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贸然前来, 可真不巧,二皇子今日去了西郊猎场。”
封月闲淡淡扬眉, 道:
“无妨, 本宫前来, 要见的是齐侧妃。”
宫侍面容一滞。
“二皇子离宫,本宫自是知晓。”封月闲闲庭信步般,“可没听说齐侧妃随同外出了, 想来还在里头?”
太子妃明显是有备而来,瞅准了主子不在的时机, 宫侍嘴嗫喏几下, 拦又不敢拦, 让也不敢让开,半晌咬咬牙道:
“贤妃娘娘下了训诫,命齐侧妃禁足,您不能进去。”
封月闲轻轻一笑,金钿在眉间散发澄莹的光,声音却冷:
“贤妃娘娘素来宽和,怎会无故训诫?”
“本宫从未听闻此事,你胆大包天,竟连贤妃娘娘口谕都敢捏造!本宫送你去贤妃娘娘那,对对话?”
宫侍本是二皇子宠婢,知主子们定不愿太子妃见到齐侧妃,但如若自己被送去,贤妃为了脸面也会打杀了自己。她腿一软,跪倒在地:
“太子妃饶命!”
其他宫侍太监见她下场,本欲拦封月闲的,尽数犹豫了下来。
尤其当太子妃径直往殿中走来时,抬眼一扫,面上无喜无怒,眸若点漆,威仪尽显。
众人下意识屏息,向两侧避开,让出路来。
封月闲寻着了齐侧妃居着的西侧殿,见门窗紧闭,饮雪上前推门,沉闷滞郁的气息扑面而来。
等转个弯儿,才见到了齐侧妃。
饮雪一看床榻上人的模样,登时吓了跳。
女子坐在床褥内,脖颈上是泛着紫红的鞭痕,甚至脸侧鬓边都有淤伤,唇角更是泛着青紫。
细细看去,露出衣服外的手腕出也有伤痕,仿佛从衣服下爬出来的一条紫红肥硕的虫,不难想象在衣物之下还有多少痕迹。
而此人她也见过,是曾在宴上见过的镇国公小姐齐宝珠。
“封月闲?”齐宝珠的声音干涩嘶哑。
“堂堂一品公侯之女,竟落到如此境地。”
封月闲声音冷凝,不待齐宝珠开口,便在凳上坐下,让饮雪去开窗散味儿。她看看这堪称凄惨的屋子,连个端茶送水的都没有,竟是活得连普通商户之女都不如了。
“你的人呢?”
“武将的家仆都会功夫,自入宫就没让我带进来。”齐宝珠讽刺一笑,因牵动伤口,轻嘶了声。
她目光落在饮冰饮雪身上,“我要是你就好了,威势这么大,在太子面前还能肆意妄为的。”
封月闲顿了下,这可就是齐宝珠的误会了,她没有带人入宫,反而是宋翩跹主动提起的。
但看着齐宝珠这么惨,封月闲难得发了善心,没有炫耀自己的幸福生活,而是道:
“即使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的。”
“徐礼是齐家的人手。”
“是。”齐宝珠应得干脆,她苦笑,眸中带恨,“我当年……拼了命要嫁宋渠,使的手段也不光彩,只得了侧妃位,还快活得像个傻子。”
“入了宫,家里不放心,就把人手都给我了,我拿去讨宋渠欢心……”后头的话齐宝珠说不下去了,也不用她说了。
“宋渠得了齐家的人手,你便毫无用处了,逢年过节时只要托病,或是拿齐家要挟你,你便只好听命于他。”
封月闲的目光落在她的伤上,“宋渠此人阴郁残暴,一有不顺,就拿你撒气。”
“啧,难为你还能撑到我入宫。”最后,她眸中带上些微怜悯。
镇国公是武将出身,有不少子弟门生都在行伍中。
宋渠娶她,完全是为了拉拢武官。可齐宝珠自小如珠如玉地长大,家里疼得连武都不舍得让她练,在她执意之下,只好让她嫁进来,却不想是送入魔窟。
宋渠拿住齐宝珠,就能要挟齐家。在齐宝珠面前,又能反过来拿齐家的未来压迫于她——
但凡宋渠有一丝登上皇位的可能,齐宝珠就不敢拿全家性命做赌注。
她和齐宝珠性格迥异,并非好友,但同为武将之女到底混了个眼熟。她知晓齐宝珠本性不坏,特意挑衅东宫,实在奇怪,这才派人进了武德殿查探。
齐宝珠揪紧手下锦被,指甲都掐断了,开口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想当女帝,还是想让你儿子当皇上?”
“……”
她哪来的儿子?又不能和宋翩跹——
封月闲压住一想到小公主就乱飞的思绪,镇定道:“我是太子妃,自是保太子登基。”
齐宝珠沉声道:“如若我帮你扳倒宋渠,你可能保我齐家上下一百二十一人安然无恙?”
封月闲勾唇,却不应下,而是道:
“你与宋渠夫妻同体,荣辱与共,他倒了,你也站不起来了。”
齐宝珠把锦绣衣袖捋到肘弯,指着上头蜿蜒如蜈蚣的伤口,脸色惨白,眸中迸出凄惨的恨意:
“他现在好,我好过了?等他大事成了,虐打起我来,更不用遮掩。”
“嫁进来之初,我还想着日后太子没了的好日子。等他原形毕露,我只盼着太子长命百岁。”
“别说倒下,我便是死,也是死不足惜。”
齐宝珠眼圈泛了红,看向封月闲,眸中是混杂艳羡的复杂心情,她声音掷地有声:
“封月闲,你与太子联手,宋渠定然没有好下场,我齐家,不能给他陪葬!”
被娇宠了小半辈子、剑都不会握的齐宝珠,此时身上倒有了将门虎女的气概。
封月闲端坐于凳上,一诺千金:
“你若做得到,我便应你。”
“定不伤你齐家一人。”
齐宝珠松了口气,眸中显露微光。这是封月闲见到她这一面来,她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希冀之色。
为防武德殿宫人起疑,封月闲不能久留,让饮冰把袖中两盒上好白玉化瘀药膏给了齐宝珠,又作出挑衅辱骂的声响来。
等她们操作时,封月闲闲着无事,问道:
“旁人都说我与太子不和,为何你觉得我和太子联手了?”
齐宝珠脱口而出:
“刚刚我说你和太子生儿子,你下意识笑了下,被我看见了。”
“……”
封月闲还没什么反应,齐宝珠就小心翼翼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昔日敢爱敢恨的齐宝珠,被宋渠折磨成这样,饮雪在旁边看着都憋气内伤,目带可怜。
封月闲没有其他多余的神情,或者说,此时什么神情都不露才是齐宝珠最需要的。
她淡淡嗤笑,却没有否认:
“眼挺尖。”
齐宝珠这里决意已下,只等她的行动。
封月闲从武德殿离开,回了东宫,原本在看兵书,却总觉得不得劲。
她招来饮冰问:“小厨房里还有什么吃食?”
“双色豆糕,奶油灯香酥并椰子盏。太子妃可要用些?”
饮冰说完,见封月闲没有表态,微微一思索,道:
“倒是还煨着老鸭汤,准备晚间给太子用的,方才我去瞧过,火候差不多了。”
“既已好了,便送去罢,免得她身子又出毛病。”封月闲这才道。
饮雪在旁边看着,哪儿还有不懂的,笑嘻嘻道:
“还要请太子妃亲去,才能送进养心殿呢。”
封月闲得意了,舒坦了,挑眉道:“少不得本宫走一趟。”
太子妃又来了养心殿。
茶水房的忠臣摇头叹气,太子妃对朝政果真虎视眈眈,一再出入养心殿,成何体统!
楚王一派在心里猛喊:打起来打起来,最好夫妻反目成仇互捅刀子,让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而殿内的宋翩跹只想道,幸好今日未用什么点心,否则喝不下这汤汤水水,封月闲这大猫的疑心病又要犯了。
在宋翩跹用老鸭汤时,封月闲似不经意道:
“宋渠那边,我已找到解决的法子了。”顺道把齐宝珠的事情说了,最后道,“齐宝珠可信,此事我有八成把握。”
事情果真还是朝这个方向发展了。在原本剧情中,也是封月闲和齐宝珠里应外合,让宋渠不得翻身。
宋翩跹捧着青瓷汤碗,喟叹道:“宋渠是自作孽。”
就这样?
太子妃很不满。
她口吻云淡风轻:“他倒是有几分拿捏人心的能耐,两厢制衡,齐家每逢年节也是入宫见女儿的,至今未曾发现。”
大家都没发现,她一收到讯号、就察觉到了异常呢。
封月闲注视宋翩跹,眸微微泛着水润的亮,目光少见地糯软。
宋翩跹颔首,朝着她露出个笑:
“是啊,月闲极为敏锐,便是一点不对,也能发掘出背后异常来。”
宋翩跹说这话时,脸被热汤熏出淡淡绯红,唇红红泛着水光,连声音穿过热气时都被蒸软了,听进封月闲耳中极为熨帖。
她这才惬意眯起眼,大猫的毛尾巴一甩一甩的,尽量淡然道:
“丁点小事,不足为道。”
宋翩跹看着她,表面含笑道:“月闲太过谦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