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如雪性子较急,走在最前面,闻言停下来白了她一眼,“就这些符?你也太没有排面了。”
越长风也不恼,仍是笑嘻嘻的,“我这种闲人,哪里比得上你们?”
他们几人皆是仙门惊才绝艳之辈,又曾并肩数次,十分默契,一路过关斩将,到了第九层。
十层之门近在眼前。
厚重石门掩着,上面绘满蝌蚪一样的古怪符文。
越长风摸着字符,奇怪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符文,好像是上古仙人时留下的,只是不知是用来做什么?不管啦,我先誊下来。”她取出蜃影珠,把这些字符录在其中。
明如雪道:“管他那么多,先进去再说!”
鹤青有些踟蹰,“小柏,你觉得呢?”
怀柏点点头,以他们之能,至少可以全身而退,如果能进十层一探,于仙门也有莫大意义。
鸣鸾手指微动,似乎是想拉住他们,怀柏回头看她,以为她是害怕,于是牵住她的手,道:“没事,等会你站在我身后,我会护住你。”
越长风收好蜃影珠,“啧啧,我闻到一股酸臭味。”
破开石门,是一处黑暗诡异的洞穴。
沿着洞穴往里走,场地越来越开阔,只是仍旧没有一丝光。
“这里是到地心了吗?”
明如雪忽而唤一声“小心”,长弓弯如满月,飞箭倏地射出,越长风的脚边燃起火焰,许多长着尖锐牙齿的长虫在火里翻滚,滋滋的爆裂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越长风弯下腰,仔细看着起火的虫,“长得这么丑,牙齿与人相仿,腰生双翼,这好像是古籍里记载的尸虫。”
“尸虫?”鹤青张大眼,“快回去!”
他们都忆起一事,尸虫只有在万魔窟底才会出现,时陵最后一层居然直通万魔窟!
但时候太晚。
翻滚的浓黑魔气朝他们涌来。
越长风与鹤青在后方与魔物缠斗。
明如雪抬眼一看,忽然喝道:“他们想从时陵出去,小柏,快去关上门!”
怀柏鸣鸾进来时走在最后,如今原路返回,她们就站在了最前面。不知被关押了多久的魔物源源不断地奔涌而来,几人的身影像巨浪里飘摇的小舟,怀柏眼见魔物已到石门旁,知道如果它们出去,不知会贻害多少生灵,一边挥剑,一边拉着鸣鸾的手往那边赶。
顷刻间,她的青衣便被血染红。
可魔物实在太多,转眼便涌到石门边缘,而此刻最近的怀柏还在数十步外。
一道带火的羽箭破空而来,石门附近顷刻间燃起烈烈火焰,一时阻挡万魔去路。
怀柏乘机大步跑过去,一把将鸣鸾推在门外,而后合上了门,拔剑守在门前。门上符文青光闪烁,万魔望而生畏,又因好不容易侯来的出路被阻绝,红着眼睛朝她咆哮。
怀柏麻木地挥舞云中,青衣浴血,越长风已边战边退至她身旁,问:“小柏,方才你为何不出去呢?”
怀柏没有说话。
这三人还在此处,她自然不能抛下队友独自求生,但幸好鸣鸾已经出去,幸好她已安全。
越长风叹口气,随手洒下一大把符,“小柏,你应当出去的。”
鸣鸾站在石门外,垂着眼眸,瞳孔中隐隐闪现血光。
她的手刚碰上石门,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手撕裂,却没有鲜血流出,片刻后,断手恢复如初。
这扇门魔是不能打开的,但这难不倒她,她身上还有一半人的血脉。
她想起方才怀柏推开自己时那诀别的眼神,面露嘲讽,“真是愚不可及。”
居然选择同他们共死。
怀柏感受到石门在轻轻颤动,忙用后背抵住门,喝道:“鸣鸾,你出去!离开时陵!”
门轰隆轰隆响,魔物像是感知到什么,纷纷停下来,眼睛死死盯着石门,鹤青与明如雪趁机杀至她们身边,“让她打开,我们用法器拦住一刻,找到时机出去。”
“可……”怀柏仍担忧鸣鸾的安危。
来不及想太多,石门猛地被推开,越长风一扬符咒,喊:“快出去。”
鲜血溅上怀柏的脸,她不可置信地看过去,鸣鸾把手从越长风胸口抽出,握着那颗仍在微微颤动的心脏,朝怀柏勾起唇,而后血雾飚起,心脏在她手中碾磨成灰。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在场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越长风僵直身子倒下去,怀柏才醒过神,心头一阵抽痛,又觉只是一场幻梦,恨不得早些醒过来。
明如雪双眼赤红,举起弓,羽箭直指鸣鸾。
鸣鸾笑了声,伸手轻轻抓住携破山之势刺来的羽箭,稍一弹指,羽箭转换方向,以更快的速度朝明如雪飞去射去。
怀柏瞪大眼,正想扑过去,已有人比她更快。
“如雪,小心!”鹤青将明如雪护在身后,身子微震,眼角唇边忽然溢下血痕。他勉强地抬起手,劝道:“别哭。”
鸣鸾像是看到很有意思的景象,歪头微微笑着,她抬起手,轻轻一捏,骨骼的碎裂声清晰响起,怀柏眼睁睁地看到明如雪身上各个关节不断炸开片片血红,红衣湿哒哒覆在身上,鲜血滴滴落在地面。
像摇曳着地狱的花。
只在一瞬间,三人便死在怀柏眼前。
她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鲜血与声音一同冻结,每看好友无神的眼眸一眼,心便像被剑刺穿一次。她第一次明白,原来心碎欲死,是这样的感觉。
鸣鸾举起手,万魔开始欢呼。
怀柏问:“为什么?”
鸣鸾站在魔潮之中,静静地看着她,笑得依旧不动声色,依旧温柔动人。
“为什么!”
鸣鸾忽然伸出手,掌间出现三道光团,那是明如雪三人魂魄。
怀柏红着眼,“还给我!”她跌撞着过来抢,鸣鸾侧身避开,魔气如刀,三人的魂魄中传来惨叫,怀柏听后面上露出疯狂之色,“你还给我!把他们还给我啊!”
云中不知何时抬起。待她反应过来时,云中已经刺穿鸣鸾胸膛,深黑魔血如泉水涌出。
怀柏面色惨白如纸,握剑的手不停颤抖。
鸣鸾却依旧盈盈笑着。她看向怀柏的眼神很复杂,又似复仇、又似解脱。
“你看看你,害死你的好友,又杀死你的爱人。”
猩红的唇往上扬着,看着怀柏痛苦的神情,她笑得愈发开心,往前走一步,剑尖从背后传出。
她慢慢跪在怀柏面前,身子渐渐僵硬,头依旧往上仰,死死地盯着她,“我要你痛苦……余生,你只要恨就好了。如我一般,永堕寒夜。”
很久之后,怀柏才像活转过来,伸手摸了摸鸣鸾的脸。她早已死去,身体冰冷而僵硬,嘴角露出抹笑,像是欢喜,又像是讥讽。
不知为何,万魔迟迟不敢靠近。
怀柏头脑一片昏沉,无暇思索太多,只搀着剑走去把石门合上,然后替好友收敛尸骨,把魂魄藏在蕴魂匣中。
她在万魔窟底待了十年。
不停地杀伐,魔物的尸首堆叠成山,云中早被魔血腐蚀得锈迹斑斑,光华不再。
她也想就这样葬在时陵,可总是死不了,那些魔物像是畏惧着什么,不愿同她对战,一退又退。
她不知道,那是鸣鸾最后以血魔之名下的命令。
三千多个日夜后,时陵剧烈晃动。
怀柏像是想到什么,眼中露出一丝清明。她踉踉跄跄地回到原来地方,鸣鸾依旧静静跪着,身体已化作枯骨。
方圆十里的魔物早被怀柏屠尽,她推开门,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青衣染血,云中不再。
怀柏从时陵走出,一手提着剑,一手捧着三个蕴魂匣。
去时五人,归时一人。
第78章 表白
佩玉眼前亮起朦朦胧胧一束光。
她好像重新回到岁家村,牛棚角落的枯草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走过去,“鸣鸾。”
鸣鸾并不会死,只要佩玉活着,她就不会死去。
终于明白为什么鸣鸾从未出现过,原来是这样……
蜷缩着的小孩抬起头,灰扑扑的脸上布满各种伤痕,眼睛黑黢黢的,没有光。
她笑了笑,“你要杀我吗?”
佩玉沉声道:“你伤了师尊。”
“那不是我的师尊。”
佩玉笔直与她对视,没多久,鸣鸾转过头,肩膀轻轻颤动。佩玉抿抿唇,道:“你已经猜到了吧,所以才一直不敢出来。不知师尊是如何知晓天劫之事,但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世间万物皆有可能,而一个人的气质却是无法改变的。她是师尊,是我们的师尊。”
是忍着灼热火焰为她取出火灵珠的师尊,
也是夜奔数千里,只为跟她说一句“你的强大不是你必须牺牲的理由”的师尊。
佩玉轻声问:“如果她不是师尊,当年,你会动心吗?”
鸣鸾垂着头,地上多了几点晶莹。过了许久,她说:“当年她遇到的人是你该多好。”
佩玉沉默不语。
黑暗好像将她们二人包围。夜风吹得木门哐哐响,她看了看头顶,残破的茅草没有漏出记忆里的星光。
一片永夜。
“她们是一个人。”佩玉说:“她在血雾中朝我伸出手,折花会去而复返,只怕我受伤。她教我赤忱善良,也告诉我,不要对不值得的人抱以希望,遇到危险时要勇敢,但逃避也并非可耻的事情……两生两世,她都是我的师尊。”
怀柏一直在温柔地教她如何为人。
佩玉笑起来,眼里含满了泪,“所有的人都要我努力长大,担起责任,要我飞高飞远,直上青天,可师尊却总说如果一直不长大也没什么关系,飞得累了停下来歇一下也没关系,遇到难以战胜的事情,逃跑也没什么关系。她和世人是不一样的。”
她怎会认错?
她恋慕了两世的人,与世人格格不入的师尊,像春日的暖阳一般温暖而不刺目的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