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寄白干笑几声,“她啊,她在打牌。”
佩玉疑惑地皱起眉,“打牌?那是什么?”
“就是赌牌。”
佩玉呆在那儿,眸中慢慢笼上一层水汽,不可置信道:“她把我丢在这儿……自己去赌?”
女孩面色渐渐苍白,眼中水光粼粼,手绞着衣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容寄白连忙安慰:“师妹你别气呀,师尊她就这个性子,别气、回去我帮你骂她一顿。”
佩玉听了,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我不气。”
你委屈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好吗?
容寄白暗骂怀柏不靠谱,轻拍着女孩的后背,柔声道:“好好,不气不气你不气,你若气死谁如意?”
佩玉听此言,心中恍然,她要是生气,如意的不是这群师姐师兄吗?说不定师尊还会觉得她不够乖巧懂事,不再心疼她。今生不同前世,师尊有这么多徒弟,她得努力争得师尊宠爱才是。
想通后,她觉得畅快不少,拉拉容寄白的袖子,“你不许骂师尊!”
容寄白嘻嘻笑道:“好啦好啦,听师妹的。”
她对自己终于有了个小师妹很是开心,而且这师妹长得好看,如冰雪雕成,人看上又乖巧,谁能不喜欢?
就是瘦了点。
“我带你去街上逛逛。”
待将玉佩交给云归处掌柜,让他转交余尺素后,容寄白带着佩玉走在街头,一身红衣猎猎如火,像赤蝶般在人群中穿梭。
行走间,她还不忘将孤山各峰之事一一告知。
孤山六峰分别是飞羽峰、百代峰、琢玉峰、黄钟峰、灵素峰、守闲峰。除却守闲峰,其余五峰皆有专修。飞羽峰与百代峰最为势大,峰主被称为道尊和剑尊。而琢玉峰主修炼器、黄钟峰习音律、灵素峰擅炼丹。
内峰弟子进入孤山后,先会在飞羽峰统一修习六道,而后根据所好,自择师门修习,不过若早被各峰峰主挑好,便不需自己选择。
容寄白想了想,又说:“其实除了百代峰那群鼻子朝天的人,孤山还是挺好的。只是以后你遇见百代峰来找麻烦,不要怕,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回来告诉我们,师姐们帮你去找场子。”
佩玉心知百代峰的弟子一向眼高于顶,或许与其峰主丁风华的护短与跋扈有关。在她的记忆里,百代峰之人从来没将守闲峰放在心上过,更别提主动挑衅,他们觉得这是自降身份。
“他们会来故意刁难我们吗?”
容寄白只当她是怕了,笑道:“别怕,就是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我们不怕他们的。”想到这儿,她一拍手,“不过你去飞羽峰习六道的时候可要小心,他们最爱在那个时候使绊子。”
佩玉颔首,她并不想为师尊惹麻烦,但是若有人主动挑事,她也不会害怕。
天边忽卷起万丈祥云,峻峭的山峰金光亮起,比苍穹白日耀目几分,将天半边染成金红。
众人纷纷以手遮目,才不至于被强烈的光刺到双目流泪。
容寄白道:“丁风华那老东西……”她想起身旁还有师妹,改口道:“剑尊出关了。”
大能出关或是突破常常引来天地异象,若其愿意,心念转动间便可将其遮掩。不过剑尊丁风华向来嚣张,稍有突破恨不得昭告天下,与敛于内的道尊截然相反。
佩玉观天象,看出丁风华不仅是闭关,修为也应小有突破,大抵已到元婴中期。
容寄白小声嘟囔,“眼睛都要被晃瞎了,能不能别弄这么大排场?突破很了不起吗?也不学学道尊。”
说起道尊,她的面上满是尊崇之色。
道尊宁霄是仙门奇人。
他少年时并未如怀柏等人一般惊艳,甚至在试剑大比中,也未曾得过头筹。怀柏入门时,他是筑基圆满,到怀柏金丹时,他仍是筑基圆满。
那时众人都嘲笑,道不如剑,又说飞羽峰这一脉道统,只怕要亡在宁霄手中。
但宁霄从未恼怒,对这些流言蜚语也只置之一笑,待师弟师妹更是关切温和,无微不至。
待到时陵事出,圣人庄与墨门联合逼迫,要孤山交出怀柏。
三位元婴长老压阵,孤山顶上劫云如海,黑风阵阵。
一向低调的宁霄笑着走上云端,轻一挥袖,三位元婴长老当即吐血重伤,阵法蓦地消散。
世人这才发现,这位素来不起眼的道尊不知何时竟已至元婴圆满,是仙门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而后三百年,无人敢再犯孤山。
佩玉前生与宁霄的交集不多,但对他是真心敬佩。
孤山天劫时,黑云如重城,宁霄以一人之力,承受三千道天雷,护住孤山一昼一夜,最后在雷劫之中魂飞魄散。
他本是有机会逃离,却选择与孤山一同陨灭。
甚至在佩玉超度三千亡魂时,都没有找到宁霄的魂魄——他已被雷劫轰至一缕幽魂都不曾留下。
容寄白指着孤山,那儿长阶如白蛇,蜿蜒而上,延伸至云中,“三日之后,便是天阶试练。天阶一共有千节,越往上越难,你只要登上三百阶,就能进入外峰,登上六百阶,便能进入内峰。”
她拍拍佩玉的肩,“师妹,攀上三百节是很容易的,六百也很容易,没什么好担心的啦。”
天阶若是容易,怎么有那么多人挤破头也进不了孤山。
佩玉问:“你……师、你们当年是登上多少节天阶?”
容寄白没有听出她在称呼上的纠结,笑道:“大师兄和二师姐都是八百多阶,沧海是七百多,我走到六百就停了。”她伸了个懒腰,“都已经通过了,为什么还要努力?”
佩玉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难免震撼。她当年竭尽全力,也不过才走了六百多阶,在她的印象中,能上七百便是非常难得,是六峰抢着要的俊才。而师兄他们居然能上八百多阶?
她看了眼漫长天阶,仍记得自己当年是如何辛苦、咬牙一步一步攀爬而上,她并非天赋超群之人,至最后全凭禀性坚韧,双手攀着石阶,咽下满口血水,才慢慢爬完这六百阶。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这天阶于如今的她而言,不值一提。
历经沧海后,才发觉当年以为不能跨越的高峰,不过是一颗小小的石子。
容寄白害怕她有太大压力,便劝慰道:“小师妹,不要太担心,就当是普通的爬山就好,对啦,你等我一下。”她挤进人群,就如泥牛入海,很快就不见踪影。
佩玉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她原以为,和她抢师尊的这几个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但赵简一看上去不错,这个叫容寄白的少女也挺好,她动不了杀心。
但要是他们和自己争师尊、要是师尊不再喜欢自己,该怎么办呢?
没过多久,容寄白双手捧着荷叶包好的雪白糕点走了出来。桂花糕上有点点桂花点缀,走近还能闻见馥郁香气。她伸手递过来,笑着说:“这家的桂花糕最好吃啦,师妹,你尝尝吧,还热乎着呢!”
佩玉没有立刻接过,只是看着雪白的桂花糕,有些怔怔。
轮回两世,除却师尊,从未有人对她这般好过……记忆中那碗热腾的鱼汤,便已让她付出足够的代价,让她不再敢接受旁人的好意。
容寄白见她久久不动,疑惑道:“难道你不喜欢吃桂花糕吗?可挺好吃的呀,我们都喜欢。”她拿起一块,放到小孩嘴边,“试试?很香的!”
佩玉眸光微微闪烁,轻声问:“为何、为何要给我买呢?”
她们不是初次见面吗?
容寄白愣了下,似乎是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片刻后,她展颜笑起来,“你是我师妹呀,师姐对师妹好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何况,拜入师尊门下,我们便是一家人啦。”
一家人……
佩玉向来清冷的眸中添了几分光亮,就好像将漫天星子揉碎,撒在一泓秋水寒江之中。她缓缓低下头,本想轻咬一口,但突然停下来,问道:“师尊也喜欢吃吗?”
容寄白笑着点头,“当然啦。”似乎早料到小孩会说什么,她继续说:“这点呢,是买给你的,等会我回去会再给师尊带。”
佩玉闻言,放下几分心来,既然师尊喜欢吃,那她……尝尝师尊喜欢的味道,也算不得什么要紧吧。她垂下头,轻轻啃了一口,在糕点上留下一方小小的牙印。
容寄白一双桃花妙目不停转动,看着小孩翕动的唇,望着她闪亮的眼,心中忽然漾出微微暖意。小孩的吃相很斯文,小口小口轻轻啃着,咀嚼又细又缓,吞咽时又小心翼翼,跟奶猫一样。
“师妹,你还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去买?街角有家炒栗子很好吃,对了,你爱吃糖葫芦吗?”没等佩玉说话,她便自问自答道:“应该喜欢吧,小孩都喜欢吃的。”
佩玉斯斯文文地擦了擦嘴角残渣,摇摇头,低声说:“不必了,多谢。”
容寄白却没有听,又拉着她的手跑到街头巷尾买了个遍。至走到小院时,她们两身上都挂着许多包小吃,大概过许多天也吃不完。
容寄白熟门熟路地将小吃放在一个大木箱里,一边解释:“师妹,你可别看这东西不起眼,但凡食物,一放进去就不会腐烂,大师兄原给它取名叫烂柯人,但师尊唤它冰箱。”
木箱四角镶有灵石,顶上绘制法阵,符文雕成花瓣模样,虽庞大却不失精致。
“你要是饿了,就从里面拿东西吃吧。”
佩玉点点头。
容寄白又领她到卧房,道:“这儿只有四间房,师尊、大师兄、二师姐各一间,我和沧海一间,这里是师尊住的地方,你先暂住一下,待大师兄回来再让他给你建一间房。”
佩玉张大眼,认真打量四周,这间卧房清幽雅致,室内暗香浮动,可见主人之用心。她轻轻问:“我们常居这儿吗?”
容寄白替她铺好床被,“倒也不常来,只是节日时会来此处休憩或玩耍,这是我们守闲峰的秘密基地,里面每一样东西都是我们亲手布置的。”她又取出床头的周公仪,具体介绍用法后,笑道:“时候不早了,师妹早些休息吧。”
佩玉接过周公仪,低声应了。
容寄白走后,她躺在温软的被褥上,鼻端扑进一段芬芳,忍不住红了脸。
这是师尊的卧房,她这样算不算同师尊同榻而眠?
她对师尊只有尊敬濡慕之情,但自从听到血魔是师尊曾经的道侣后,心中的敬重却好像慢慢有了变化。就像本来需要仰望的一轮皓月,却忽然飞入她的怀中,让她六分无所适从,三分胆战心惊,再加上一分的暗自欢欣。
佩玉在被褥上翻了几个滚,明明已经倦得很,却还是睡不着。她翻身起床,拿起床头放着的话本。
话本是一个叫寄余生的人写的,其中记载许多有趣的小故事,佩玉不知不觉便看入了神,在翻到一章“皇帝的新衣”时,她恍然大悟,原来那日师尊所用的皇帝的新剑是这般意思。
师尊、新衣……
她连忙晃晃脑袋,止住自己的臆想,又翻一页,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宠妃,因着皇帝宠爱,得意洋洋跟人炫耀。
佩玉放下书,略为惆怅地想,她如何才能独得师尊的宠爱呢?
也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她便做了一个美梦,梦中师尊把所有的桂花糕都留给了她,师兄师姐全部眼泪巴巴地望着,于是她说:“自打我进师门以来,就独得师尊宠爱,这师兄师姐三千,师尊就偏偏宠我一人,我劝师尊一定要雨露均沾,可她呢非是不听呢!”
第37章 天阶(1)
月上中宵,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了。
佩玉睡得正香,毫无知觉地翻了个身子,口里依旧喃喃梦中呓语。若是睡梦中有其他人靠近,她早已惊醒过来。只除了怀柏,她对师尊是从不曾设防的。
怀柏轻手轻脚地靠近,坐在床头,为女孩掖好被子。
月光从疏窗中漏出,洒在佩玉的脸上,映得她容颜静美,皎若秋月。怀柏的目光渐渐柔软,轻轻将女孩搭在外面的两条胳膊放回被中。
她看女孩嘴唇张合,似在呓语,侧耳细听,发现她在喊什么“师尊”“宠”之类的话,慢慢勾起唇,心中软成一弯春水。“师尊最宠你。”她低声道。
佩玉与简一他们是不同的,她从未将简一明英等人当做自己的徒弟,却打算好好照顾这孩子,教她如徒、爱她如女,以弥补她心底那点难宣于口的歉疚。
其实只有她知道,佩玉本该是那故事的主角。
她把世上所有的美好都加在了这孩子身上,一写到她,嘴角总是忍不住噙起笑。
因此,在写到孤山天劫,佩玉被推下万魔窟时,她也最为心痛。但她却没有改那个结局,不知为何,也许是觉得改掉结局,让佩玉活得圆圆满满,便有失真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