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身的身体素质很差,每次虚弱到晕倒之后,便要歇个三五日,才能恢复自如。
但第二日正逢朝会,宋翩跹为了朝事,必须出席。
二皇子被贬去守陵后,树倒猢狲散,朝堂之上肃然一清。
原本属意二皇子荣登大宝的臣子,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生怕太子寻个由头处置了他们这派的臣子。
或罚或贬,铲除异己,都是帝王常见的手段。
但没想到,除了几个刺头和被皇上下旨降爵的席家,太子谁也未动,好似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上头宽容大度,不予追究,下头自然转变立场,处处以太子党自居,为了在新主子面前刷好感,更是个比个的积极,朝中气象焕然一新。
太子的党派肉眼可见地壮大起来,朝堂议事时都松快不少。
在众臣子争先恐后的表现自我风采后,宋翩跹看向最近都沉默不语、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李梓:
“交予右相办的事,可曾有结果了?”
宋翩跹细长手指轻叩桌案,频率不快,声音同样慢条斯理,透着上位者的不悦:
“半旬已过,为何未递上折子?”
李梓却如耳闻闷雷,情知躲不过,他深深作揖道:
“臣无能,未能追还所有欠款。”
身后紧随李梓、被指命协助追比的李鹏跪倒在地,切切道:
“回太子话,非是臣等不尽力,而是所欠之人甚多,数额庞大,除却近百位已缴清欠款的,还有数十张欠条,没人去领呐。”
上座叩桌声一停,李鹏心也停了拍。
他埋着头,不敢抬头看,额上汗津津的。
“你二人,办事不力。”
太子的声音不急不缓,却有重剑无锋的气概,直直砸向座下之人。
“臣等无能。”
李梓垂着脖子道,神情比往常恭谨许多。
“你,的确无能。”
宋翩跹冷声道。
此言一出,堂上一静。
随即躁动涌起,断断续续的,有文官出列,唾沫横飞。
“右相以一己之力,在半旬之内,追回大半欠款,已是极为可贵。”
“若是要一笔不差,太过苛责。”
“太子治国心切,可切莫空泛而谈,右相能销掉过半欠条,已是天佑大黎了。”
“天佑大黎?”
宋翩跹重复了遍,眸如利刃看向说这话的臣子:
“何时,轮到他李梓天佑大黎了?”
她声音重若千钧,“你眼中,可还有本宫,有圣上!”
被她瞪视之人膝盖一软,撞到金砖上,颤声道:
“臣、臣不敢,请太子恕罪。”
这话并无大是大非,全看人怎么理解,却惹太子发了火。
这下子,满朝文武百官都嗅到了眉头,太子是铁了心要处置李梓了。
无人再敢为李梓赵鹏二人说话。
封宸逸在旁看着,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说说话、给太子铺个路了,就见另有人出列。
他一看,是以前宋渠那派的吏部侍郎赵天成:
“臣有本奏。”
“说。”宋翩跹眸中划过丝笑意,淡淡道。
“据臣所知,右相只寻了平常官员讨要欠款。而长公主府、公侯府及一干与皇家沾亲带故之家,均未施压。”
赵天成畅畅而谈:“臣也找尚书看过条子,恰恰是这部分人,所欠款债最是巨大——”
“欠款足有八十六万两,右相讨回十二万两,怎可称作天佑大黎?便是劳苦功高,都是万万称不上的。”
李梓跪不住了,转头怒斥:
“你区区一侍郎,为何插手此事!”
“我身为臣子,为君分忧。”赵天成昂首道。
李梓不理赵天成,继而向宋翩跹表忠心:
“太子明鉴呐,皇亲国戚,乃是大黎的主子,臣是人臣,怎敢、怎敢逼迫?”
“若太子以这个治臣之罪,臣,愿认罪。”
李梓伏在地上,半晌不动了。
宋翩跹看着地上的李梓,目无波澜。
满朝文武大臣,并皇亲国戚,李梓若真全得罪了,他这个丞相也就做到头了,不用宋翩跹出手,底下人就能把他踢下去、拽下来。
因而他故作聪明地避开皇亲国戚,只拿臣子开刀,其中封家那边还是封月闲解决的。
他真正下了力气追讨的,不消说,定是在朝中无甚根基、贫寒出身的那些人。
就这,还给他添了不少堵,让他这阵子在朝上一直处于劣势。
宋翩跹不怒反笑,声音轻柔:
“李相巧舌如簧,能言善辩。”
堂上却寂静无声,无人敢接话。
李梓更是连头发丝都僵在空中,如被巨石压在底下,不能动弹。
左相颤巍巍出列:“臣,有本奏。”
“长公主府三子钟建,向国库借银,强征京郊良田山庄,纵奴行凶,强抢民女,气焰熏天,作恶多端。”
“信阳侯府、陈阳伯府以修缮府邸之名,借数万银两,却用来放利子钱,上京往南十三郡县均有他们人手,以国库银两牟利生息,蒙骗户部,至今尚未归还,堪称利欲熏心,自私自利。”
“楚王前往滇南封地前,支走十万雪花银,楚王封亲王已五年,滇南各税从不入国库,楚王至今未曾归还一锭银子。”
左相俯视脚边跪着的李梓,声音苍老而严厉:
“桩桩恶行,敢问李相,你可曾提过一丝一毫?”
“你以尊崇之名,行包庇之事,可对得起太子之托,国家社稷!”
李梓伏在地上,双股战战。
被左相点到名的钟家人、信阳侯、陈阳伯,慌里慌张地跪到殿中央,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个理来,只能高呼冤枉。
“太子明鉴,臣冤枉啊!”
皇室正统凋敝,老皇帝好糊弄,他们行事也大胆了起来,虽这两日吃了警戒,但让人把吃下去的银子吐出来?谁舍得啊。
再看其他公侯府,没一个去户部销欠条的,若是自家去了,还落了个胆小如鼠的名头。
不若再等等,说不定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呢?
谁曾想,到了朝会之时,不仅是李梓遭叱责,承担太子怒火,他们几个还被点出了恶名。
倒不如胆小些,把银子还了,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
底下人心里头如何后悔,宋翩跹不会关心。
此时堂上一片求饶声,却无人再出列为他们说话。
无债一身轻的封家和太子党的都站着看热闹。
还没还钱的人人自危,衣襟都不敢动一下,屏气凝神,生怕被太子点名。
宋翩跹目光扫过满殿的人,扬声道:
“李梓做事草率,敷衍了事,不尽职责,半旬内未收齐欠款。李梓是本宫指派的人,本宫亦有过错。”
“此次,便不由顺天府追比了。”
封宸逸轻啧了声,不捉人了,没好戏看了?
听说不用被押到顺天府,还未还清债款的都松了口气。
看来太子心里还有点数,要是官员都关进去了,朝中不就没人给他办事了吗。
这口气还没松完全,他们就听见太子道:
“既然李梓无能,便由本宫亲自督促。”
众人面色僵住。
宋翩跹轻轻一笑,却无几分真正笑意:
“圣上龙体欠安,本宫还要行监国之责,难免分身乏术,无力一家家登门拜访,行讨债之事。”
底下的人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冷颤,心里直骂娘——
谁敢让太子上门讨债?
“七日内,欠条仍未销了的,为官者,降一品。公侯伯之列,不论降等世袭,还是世袭罔替,均降一等。过七日,便降一品阶,直至还清欠款。”
“这——”
有人内心极度惊骇,竟不禁惊呼出声。
宋翩跹敛眸,一锤定音:
“若一直拖欠,交由顺天府。族内子弟,三代不可入仕,不得为官。”
“至于方才左相所说的几人,交由顺天府,依法处置。”
底下久久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