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出屋子,而是直接来到了屏风后面,木桶里有半桶凉水。
齐颜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男婴,小家伙也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齐颜感觉自己的心被重重地刺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动摇。
齐颜将襁褓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解开襁褓,婴儿的手臂露了出来,粗粗胖胖的一节藕臂对着自己欢快地挥了挥,齐颜的眼眶当即红了,别开脸,单手按着婴儿,肩膀簌簌地颤抖起来。
齐颜将另一只手抵在唇边,张嘴咬住,眼泪溢出眼眶,大颗大颗地往下流。草原出事的时候她已经八岁了,许多事情她是记得的。
由于草原上一年有半年的时间都在狩猎打仗,所以婴孩的存活率很低,能捕猎打仗的男丁更是珍贵。
每次部族之间发生战事,被俘虏的孕妇都会得到很好的待遇,甚至会有强壮的勇士争着娶回家,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视若己出,对于敌部身高不及车辕的孩子也会有人家第一时间领回去,重新取名当成自己的孩子来抚养,若是小蝶的这件事发生在草原,她依旧能找到最勇猛的夫婿,这两个孩子一定会平安地长大……
说到底啊,肮脏的是自己呢。
她受到太多渭国文化的浸染,才会觉得受辱生下的孩儿不能留……
而且……
小蝶的事情已经曝光了大半年,内廷司认可小蝶身份的文书一直没有送来。
齐颜从南宫姝女口中得知:南宫静女是以不能生养为由保住了小蝶……那么,如今长子降生,按照渭国例律很有可能会留子去母,将这个男孩记在南宫静女膝下,当做驸马和公主的嫡长子……
以南宫让对南宫静女的宠爱,绝无可能再留下小蝶。
毕竟南宫静女“不能生养”嫡长子将袭成母亲的食邑,若是新君即位破格封南宫静女这个唯一的嫡出公主为大长公主的话,她的第一个儿子将是郡王。
再者,南宫静女坐拥万户食邑,南宫让和新君绝不会允许这个男孩有两位母亲。
齐颜松开了嘴,手背上赫然一个深深的牙印,渗着血丝,她转过头,眼角犹带泪珠,目光却变得决然。
齐颜将光溜溜的婴儿抱了起来,眼泪再次决堤。她痛恨自己的无能和软弱,如果当初能再狠心一点,复仇的计划进行得快一些,是不是再找到小蝶的时候自己就能带着她远走高飞?
或者……如果她早点醒悟,培养出自己的势力,也不用把小蝶和自己推到如此身不由己的绝境中?
说到底,十多年前的悲剧是自己身不由已,可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皆是她软弱无能造成的,她不忍看到南宫静女受伤害,总想让她的快乐幸福能再多维持一阵子,就这样拖着拖着……拖到最后只能自食恶果,可偏偏惩罚的又不是自己,而是她无辜又遍体鳞伤的亲妹妹!
齐颜吸了吸鼻子:这笔血债,自己一定会讨回来的。
木桶中倒映着齐颜的脸庞,左侧的脸颊上横梗着一道伤疤,那是为了救南宫静女留下的,从今以后……再不会有。
这个孩子异常乖巧,安静地依偎在齐颜的怀中,瞪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探寻着周围的一切。
“咚”的一声,原本平静的水面激荡起来,齐颜将男婴丢到了木桶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这个孩子竟然在水中睁着眼睛自主闭上了口鼻,蹬动双腿……
新生儿竟然通水性?只见那个婴孩蹬弄了一通,圆滚滚带着几缕胎发的头浮出了水面,齐颜的身子晃了晃,看着婴儿戏水露出的兴奋表情一颗心像是被碾子碾过……
齐颜几次将婴儿按下去,可无一例外的都浮了上来,而且发出了欢快的笑声,仿佛在和齐颜做游戏一样。
齐颜看着木桶中戏水的婴儿良久,看着他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眸子,最终将婴孩从水中捞了出来,她唤来钱源,找到一个块破布将婴儿包好,放到食盒中,又取了几张面额百两的银票,连同一只小兔子木雕都放到一起。
钱源大感不解,问道:“老爷,您这是?”
齐颜亲手将食盒的盖子扣起来:“你亲自把这个孩子送出去,送出京城,越远越好,找到一户僻静的好人家就说这孩子因为异目不祥被抛弃,族中老夫人不忍,将孩子连夜送出,这五百两银票作为答谢,作为将这个孩子平安养大的酬劳。”
钱源终是没忍住,问道:“老爷,您这是为何啊?这可是您的长子啊!”
齐颜看着钱源,认真地说道:“我的身份你知道,内廷司一直没有承认小蝶的身份,一旦被内庭知道我们有了男孩,定会去母留子……,我不想让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这是我齐氏唯一的血脉,就托付给你了!”
钱源听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爷你放心,小人一定妥善安置小少爷!”
齐颜将钱源扶了起来,想了想,再次嘱咐道:“一定要找到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家,好好打听打听,凡是家中男主人有好饮赌博恶习的,都不能选。”
钱源:“老爷放心,小的明白。”
齐颜:“另外,警醒他们几句,就说‘老夫人’疼爱幺孙,会派人过去看孩子,如果孩子有什么闪失,定要他们全族陪葬!”
钱源:“是。”
齐颜:“……以免这些银票引来歹人觊觎,你再去取些碎银子和几贯铜钱一起带出去,记住孩子送得越远越好,回来以后不要把地址告诉任何人包括我。”
钱源:“是。老爷若没别的吩咐,小的这就去了?”
齐颜:“且慢,让我再想想……”
几个呼吸后,齐颜再次吩咐道:“回来的时候,沿途秘密打听一下,有没有夭折男婴的尸体买回来。”
……
钱源走后,齐颜将包裹重新包好,取来锄头在小院的树下刨了一个深坑,将襁褓放进去以后在上面铺了一层油纸,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土细细地洒在上面,彻底埋好。
这么做不为别的,若是油纸破了或者不见了,她就知道有人动过这里,好再做打算。
在渭国,夭折的婴孩被视为不吉,大多放在箱子里或者用草席卷了丢在乱葬岗,但齐颜却命人买了香烛等物品,摆在树下设了个小灵堂,消息很快传开了……龙凤双生子有一个孩子没保住,喜事变丧事可难为了厨娘,又急匆匆点了几块豆腐改做丧食。
齐颜洗好手回到了小蝶的房间,小蝶已经醒了正在奶孩子,齐颜下意识地转过身,想了想自己也是女儿身,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便自然地坐到了床边。
小蝶仍有些虚弱,但眉宇间多了些母性的光辉,她对齐颜笑了笑,叫了一声:“哥~。”
齐颜抬手为小蝶理了理额间凌乱的头发,柔声道:“辛苦了,痛不痛?”
小蝶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低头看向襁褓,小家伙闭着眼睛吃得很用力,在齐颜看来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还没有人教过小蝶怎么做,她却知道喂孩子了。
小蝶:“哥哥~,你说当年娘亲生我们的时候,也是这般辛苦吗?”
一阵惊雷在齐颜的脑海中炸开,她怔怔地看着小蝶:由于蒙难那年年纪小,后来又受到了刺激,小蝶对从前的事情都很模糊。她只记得家族的图腾,这大半年相处下来逐渐记住了自己,从前的事是很少提的。
齐颜:“小蝶……你?”
小蝶抬起头:“怎么了?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