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风华瞪大眼睛,喃喃:“缩地成寸……明明她没去听课,为什么?”
这招缩地成寸,他也只是刚刚学会,还只会皮毛,可少女好像用起来很得心用手的样子。
他心中震惊,想起了师尊说过的话——
小柏是一柄剑,没有出鞘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她的锋芒。
不要逼她,一切自然而然就好。
等丁风华醒过神来,草木簌簌,蹿出一只小雀,歪头望着他。
少女早已不见踪影。
“怀柏!你给我出来!!!”火冒三丈的声音在山峰回响,许多鸟雀受惊,倏地一下飞了起来,木叶潇潇飘落。
怀柏看见故人,鼻头发涩,频频回首,却还是被少女牵着飘远。
少女倚在守闲峰的老树下,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老树睁开眼,“好小子,你又翘课!我要告诉你师兄。”
少女笑嘻嘻:“老爷子,你不告诉他们我躲在这,我分你一盅呗。”
老树满怀期待:“酒呢?”
少女将空酒壶倒过来,零星一两点酒水掉了下来,她不好意思讪讪一笑,“下次记得给你带。”
老树:“女人的嘴,骗人的鬼。”它顿了顿,忍不住絮叨:“你看看你师兄师姐,一个个都多勤勉,就你一个人这么惫懒,整天想着人间欢乐,以后可怎么办!”
少女堵住耳朵,“停停停,你怎么跟丁风华一个样子,我师尊和大师兄都不管我的!”
她等老树闭了嘴,才放下手,懒懒躺着,“为什么一定要努力修炼呀?我又不想寿与天齐,再说啦,吃喝玩乐,谁不喜欢?好好享受生活,才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老树翻了个白眼,可惜在皲裂的树皮上并不明显,“就你歪理多。”
少女翘着腿,口中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哼哼:“说不过我就说我的是歪理。”
老树又问:“你不好好修炼,以后被欺负了呢?”
少女理直气壮地回它:“我师兄师姐这么勤勉,日后一定会很厉害,有他们在,我为什么要修炼?”
老树:“……”
少女挥挥手,“修炼太苦,不如跳舞。”
……
斗转星移,人间数度春秋。
这任道尊,他们的师尊,也到了寿元将尽的时候。
少女匆匆赶到丹霞宫,日影西斜,五个青年站在夕阳里,神情哀伤。
宁宵道:“进去吧。”
道尊白须白发,面目慈祥,朝他们微微笑着。这六人日后会名扬天下,成为仙门的中流砥柱,但现在,他们还太稚嫩了,像是几只羽翼未丰的小鸟,只能相互扶持着,向未知的天空探索。
宁宵率几个师弟师妹跪下行礼。
道尊摆摆手,“不用客气了,也别难过,生老病死,这就是天命,没什么大不了的。”
几位弟子到底年轻,心境不如他平和,皆眼中含泪,面色哀恸。
道尊看向宁宵:“宵儿,你的道是守护,这本是很好的,不过稍微把自己看得重一点,把往事看得轻一点,也许会更好些。”
宁宵有些许疑惑,但为了让师尊安心,还是说:“是的,我会注意。”
道尊叹了口气,转头一一嘱咐他们几句话,最后望着怀柏,笑起来,招手道:“小柏,你过来。”
怀柏走过去,牵住道尊的手,坐在他身侧,“师尊……”
道尊擦掉她的泪,慈爱地说:“你的天分是孤山、或者整个仙门最高的,谁也教不了你,也教不好你。”
怀柏想起从前调皮,眼眶通红,后悔道:“弟子不懂事。”
道尊笑着说:“什么不懂事,这样没什么不好的。你的年纪太小,天赋又高,没有找到自己的道,贸然修炼,反而容易误入歧途。道这个东西啊,不能急,得自己慢慢找。”
怀柏心中茫然,“我不知道……”
道尊问:“你有什么特别想守护的东西吗?”
怀柏想也没想,“我想守护孤山。”但孤山并不需要她的守护。
道尊似乎明白了,微笑:“不要急,总会找到自己修炼的动力的。总会遇到那么一个人,或者东西,让你真正踏上道途。”
他望着这几个青年,心中欣慰,“你们天赋都比我高,我也没什么能再教的。大道孤独,长路漫漫,所幸你们不是一个人。凡间有句话,叫做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难折断,你们只要砥砺同行,就算天塌了,也没什么要紧。”
弟子们纷纷点头,将这句话记在心里。
道尊想到以他们六人之能,孤山日后定会成为仙门第一,承担责任,于是又说:“你们天赋高,心性坚定,也有各自的追求,但就算登顶仙途,也不要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把自己看得低一点,把别人看得高一点,做出决定前,不妨多想想苍生。”
他闭上眼睛,“六道轮回,众生皆苦,你我皆在苍生之中……强者是不会孤独的,他们的身后,站着所有的人。”
过了许久年,孤山果如上任道尊所言,成为仙道之首。
几个师兄妹就算偶尔吵架拌嘴,但过几天气消就马上和好,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关系愈加密切。
怀柏搬到守闲峰上,看花喝酒逗鸟,活得好不快活,直到有一天,她在孤山脚下捡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第188章 吉光片羽(2)
“师妹收了个徒弟?”
“小柏有徒弟了?!”
“她转性了?!”
几个峰主叽叽喳喳讨论后,御剑飞到守闲峰上。
融融春光里,怀柏蹲下身,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正在逗弄一个坐在石上小孩。
那小孩瘦极了,面上满是伤痕,不过最让人难忘的是她的眼睛,阴沉黑暗,看不到光。
文君下意识蹙了下眉,在她体内感应到了熟悉的血脉。
叶云心偏头,“怎么?”
文君:“无事,只是觉得这孩子有点太阴郁了。”
景仪附和道:“是呀,可怜见的,脸上这么多伤,天知道受过多少苦。”
怀柏没有察觉几人过来,依旧用糖葫芦逗着小孩:“崽崽,这个你喜欢吗?很好吃的,酸酸甜甜,要不要舔一舔?你不吃,不吃我就吃完啦。”
可惜无论她怎么引诱,小孩都没说一句话,苍白的小脸上是一片木然。
“小柏。”景仪唤道。
怀柏转身,笑着迎上去,“师姐,你们怎么来啦?”
文君嗔怪:“收了徒弟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还好意思问我们为什么来?”
怀柏露出苦笑:“什么徒弟,那个孩子啊……”
说着,她不禁叹了口气。
几人望了眼佩玉,自然察觉到了不对,“这是怎么了?”
怀柏道:“带回来就是这样了。”身体上的伤口容易治愈,心上的伤,却需要花费漫长的时间与许多精力。
景仪看着她手中的糖葫芦:“小孩子不是都喜欢这个吗?”
怀柏无奈叹息:“没有用。对了,师姐,你们小时候喜欢什么?”
景仪掰着手指,“可多了,糖葫芦、糖粑粑、掏鸟蛋、放风筝,还有教训那群小痞子!”
怀柏看着她如花娇柔的脸,感慨:“真是人不可貌相。”
景仪抬手想捶她一拳,被她灵巧躲开。
“别别,”怀柏摆手求饶,“师姐的拳头还是留给那些仰慕你的修士吧。云心师姐,你呢?”
叶云心面无表情:“我没有小时候,不过我是幼苗的时候,喜欢看星星。”
也只能看星星了。
怀柏望向文君:“师姐?”
文君思忖片刻,粲然一笑,“我也喜欢看星星。”
怀柏扶额,“好吧,你们天生一对。”
她想了想,孤山地势崎岖,不适合放风筝,以那孩子的身体,也不能带她掏鸟蛋打小痞子,思来想去,还是继续用美食诱惑最靠谱。
这世没有明英这个商业奇才带动,孤山脚下小镇有些冷清。
怀柏拉着小孩的手,走过一个小摊,便要停一下,柔声道:“这个喜不喜欢?”
“那这个呢?”
“要不尝尝这个?”
可小孩依旧是木木的,似乎没了神魂。
怀柏叹一口气,前方有个包子铺,老板打开锅盖,热腾腾的白汽瞬间冒出来。
她本不抱希望,垂眸一瞥,却发现小孩的眼睛似乎亮了一点。
“崽崽,想吃包子吗?”
小孩没有说话,扬着脑袋,呆呆闻着氤氲在空气里的香气。
怀柏将各种口味的包子都买了一份,桌上被摆的满满的,包子白白胖胖,香气扑鼻。
小孩抿了抿唇,在怀柏不断鼓励下,终于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包子。
咬上去的瞬间,她的泪落了下来,世界似乎又重新有了色彩,而对面笑意盈盈的女人,是带她走出寒夜的光。
山中无甲子,寒暑不知年。
不知不觉,小孩渐渐长大,墨发渐长,五官长开,犹如名花初成,光彩照人。
而怀柏依旧在春花秋月中追寻着自己那虚无缥缈的道。
没有人会真正指责她的惫懒,大家对这个小师妹宠溺无比,从不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