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颜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缓缓道:“会考既已尘埃落定,诸君也不必太过沉浸过去,一切结果还要看殿试。在殿试中文压天下学子,博得三鼎甲,方不负十年寒窗之苦,不过一甲竞争激烈还需要些许运气,若能位列二甲博得进士出身,历练个三五年也有望在朝中一展拳脚。”
堂下之人皆虚心受教,开口称是。
齐颜又继续说道:“不过……以朝廷目前的情况来看,若是被点到三甲怕是一时半刻也没有合适的空缺,可能要被派到地方去、或者留在京中做一名‘释褐’,等待举荐和出缺。”
所谓“释褐”是指在琼林宴上名次靠后的考生,朝廷一时间没有足够的空缺安置,就会赐一个释褐的身份,可以留在京中将自己的文章投递到有举荐权的朝臣府上,等待伯乐。
不过由于科举每三年一次,应届释褐的身份也只能维持三年,若是在三年内还没能某得一官半职,多半要回到故里到官学去做一名教书先生,释褐对于所有杀入殿试的学子来说,都是最糟糕的结局……
五名考生中有两名的文采一般,模样也不出挑,听了齐颜的话心里直打鼓,说道:“好在吾等出自先生门下,若是不幸被点了‘释褐’,万望先生提携一二。”
齐颜扫了二人一眼,面色一凛,冷冷道:“殿试还未开始,二位就生出了这样的心思,不如及早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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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安惆怅满头霜
二人慌忙起身告罪:“先生恕罪,我二人一时失言,还请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子言兄说得对,学生再不敢有这样的心思了。”
齐颜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坐下,继续说道:“你们记好了,殿试就是文人的战场,要时刻怀着破釜沉舟的勇气,不到放榜的那一刻,不要轻言放弃。”
五人神情为之一振,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
齐颜:“在你们之前来拜访的所有晋州学子,我说的都是一样的话。也是我作为过来人的肺腑之言,不过除此之外我还要对晋州学子多说几句。”
五人全神贯注地看着齐颜,等待指点。
齐颜足足停了几个呼吸,才继续说道:“纵然诸君总不出门,也该知晓天下事。如今朝廷外有连年降下的天灾,内里也并非太平。甘冒不韪说句万不该讲的话……近几年不少国策都暴露了弊端,百姓深受其苦。陛下近几年身体不好,虽有垂帘听政但五皇子殿下监国已有五年,许多事情碍于身份不好修正,可一直拖下去危害的是社稷根本。再则……太尉陆权虽然称病休朝有几年了,但我渭国的兵符却一直握在他的手里,纵观这天下半数以上的将军皆出自太尉府,更别提各地的总兵,节度使了,长此以往绝非好事。”
有几人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脸都吓白了。今日的谈话内容若是传出去,他们几个都脱不了干系……
齐颜环顾一周:“若有害怕的就自己退出去吧,本官以人格担保若是事情不小心传出去,一定会竭尽全力保其性命。”
五人交换了眼神,虽然眼中还有怯意,却没有一个人起身离开。
齐颜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也不必太害怕,这些事情既然我能想到,以陛下的高瞻远瞩也一定洞悉到了。不过是陛下这几年身体不好,这些事又盘根错节牵扯太广,暂时没有名头提上议程,不过按照本官的分析,此次殿试很可能就是一个机会,也是诸君的机会。”
齐颜:“殿试的题目是陛下亲自出的,本官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若让我押题,大抵脱不开我说的这几件事儿,你们回去好好准备。即便这次殿试没出,有所准备总是好的。朝廷正值新旧交替之际,会试的考题也是事先请示过陛下的。我斗胆推测陛下也准备着手新政事宜,到时候朝中会空出许多职位,对汝等来说是一次天赐良机。”
齐颜最后的一番话,彻底点燃了五位考生的心中的血性,他们寒窗苦读十数载,初出茅庐涉世未深,一腔热血无处挥洒,会试登榜更是激发了这一切,齐颜的话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至于她说得话有多大逆不道,谁还会在乎呢?
晋州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真的有人想走偏门告发了这一切,齐颜也不怕。
朝廷虽未易主,南宫静女已经成了幕后的统治者,再加上南宫让的那道圣旨,这些学子想撼动齐颜无异于蚍蜉撼树。
齐颜正是深谙这一点,才敢说出这些话。不过她不是盲目地播撒“激进”的种子,这五人的文章她都看过,也曾接触过,变革是来自于他们骨子里的。
曾几何时,齐颜只是一个政治生涯基本终结的内臣驸马。七年后,她一步步爬上高位,位极人臣、待到这批学子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她便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
也就是她与南宫静女正式开战的时候了。
堂下五人见齐颜有些出神,以为是她招待了几批学子已经累了,各自使了个眼色,起身告辞。
齐颜点了点头,端起茶盏以表送客,待到人都走光,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来到书房亲自写了一封拜帖交给钱通。
请帖是写给苏州学子柳予安的,就是那个美得不似人间客的少年郎,不过他的文章中规中矩,在齐颜的操控下会试的名次并不好,按照常理柳予安是没有资格被主考官特别接见的,不过由于他会考中使用的蜡烛被人做了手脚,齐颜觉得值得挖掘一番,才特别写了一封拜帖。
每一名考生的下榻之处在礼部都有备案,钱通并没有费太多功夫就找到了柳予安的临时住所。
“笃笃笃。”
“何人?!”
钱通:“小人钱通,家主乃吏部尚书,上讳齐大人。敢问苏州柳公子可下榻此处?特有请帖一封。”
不肖片刻,随着一阵重物挪动的声响传来,门闩拉开、柳予安拉开了门。
见到本尊钱源瞪大了眼睛,柳予安穿着一袭柳绿色的长衫,腰间系着一条白色的腰带,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单薄的肩膀边是柔和的弧度,修长的胳膊隐于碧色的广袖中。
不过月余光景,柳予安整个人瘦了一圈不止,原先的袍子穿在身上稍显松垮,三千青丝一丝不苟地盘在头顶,被一枚白石发箍捆住。
一副弱柳之姿,羸弱之态。
钱通第一次见到齐颜的时候也曾被对方的容貌惊艳到,不过更多的是那双异目,淡然的神态,以及横在左脸颊上违和的伤疤。
柳予安所带来的视觉冲击与前者全然不同,如果齐颜给人的惊艳来自于她的气质,柳予安则纯粹来自容貌之美。
钱通年少,心性不稳。脸颊“腾”地一下红了个彻底,支吾道:“柳公子在么?”
柳予安的神色中透出淡淡的疲惫,见到钱通如此,不自觉地蹙起眉,不过想到钱通来自齐府,隐忍未发。
柳予安:“在下正是柳予安。”
钱通别开眼,拱手道:“小人适才失态,还望公子莫要放在心上,这封是家主给公子的请帖。”
刘予安的脸色少霁,请帖措辞委婉,全无高位者的口吻。里面说等柳予安得空,请他到城南齐府一聚。
虽然只有两行字,但字体兼并颜柳之风,笔锋遒劲、力透纸背,让同样写了一手好字的柳予安也自愧弗如。
钱通:“既然请帖送到,小人就回府复命了,公子请留步。”
柳予安:“请留步!”
钱通:“公子可有话要让小人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