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
已经迈开的步子没有停下,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
沈孟跟上去两步,意识到距离太近了一些,随即又后退一步:“方才——”
道歉的话他仿佛说了许多次,她未有半分应答。沈孟有些无措,声音在嘴里滚了一圈,又咽回去了。
李明卿想着,嘴角浮起一丝讽刺的笑意便道:“满堂宾客,沈大人的箭尖也就指向了我。”
沈孟听到这话,这腊月里的天连汗都急出来了,手心里滚烫的,不由紧紧攥着,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呢?
“还是说,沈大人觉得只有把箭尖指向我,为常人之不敢为,更能一鸣惊人,令人侧目。”听得出来语气里的讽刺。
沈孟大声道:“不!不是这样的!”
李明卿上了马车,指尖轻轻拉开车帘,那皓腕几乎和这天地间的茫茫雪色相融,雕鸾马车的车帘垂下来,车里的人对昭瑜道:“走吧。”
沈孟有些失神。
手心里其实全是汗,凭着五分的醉意,他哪里有几分把握,二人同射一个靶心,不过纤毫只差罢了,能有多大的赢面呢?
为什么要把箭尖指向她?
只有是她。
他才不敢有丝毫的失手呀!
雪大得迷了他的眼睛,往事历历在目,不敢回想的,只是他自己罢了。
第一部分·04
府宴过后两日是腊月廿四,小年。
整个京都都洋溢在年关将至的一片祥和喜气里,沈宅的灯笼已经挂上去了。
“阿九——再高一点——”
“够高了吗?”
“太高了——你再往左边一点——”
“还要过去一点吗?”
“这样正好!”
小词冲着傅九一笑,听见脚步声,看见沈孟远远走过来,都笑起来:“公子,你看,这红色的宫灯挂到院子里,看着就热闹呢!”
沈孟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耳边响起一个柔软的声音。
“云亭,来,我们把灯笼挂上。”
云亭——
云亭——
云亭——
彼时他只要一转过头,就可以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容。
沈云亭从来没有说过,也从来没有人知道,一年之中,她最最最喜欢的是小年夜,因为从前每一年腊月廿四小年夜,她们都会一起在府中挂上灯笼。
红彤彤的灯笼把李明卿那张素净的小脸映衬得有了年关的喜气,她觉得李明卿好看极了。
沈孟微微失神。
小词冲着傅九吐了吐舌头,公子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管家邱伯走过来,低声道:“公子,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竹篮上盖着一块黑布,里面的锡纸银箔还有些许白烛纸钱从边上露出来,沈孟接过东西,一个人往外走。
傅九跟上去道:“公子外出,我送公子去吧?”
“不必了。”
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小词不由问道:“邱伯,公子是要去祭奠谁呀?”
抬起脸却看到邱伯一脸严肃:“不该问的不要问。”
两个人挤挤眼睛,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
入夜之后,街上的行人渐渐变少了。
沈孟骑着马,穿过整个京都最为热闹的东平道一直往东走,所行之处却越来越冷清萧索。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儿停在一处旧宅前。
荒草丛生,门前的匾额上几个斑驳的大字“京畿尚书府”,一如这深冬的落叶被寒风摧残至已经枯朽斑驳。
荒宅门前的梧桐已经在深秋时节落尽了叶,枝干上压着雪,宅门半掩半开。
彼时此处也曾宫灯高悬,门庭若市。
而此时,试问整个京都有哪一处能够比这里更冷清。
手握紧了提篮,雪已经停了有一会了。
他跃身下马,轻轻推开门,没有看到这院落内的荒草和残垣,却看到院落中,雪地上有两排脚印分外夺目。
沈孟瞬间屏住了呼吸,退了两步。
今夜雪大,必是雪停了之后才有人来过这里,不然这脚印应该又被这大雪覆盖起来了。
他再一看,那脚印竟然比自己的还要浅一些,且两排脚印大小轻重亦不同,能看得出,这不是一人的脚印,自己本是习武之人,脚印沉一些不足为怪。
难道来到这里的两个人,都是女子吗?
何人会在小年夜来此?
来此何为?
沈孟沿着院落左侧的回廊往院子里走,欲至正厅,看见正厅的门仍旧虚掩,却有微微的火光。
他步履警惕,忽然感觉到身后不远处,一支冷箭直刷刷地朝自己刺过来,凌厉夺人,力道生猛,他轻巧避让开来,冷箭钉在了门上。
“扑——”竟把那扇门刺了个洞。
门里的人一声惊呼出声,口鼻却像被人捂住了,忽然没了声音。
霎时间,冷箭便如雨一般,朝此处铺天而来,沈孟捡了一块地上的木板艰难抵挡,一脚踹开了正厅的门。
昭瑜突然上来,遮挡在李明卿身前。
“你——”话还没出口,便发现是沈孟。
“郡主?”
沈孟心中百感交集。
箭雨如瀑,李明卿目光一扫,略知一二,果决道:“跟我走。”
沈孟余光一扫,却看见七八个黑影从正门那一侧的墙上跃下,他反手抽出身后的快雪,剑光与雪光相映……
“来不及了,你们先走。”
李明卿猛然回过头,却没有犹豫:“正厅后面的壁画上有个暗道,机关在正厅后面左边第三根柱子上,你小心。”
沈孟点点头,看着她们两个消失在视线里,稍微放下心。
马车在夜里飞奔起来,莹莹的白雪让一切都不那么真切起来。
李明卿道:“昭瑜,去沈府。”
马车颠簸,李明卿握住窗橼的指尖微微发白,掌心赫然半支折断了的箭尖。
是谁!
今夜在京畿尚书府动手的人究竟是谁!
快雪的剑光一闪,一人一剑,与黑暗中的那七八个黑影缠斗在一处。
沈孟心下纳罕——
究竟是谁?
这样处心积虑地在廿四夜埋伏在沈宅外?
是有人对自己的身份起疑心了吗?
若真的如此,当今如何又这般器重自己?
这些人到此,是为了刺杀自己还是——
为了刺杀——
其他人?
沈孟三步两步跃身上了房梁,掠过正厅的檐牙,他感觉到有人朝自己扑过来。
这身形身法,似乎并不陌生。
他闪身一避,却转过身去,伸手便要夺对方脸上的面纱。
黑衣男子察觉到沈孟的警觉,沈孟与这七八人一来二去,这几人功夫不敌,落了下风,几番周旋之后竟渐渐放弃了追捕沈孟。
难道——他们的目标不是自己?
沈孟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浑身一阵一阵发凉。
沈宅外,邱伯在门口左等右等,没有等来沈孟,却看见一辆马车疾速驶来。
驾车的人他见过。
是上次随着郡主来的那个小丫头!
这个时候她们怎么会来这里?
“郡主?”邱伯一愣,随即跑下府前的台阶。
车里的人掀起车帘:“快——救人——”
邱伯面色一沉,低声问道:“郡主,公子现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