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孤山学的道是天行有常,是天地不仁,一切有其运作规律,人间苦难皆是天命,袖手不作为才是正理。
怀柏斟酌片刻,微微笑着,眸中似乎含着暖阳春水,“我不是在救他们,是在救我自己啊。修道会让人变得冷漠,对生命渐渐漠然,对许多仙人而言,凡人的性命,或许比不上一只蝼蚁。”
“我却觉得不该这般。我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有一颗柔软的心,不过是一个活得久,一个活得短,本质上又有什么不同呢?人生于天地间,应对天地有所为,保持对生命的敬畏,力所能及做自己能做到的事。”
俯仰天地而无愧。
她不想成为一个冰冷的仙人。
当年她与赵简一等人虽师门不同,但对这方面的看法却出奇的一致,并相约要改变这冰冷的仙门,拯救受难的人世。如果那几人未葬在时陵,如今的仙门,也应有所不同吧。
怀柏心中叹口气,温柔地摩挲着佩玉头顶的发,“崽崽,我们回去吧。”
不过还好,时候未晚。
第48章 初习道(3)
秋阳粼粼,绿叶上好似泼上层油,清风徐徐吹来,枝头翠鸟啾啾。
风光正好。
老树精默默目送那二人携手远去,嘴角含笑,高兴得树叶簌簌落下。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有些人,就像太阳一样,永不会被黑暗压垮,只要她出现的地方,就会有温暖和光。
在漫长又无聊的岁月中,能遇见这样一个人,他觉得很荣幸。
佩玉抬头看着怀柏的背影。纤细又挺拔,像剑也像山,仿佛只要有她在,连天塌也算不了什么。
儒门有句话形容圣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她想,师尊才是真正的圣人啊,是她所一直向往着的人。
“崽崽,在想什么?”怀柏回头看她,笑容浸润阳光里,温暖又灿烂。
佩玉垂下头,脸微微红,小声道:“在想……师尊。”她被这样的笑熏得有些晕晕然,慢慢说:“我何德何能,能成为师尊的弟子。”
怀柏愣住了,片刻后舒眉笑出来,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傻。”
佩玉摸摸额头,委屈巴巴地望向怀柏。
“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从来没人能走垮天阶,”说到这,怀柏眼中俱是笑意,“一来便弄坏两件孤山至宝,实在旷古绝今。”
佩玉蹙眉,眼中水光闪烁,“师尊,我并非故意。”
“我不是怪你。”怀柏抚着她的发顶,“你走上九百阶时,我为你骄傲,可当你走垮天阶时,我却在想,我怀柏啊,何德何能能担任你的师父呢?”
佩玉急忙说:“师尊当然能!”
“我是个世人眼中的废人,灵根尽废,滞步金丹,”怀柏自嘲地笑笑,“身上还背着一桩难以摆脱的血债,而你,无论天赋、胆识、悟性,皆是第一流,前途无量,我如何能配得上你?”
佩玉急得眼圈都红了,“师尊,您不要这样说,我惶恐……”
怀柏揉揉她的发,手心火热的温度渐渐从发间渗下,让佩玉觉得浑身暖乎乎的,“傻徒弟,能拥有你这么一个徒弟,我可是荣幸至极。”
“对了,”怀柏想起一事,“你的生辰是哪日?在我们这,谁过生辰大家都会到小镇上去玩一整天。”
佩玉低声道:“我不知。”
她没有庆祝过生辰,也不知自己生于何日。
“但是,”佩玉缓缓抬起头,望着怀柏,认真地说:“以后,遇见师尊的那日,便当做我的生辰吧。”
她在那天遇到了她的光,如获新生。
怀柏感动不已,“崽崽,你可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
有这么一个又乖又厉害的徒弟,实在是太舒服了。
走了几步,怀柏忽然道:“对,今天你二师姐还没送礼物给你,回头让她补上。”
佩玉有些不好意思,“不必了,师尊,我不要了。”
怀柏依旧坚持,“哎,培养感情嘛。”
“师尊,二师姐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怀柏眯着眼,笑得畅快,“她呀,是个富婆。”
富婆?是有钱人吗?
望月城自建成以来已历千年,富饶繁荣,各种能人异士辈出。其少主称富婆,也不为过。
明日佩玉便要去飞羽峰学六道,怀柏心中颇不放心,晚上拉着她谈了许久,待到半夜,怀柏看着小孩安静的睡颜,心中发愁——
她这个老实又无害的徒弟,要是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哟!
突然,她眼睛一亮,想起一事,急急去找赵简一。
待怀柏走后,佩玉睁开眼,坐了起来,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她垂着眼眸,清冷月光洒下,长睫投下一大片阴影。
她取出师尊送的那块镜片,仔细看着。
“思念的人……”可是这世上除却师尊,她还有谁可思念的呢?
师尊已经在她身边。
镜片上渐渐出现一个破旧的牛棚,女孩蜷在墙角,幼兽般的眸里布满泪。
“这张脸,真像你娘。”村长站在门口,挡住她唯一退路。
佩玉攥紧手心,这记忆她封存在心底许久,今日却被翻了出来。
村长单手摁住她,另一手在她脸上摩挲,眼中露出痴迷,“真美。”
“呜呜……”她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哽咽,竭力挣扎,但难以摆脱身上压着的大山。
这时,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
那女孩站在一旁,双手捧着一块石头,对她说:“来,佩玉,杀了她。”
“唔、呜呜。”
“人活着便要反抗。你生来便被作践,不争不抢,怎能在无情天道中夺得一线生机?”
“不战即死,不争即亡。”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佩玉胡乱摸索,在地上摸到一块尖锐的石头,往村长头上砸去。
鲜血溅到她的眼里,世界变成一片鲜红。
村长软软倒在地上,惊恐地望着她。
佩玉举起了石头。
“你、你不能杀我,我是你父亲啊,我是你爹,你娘嫁给那老男人的时候就有身孕了……难道你要弑父吗?”
父亲?爹?
佩玉面无表情地将石头砸下。村长身子抽搐一下,很快就没了动静。
她却依旧在机械地动作,一下、两下、三下。
鲜血染红整个牛棚。
角落里的女孩笑得眉眼弯弯,拍手道:“做得好,现在,去把那些欺侮你的人,全都杀了吧。”
“别怕,我来帮你。从今往后,这世上所有阴暗见不得人的东西,我都会为你承担。”
“我叫鸣鸾。”
佩玉松开镜片,叹了口气。那就是鸣鸾第一次出现吧。
她知道东海曾有个病例,一个普通的铸剑弟子,天资平平,但偶尔却能画出极品符咒,那时他常以符修自居,言行举止,与平时迥异。
一开始人们以为这是夺舍,或者两个魂魄同占一具身体,但大能用神识探查后,发觉并未有夺舍或争魂。
那人只是从小对符咒感兴趣,却被逼着学习炼器,加上时常受师兄弟欺凌,竟幻想自己是另外一个人。
大抵,这是种癔症吧。
鸣鸾是她幻想出来的吗?
佩玉不清楚。她又拿出在章礼身上得到的那块镜片,放在手中比较。
两块镜片材质相同,靠近时,边缘部分如水般泛起波纹,而后缓缓地融合在一起。
没过多久,出现在她手中的是一块约手掌大小的镜片。
“轮回镜,有什么用呢?”
佩玉将镜片放回储物袋中,随后取出红鲤佩,月光下,红鲤佩发出淡淡光晕,像夜中的烛火。
红玉细腻温暖,手心有微微暖意。
佩玉手按住额头。
她没有忘记余尺素手中也有枚与此相仿的白鲤佩,这玉佩与千寒宫有何关系?前生这玉佩在岁寒手中,所以千寒宫主才因此帮岁寒的吗?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娘亲口中反复念着的那个词——
佩玉……玉佩……
娘亲……
夜色如墨,偃甲房中烛火通明,叮叮咚咚声不绝于耳。
怀柏拿起榔头,往木机关上一敲,“是这样吗?哎,怎么又碎了?”
赵简一无奈道:“师尊,你是做面具,不是砍头,不要用这么大力气好吗?”
怀柏撇嘴,“我再试试。”
赵简一叹气,说:“师尊,我来做,您去休息吧。”
怀柏摇头,“你修为才筑基完满,做出的鬼面具不牢靠,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六道院中修为最高者,已至筑基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