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行愈远。
元莞平视元乔, 元乔却在凝望着远处的雪地, 眸色显出几分挣扎与踌躇,元莞不知她要说什么,也浑然不在意, 转身之际, 却听元乔艰难地开口:“你之前曾说喜欢……”
再次支支吾吾,元莞恍惚间明白什么, 抿唇一笑,面上多了几分恶毒:“元乔,你是皇帝,我是废帝,之间的鸿沟难以逾越,且……”
她顿了顿,回身看似苍茫无垠的雪地,元乔不知何意,“且什么?”
“时移世易,你站在我的境地上,你觉得可会论起之前?”
元莞心平气和,丝毫没有生气,面对元乔也不再像前几次那样动不动出言讽刺,站在雪地里,修身长立,身形纤细,就像玉兰花般清新脱俗,看不见污秽。
元乔只当她又会恶语相向,不想顿了半晌,听着这般沉静的话,她惘然一笑,“我只当你会、你不生气了。”
“我从未生气,起先我见过元淮那刻,只当我这个皇帝不好,后来联想你与太后见面,我便明白了。你放弃我,去同太后一个阵营,我便明白过来,你心中从未有我。我做的一切就像是笑话,思来想去,你没有做错,错的是我,不该觊觎你,不该做这个皇帝。”
“不、我当日是怕……”元乔急于辩解,罕见地露出慌张之色,若在以前,元莞肯定不会再计较,然而此时却没了那个心情,“你是怕我知晓后,利用殿前司与你反抗,届时引起朝堂不稳,你有愧于先帝。”
元乔沉默,她当日确实怕,元莞与她势均力敌,光是一个殿前司就很难对付,她才会在大兴殿上揭穿此事,当着朝臣的面,将元莞拉下帝位,且外间的兵隶属侍卫司,事情才会万无一失。
“元乔,你心里还是只有先帝,同我说之前,不觉得讽刺吗?”元莞也不想再说什么,她难得平静地面对元乔,一年以来,她意识到自己与元乔之间的差距,天壤之别,不再是皇帝与摄政公主,只有废帝与手握权柄的新帝。
元乔性子内敛,元莞却是爱恨分明之人,她想说清,却意识到元莞已然变了,不再是张牙舞爪,变得愈发冷静从容,待她疏离如生人。
她笑了笑,笑意浮于面上,却难以至心底,她想到祖母德惠太后曾说的一句:“自作自受。”
身前的元莞依旧看着树,语气散漫:“陛下这般年岁,豫王就该想着逼迫你过继子嗣了。他膝下三子五女,纵不会再有孩子,也足以使得你举步维艰。”
元乔本该低沉的心再次跳跃,她走至元莞身前,笑意温和:“元莞,豫王不可惧。”
“时辰不早,陛下该回去了。”元莞不再说了,转身往殿里走去,也不想与元乔多话。
元乔落得没趣,转身之际看到落霞站在一侧,她抬手唤她过来。
落霞不喜她,也惧她,不情不愿地走近,抬袖揖礼:“陛下有何吩咐?”
“她近日做些什么?”元乔语气低沉,不似往日的清冷,听得落霞蹙眉,支吾道:“她、她大多时候在看书,福宁殿里有间小书阁,一待就是整日、以前、以前永安侯会过来,如今也多日不来了。”
周暨日日去中书,被周大人看的紧,脱不了身,且与魏国长公主府的亲事就在这几日,多半是不会来了。
元乔不欲多言,想起周暨对元莞的情,顿步道:“三日后,周暨成婚,你且问她去不去观礼。”
落霞闻言,满是落寞,永安侯成亲,元莞就没有指望了,之前永安侯信誓旦旦说会娶元莞,如今又食言,她小声骂了一句:“都是骗子。”
声音恰好传入元乔耳中,她莞尔一笑,“永安侯骗你什么了?”
“她说要娶元莞的,如今却又娶旁人。”落霞嘀咕一句,觉得人人都很势力,之前还是皇帝之际,永安侯还经常入宫,如今人影都见不到,还去观礼做什么。
元乔问她:“除去永安侯,还有谁?”
落霞不敢说了,她纵心存不满,也不敢说元乔的不是,低着脑袋不敢说话。元乔也就明白,方才那些骗子还包括她。
她吩咐道:“下雪注意给她添几件衣裳,莫要穿着单衣往殿外跑。”
落霞应下了,目送着元乔离开。
周暨成亲的事,并没有让元莞惊讶,听到是苏英,不觉一笑,周暨现在只怕哭得更厉害了,毕竟她不喜欢凶巴巴的女子。
至于去观礼,她是想去的,毕竟周暨与她之间还有些情分在。
她想了想,令落霞去回话,出宫去永安侯府。
****
雪后初晴,到处可见悬挂的冰柱,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色。
成亲这日,虽有暖阳,依旧冻得宾客躲在屋里不敢出门,元莞初次来侯府,看着清雅的屋舍,心中也觉得羡慕,她不是皇帝了,择一府邸,出宫而住,也甚是自在。
但她废帝的身份,一旦跨出宫门,就会引起御史不满,还不如留在宫里安静些。
跟着婢女一路往里走,未曾见到周暨,就见到魏国大长公主,她诧异,按理魏国大长公主不该来此地才是。
她站在廊下,一身棕色大氅,慈眉善目,身上也没有喜庆的饰物,见到元莞后,拉着她进屋,屏退众人,紧张道:“你同我说说,元乔说的是真的吗?”
虽说太后也亲口承认,可她还是不信。太后此人利益熏心,汲汲营营,她的话不可信。
废帝一年多,元莞见到旧日大姑母,微微一笑,淡然道:“真的,我并非先帝血脉,父母是谁,我也不知,元乔做的没有错,她没有辜负先帝所托。先帝赐她废帝遗诏,也是对的。”
“唉……”魏国长公主长久一叹,她看不懂朝堂政事,但知晓事理,眼下的事非她能掌控,依旧担忧道:“你过得可好,她可曾为难你,前些时日御史弹劾你不该居福宁殿,吓得我几日不宁。”
“她倒没有为难我,我不大想见她罢了。永安侯这件亲事是您一力促成的?”元莞好奇,按照周暨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娶苏英的。
提及亲事,魏国长公主就笑了,“我瞧着周暨不错,懂礼又长得好,且有侯爵之位,得陛下看重。苏英性子霸道了些,两人相辅相成,也可。”
元莞讪笑:“永安侯不喜性子霸道的,您劝劝苏英,收敛些性子,永安侯胆子小。”
“我劝过了,不会生事,时辰不早,我先回府。”魏国长公主捏捏她的手心,走至门口想起一事来,问元莞的意思:“你可要出宫,待事情平静下来,我接你来公主府暂住,到时择一户人家,你余生也有依靠。”
“晓得了,您快些回府罢。”元莞知晓她是好意,不好拒绝,送她出永安侯府的侧门,忍不住叹息,魏国长公主依旧热络于晚辈的亲事,操心的命。
她倚靠着府门,望着马车的背影远去,神色呆滞,远处马车里的元乔一眼就看到她落寞之色,吩咐车夫去侧门。
侧门处都是仆人进出的,马车停下,元莞只当是仆人进出,转身走的时候,乍见一抹青色的人影,下意识就顿了下来。
元乔缓步下车,她不好无视,在人近后,俯身揖礼,而后退至一旁,待她走了再走。
她想得好,元乔却不想走,看着她:“魏国长公主同你说了什么?”
元莞不耐,又走不得,便道:“说待事情平静下来,接我去公主府,择一户好人家嫁了,余生有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