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此时,一阵悠扬的琴声从正厅的水台上传过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舞姬歌姬身着玉缕,站在中间的水台上,乐声泠泠,却因为有这么大的水声能够把一些其他的声音盖下来。
门口的小贩接过了茶童手里的东西。
门外的马车撞上了一名樵夫,樵夫骂骂咧咧,车夫扶起倒在地上的樵夫,暗度陈仓。
那个卖糖葫芦的偷偷从一名妇人身上顺走了钱袋。
这一幕一幕清晰无遗地落在她眼里。
东面临窗,她左右扫视,东平道上马骡嘶鸣,车轮辚辚,过往行旅在匆匆赶路,借着得月楼较高的位置,南北经纬纵横尽收眼底。
南楼的探子乔装作得月楼的客人,这些人无一不经过精心挑选,眼力敏锐。
沈孟站在她身侧,顺着李明卿锐利的目光,在她耳畔低声道:“郡主的耳目已经布散得很广了。”
沈孟不意外地看见李明卿的睫毛微微一颤,她随即垂下眼帘,笑了起来,好似在欣赏台上的歌舞。
沈孟补充道:“只是还有些地方可以让人动手脚。”
李明卿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侧过脸看着沈孟:“哦?”
沈孟负手而立,眉眼间俊采星驰,顾盼神飞,真真是鲜活灵动。
“愿闻其详。”
沈孟方挑挑眉,示意李明卿往台上看:“琅琊王府可以知道北夷探子已经入了京城,北夷又岂不知他们此行已经布满了天罗地网?”
一名探子忽然直起腰杆站起来,打了个手势。
巽位。
东南。
弹指间,她的目光随之一转,东南方向,另一名探子打了接头的暗号之后,消失在街角处。
她默数着手势的次数。
猎物——
已经出现了——
沈孟转过身,目光落在得月楼的水台上:“郡主的人把控着得月楼的外围,北夷探子眼下若是得了情报,未必能够出去。”
稍微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你是探子,明知山有虎也要偏向虎山行,如今得月楼这虎穴是天罗地网重重,已经深陷其中,你要怎样才能脱身?”
李明卿一只手轻轻搭在扶栏上,食指指尖叩击着雕龙描凤的栏杆。
清晰而笃定,沈孟了然。
她自小便是这样,每每深入思考,便会不经意之间有这样的举动,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探子出现在楼下。
猎物要上钩了?
那么接下来只能瓮中捉鳖了。
“此时得月楼仿佛有一张网,郡主若是把网一下收紧,会捞到什么?”
李明卿没有说话。
显然,若是贸然行动,打草惊蛇之后封锁了整个得月楼那又如何?
眼下楼内已经是人头攒动,何其鱼龙混杂,越是乱,越是难以查探,此时不逃比逃更加有几分安全的胜算。
楼下的喝彩声突然沸腾起来,二人顺着众人的喝彩声,目光落到了台上的背影上。
“是她。”沈孟小声叹了一句,李明卿眉尖微蹙,不作言语。
目光在得月楼上上下下逡巡,忽然——
得月楼最上层的西北角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一般。
琅琊王府安排在那里的探子竟不见了?
人呢?
怎么会不见了?
李明卿手心微微出汗,微微动了动手势,藏在附近的人往西北角那边追了过去。
楼下的乐声越来越大,一曲《浔阳渔歌》已经到了最高潮的部分,四弦一声几乎要绷断琴弦一般。
便在此时,一个身着红衣的舞姬借着那西北角的垂下来的绫罗翩跹起舞,红衣如血,纱巾覆面,倒真让人好奇这面纱下的容颜。
当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忽而李明卿警觉发现顶层所有的探子竟然消失无踪无影。
“不对——沈——”
她话还没出口,忽然看到沈孟忽然一跃而起,一手握着那红绫,一手挽着那红衣舞姬的盈盈一握的腰身,说不清的风流暧昧。
满堂的人无不嘘叹。
李明卿皱眉——
亏她前一刻还指望沈孟能够帮自己!
可去他的吧!
笑话!
这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从昨天到今天,她做的最愚蠢的决定就是相信沈孟这个登徒子!
正当沈孟温香软玉在怀时,李明卿心中莫名窝火,清绝的面容上有几分薄怒。
昭瑜匆匆扣门来报:“郡主,探子刚刚追到西北角,人就忽然不见了——”
台下又起了一阵惊叫声,李明卿皱眉眉头打量着沈孟。舞姬姿态轻灵,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沈孟的足尖落在水台的鼓面上,轻轻一点,顺势而上,将舞姬轻轻往怀中一揽。
甚是碍眼!
稳稳抱着舞姬落在了水台中央,然后一把抱起红衣舞姬往楼上套间走去。
甚是碍眼!
围观的人惊呼道:“这不是新科武状元沈大人吗?”
“这——沈大人还真是不拘之人。”
“沈大人真是好艳福呀!”
李明卿看着沈孟过来的方向——
难不成他还想要在这套间里一度春宵?
甚是碍眼!
李明卿看着沈孟,他抱着那红衣舞姬走着走着,忽然挺直了脊背。
沈孟低下头,目光森冷。
不对——
难道——
李明卿的声音清冷:“来人!”
探子倏忽从侧窗一跃而入,顺着李明卿看着的方向,挽起了弓箭。
套间的门微微关上,一抹寒光一闪。
沈孟一个反手,把舞姬反扣在地上,动作之迅疾,让李明卿都没有反应过来,却看到沈孟的手上血红的一片!
这舞姬已经身负重伤?
不!这不是舞姬!
李明卿略一思忖,遂道:“地下何人?”
沈孟一手反扣着地上的人,另一只手揭下舞姬脸上的面纱。
男人?
这身段袅娜的红衣舞姬竟然是个男人!
屋内的人见事情有所变化,纷纷自觉离开了包间。
案几上的雨前茶已经是适合入口的温度,盖碗打开的一瞬间,清香味如同一个美人,慢慢地吻过人的五觉,茶水清透莹亮,茶叶散开得优雅,慢慢品起来。
那人被沈孟束缚得无法动弹,恨恨啐了一口。
昭瑜走进来,在李明卿耳畔低低耳语。
“北夷人,私自潜入京都,是为了传递什么消息?”
那人别过脸,看神情是打算抵死相抗。
“看样子,你是什么都不打算说了。”李明卿放下茶碗,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君再来的玲珑,也就是与你们接线的人,其实是琅琊王府的人。”
那双眼睛宛如古井之水,清澈毫无波澜,被俘的北夷探子身子猛然一震,眼睛睁得巨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无声地碎裂一般,埋伏在远处的兵士将人带走。
她不仅布下了这天罗地网,甚至——还埋好了线人。
沈孟有些惊异,也着实没有想到。
李明卿站起来,看了沈孟一眼,正了正襟袖,走出了得月楼。
琉璃盏盛着君再来最为出名的美酒兰烬,沈孟枕着一只手,斜倚在榻上,万家的灯火闪亮若天上的星子。
他看向杯中酒,好像又到了那一日府宴。
李明卿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地笑意,轻轻悄悄落在他的杯中,他举杯,好像这样轻轻地啜吟,就能触碰她的脸庞,吻上她柔软的鬓角。
却偏偏又舍不得,想把那一抹笑意,留在杯中。
又一晃神,杯中的笑意变成了李明卿刚刚那个意味深长,让人难以捉摸的眼神。
她们从前朝夕相对,七年不曾相见,彼此都这样陌生。
“哒——”
脚步声很轻盈,他微微眯起眼睛,迅速警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