宋初浔缓慢转头,斜睨着他。
薛€€宁手抖了一下,清咳两声,“那个,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咱改天再玩。”
薛€€宁马不停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宋初浔收回视线,沉声道:“你的毒,真的解了吗?”
叶久端着小炖盅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轻笑:“当然,不然韶儿怎会如此轻松。”
宋初浔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头抿着凉白开,浅浅应了一声,“那就好。”
叶久看着炖盅里飘着的薄梨片,眼中闪过一丝沉寂。
她与韶儿朝夕相处,日夜相对,韶儿有什么变化,她能不知晓?
她本以为自己醒来韶儿会是郁结于心亦或是愁眉苦脸,但她没想到,韶儿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不仅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甚至还接手了林夫人生辰宴的诸多事宜,忙起来也不忘照看她这个“病人”。
准确来说,是这个等待病发的人。
她一度害怕祁韶安是受了刺激,才会行为如此反常,但祁韶安却是明明白白告诉了她。
“既然生命有了界限,那我们就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来过,那么即使那一天真的来临,我也不觉悔憾。”
于是,叶久便再没有管过祁韶安,对于她所有的关心照单全收,同样感受着她不予明说的依赖。
“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回云城?”
叶久把梨汤喝得一滴不剩,她放下炖盅,看向宋初浔。
宋初浔沉默良久,也没有应声。
“你现在体内的毒虽然解了,但是你这身体不能离开云城太久,虽然现在你发作的间隔变长了,但这状况依旧存在,我担心你再在京城待下去……”
“叶久。”
宋初浔忽然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为我好。”
叶久看着她,抿唇不语。
宋初浔吞了吞口水,抬起眼眸,里面已是一片水光,“可是,纡宁,你,你们都在这里,却要我回云城……”
“你说,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
……
三日后,侯府中门大开,迎四方来客。
“公子,公子。”
东绯急急忙忙的跑进竹园,见到叶久后,又四处探头,“少夫人呢?”
叶久一边理着衣襟,一边道:“少夫人去紫茹苑了,有什么事吗?”
东绯堪堪喘过气:“宫里的车驾来了,先前没让人通报,此时都已到了府门口,我这赶紧来寻公子和少夫人前去接驾。”
叶久吓了一跳:“这才几点,而且宫里还真来人了?”
东绯面露难色,“咱也没想到宫里人这么勤快,公子还是快去吧,我去禀告夫人和少夫人。”
叶久点点头,连忙往大门口的方向跑去。
刚绕过假山,透过敞开的府门,叶久便瞧见了一只金光闪闪的车顶。
她吞了吞口水,让自己显得不要很失礼,端正脚步迈出了门槛。
那架华丽的马车前,叶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原来是方总管,林某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方稚乐呵呵的微微颔首,“是杂家不让知会的,怎能怪了侯爷。”
叶久躬身浅笑,随后目光落在了那垂落的窗帘上,“敢问方总管,这车中之人……”
方稚轻笑一声,随后转身恭敬道:“公主殿下,可以落驾了。”
叶久眉头一抽,她似乎已经猜到了会是谁。
只见那绿幕绣金纹帘后,忽得伸出一只嫩白的手,轻轻撩开车帘,一湖蓝端庄宫裙的女子弯身探出,款款走了下来。
女子站稳后,抬起头,巧笑倩兮,“好久不见,小侯爷。”
面前的俏脸和想象中的面孔重叠在了一起,叶久心道一声果然,不过此时的楚笙比之宫中,更夺目了一些。
叶久无奈一笑:“公主真是瞒的滴水不漏。”
楚笙却不以为然,“既是为姨娘庆生,若是惊扰了寿星,那才是我的罪过。”
叶久听着她这声“姨娘”,微微愣了一下,后来反应过来,郑太妃当时也对着自己自称为姨娘来着。
“公主里面请。”
家丁引着方稚等人往前厅休息,楚笙则是提出想去侯府里转转,叶久便带着她沿着走廊过去。
“公主来得挺早啊,可用早膳了?”
楚笙缓步走着,她莞尔一笑,“自然。”
两人一时无话,并排走过长廊,楚笙环看着府里的景致,轻叹了一句,“侯府倒是念旧。”
叶久狐疑转头,“公主来过?”
楚笙闻言眉角一顿,她深深的看了叶久一眼,轻笑了一下,没有言语。
叶久抿抿唇,起了个话头:“宫中之事,公主多次相助,林某还未好好谢过。”
楚笙抬头看了她一眼,唇角轻扬了个弧度,声音轻柔,“小侯爷多虑了,我也是在救自己。”
叶久闻言抿抿唇,她不否认有这层关系,但若不是有心想帮,以她的才智,蛮可以把自己摘出去,何必淌这些浑水。
叶久不打算把事情说破,微笑了一下,便不再作声。
“假山修缮的倒是不错,”楚笙看着院子里的假山石,脸上是明媚的光,“我可以上去吗?”
上去?
叶久一时没听懂,她转过头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却是被那笑意微微晃了眼。
她随后反应过来,点点头:“公主请便。”
楚笙闻言连走廊尽头的空档都懒得去,径直翻过了栏杆,拎着裙摆就踩在了卵石上。
“公主你小心点!”
叶久看着楚笙一点没犹豫的撕开了端庄淑良的外表,眉心不由一痛。
就不能给这姑娘一个美好的期待,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打脸的声音是多么响亮。
叶久也跟着跨了进来,只不过比起楚笙堪比猴子一样的身影,她像是一个刚会走路的娃娃,一步一步踩在池中间的石头上。
她仰头看了眼已经爬上假山一半的楚笙,放弃了。
“公主,是上面有钱吗,你这么着急??”
楚笙从最高处的石头后冒出了个头,鹅蛋的脸颊映着朝阳,整个笑容都散发着柔光。
她挥了挥手,“是啊,有钱。”
叶久刹那呆住了。
天蓝色的光影和棕绿相间的山石融合在一起,眼前一幕无比的熟悉。
【堇哥哥,你猜笙儿在哪?】
【笙儿……你头都露出来了……】
【堇哥哥,我们把这枚铜钱藏在这儿好不好?】
【好啊,等我长大了,就拿这枚铜钱做聘礼,娶你怎么样?】
【好啊好啊,那我要多埋一些,这样就可以结出好多好多铜钱了,堇哥哥就不用长本事,也能娶笙儿了!】
脑中两道清脆的童声像是两只百灵,飘渺盘旋在耳边,两道小小的模糊身影在眼前不断变换,叶久看不清她们的面容,只有一句一句熟悉又陌生的话语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
原来……原来……
原来那日第一次进府,假山上那蓝衣服的小女孩,根本不是幻觉,而是她……不,林时堇脑海中留下的痕迹。
“笙儿……”
楚笙脚刚落在地上,整个人便僵住了。
她手中的铜钱似是发烫一般,灼烧着她的掌心。
她紧紧攥着,用尽力气般,缓缓转过了头。
此时叶久像是陷入了梦魇一般,两只眼直直的盯着眼前的假山,眸中一点光都没有。
“堇哥哥!”
楚笙一下子慌了神,两步跑过去,揪起她的衣袖连连晃动,“堇哥哥!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
情急之下,楚笙脑子都没过就叫出了心底那个想了千万遍的名字。
叶久终于有了反应,她眼前的黑暗渐渐褪去,面前之景逐渐清晰,包括楚笙那双慌如小鹿的眸子。
她看着楚笙,喃喃一句:“你刚才……叫我什么……”
楚笙听见叶久如此一问,心头不由大喜,然而当她看到叶久眉目之间有着隐隐的苦色时,她心中顿时难掩酸涩。
十四年了。
她等了,念了,盼了整整十四年。
自她听到镇远侯世子找到之时,她一刻都不想等,可是身份有别,就只盼着那一天她的堇哥哥会来看她。
然而她等了许久,等来的是皇兄告诉她,堇哥哥失忆了。
他不记得儿时的事,甚至不记得自己曾是镇远侯的世子。
她失落无比,可心底还期盼,万一堇哥哥还记得自己……
于是她每日在御花园里等,然而失望永远比希望来的更频繁一些,堇哥哥进宫几次,却从未来找过她。
皇兄见自己不死心,便借口带着她来御花园,让自己看个明白。
那日初见,是她最开心,也是最难过的一天。
她一眼认出了堇哥哥,然而堇哥哥的目光却像陌生人一样,探究又疏离,唯独少了那份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