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八方驿馆外停下,却见到一辆华盖的马车从宫城的方向跟过来。
来人一身缟素,淡妆如洗。
她与沈孟微微一怔——
是娆姬。
驿馆的厅堂里已无他人,娆姬端的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
李明卿心下了然,却还需确认一番:“夫人,这是?”
她淡淡一笑,眉目之间如雾的浅愁不知从何时已经散去,只剩一派平静。
“我本就不应该是什么娆姬夫人,我只是辞玉的阿娆。”
沈孟的眼里划过一丝不忍:“是我不好,没有救下公主。”
“罢了,也该如此。这些年来,辞玉过得太不好了,从此也就好了。”
她的话如同叹息,让对面的两个人不知道如何续接。
“我今晚来,是有一件东西要给沈侯爷的。”
沈孟接过信函。
“沈氏一族含冤,是西蜀之过,亦是南帝之过,更有奸佞之臣从中作梗。阿娆曾经在璇玑夫人身边为婢,一日夫人醉后作画,画像上的人正是沈尚书,他与沈侯眉目间有七分相似,发生这样的事情,夫人很愧疚,所以她也暗中派人去了南朝京都,威胁如今的右相,让他救下一人,也不至于沈家满门寥落。”
杯中的热茶渐渐变冷。
这就是他——
能够活下来的原因吗——
他闭上眼,睫毛轻颤,忽然感觉到手上一阵暖,平和、安然的静气从那双握住自己的手上缓缓传
递过来。
他侧过脸,看见李明卿对他一笑。
李明卿开口道:“所以夫人给我们的信函里,可是当年的真相?”
“是。上面有西蜀国玺,还有公主印玺,沈侯爷和郡主凭此也可以为沈氏一族洗刷冤屈。”
李明卿轻轻点头:“多谢了。”
“红尘相遇,你们还曾在指月桥上救过我。”娆姬一笑,笑容如谜,“只是上一次,是为了嫁祸平王,我自己跌进去的。”
娆姬站起来,身形孑然。
“昭瑜,你送一送夫人吧。”
“不必了。”
那抹身影消失在八方驿馆外。
娆姬坐在车中,听见车夫问道:“夫人,我们回宫还是去公主府?”
车里的人道:“去指月桥吧。”
指月桥。
她站在桥边,眼里落下这锦州城的万家灯火,尤自平和。
她们就是这样相遇的。
辞玉不知道,她们其实是在指月桥相遇的。
她身世飘零,曾经随养父在这里卖酒。
一身红衣的人走过桥上,那绝艳的面容倒影在酒缸里,扬起脸,阳光照拂在那个人身上都多了偏爱。
她觉得这个人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却不一样!
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明艳的人啊!
惊鸿一面。
今晚的夜色朦胧。
翻飞的银杏吻着寒风翩翩,她轻轻伸手,那银杏落在掌心。
是了。
该结束了。
翌日。
“夫人的信函,我已经派人快马送回京城了。”
说话的人在席间轻轻抬头,沈孟的手微微一顿。
“到时候,我会让父王把信函呈给皇上。”
“王爷的毒可有解药?”
她笑意有几分难以捉摸:“父王中毒本就是逼右相出手的计谋罢了,只是没想到一路到了西蜀,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明卿莞尔:“你与平王联手,不是也没有告诉我吗?”
沈孟看着她,认真道:“如果平王的计划失败了,你能置身事外,最好不过。”
李明卿垂眸:“我就知道是这样。”
他点头,匆匆用过桌上的饭食,将赤霄握在手中:“我想去一趟长岗。”
“我知道。”
桌下她轻轻握住了沈孟的手,目光柔和又坚定,“我业已在信中交待了还有些事情未毕,所以我们也不必着急着赶回京城。”
“好。”
“我们一起回长岗。”
“好。”
四目相对,黯淡的星眸里总算有些许神采。
昭瑜在一旁轻轻地:“咳咳——郡——郡主——”
“嗯?”
“你陪沈侯去长岗,那——我呢?”
“你先和影一起回京城吧。”
“我不!”昭瑜嘴一瘪,皱着眉有些不高兴地看了一眼沈侯。
“昭——”
“我会买菜会做饭会洗衣服会收拾屋子会搬东西会骑马——郡主和沈侯带上我去长岗还是很有好处的。”
李明卿轻轻一笑:“可以。”
“那我和影即刻就去备马。”
“去吧。”
八方驿馆的厅堂里只剩她们二人。
窗外的黄叶已然萧萧。
沈孟看着驿馆前往来的行人和走马,轻声道:“我知道,即使我们赶回了京城,把夫人的信函面
呈给皇上,我——可以是世上的任何人,唯独不能是沈云亭。”
他眉峰微微一蹙,嘴边的笑意含着苦涩。
“可是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是。”
她重复了两个字:“永远。”
沈孟的眉目微微舒展开:“如果我不是沈云亭,你心里的人会是我还是她?”
真计较。
像个小孩子一样计较。
李明卿微微垂眸,又抬起脸,看着沈孟的眼睛:“我很庆幸,无论我们以什么样的方式相遇,在我心里的人始终是你。那么你是沈云亭还是沈孟,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
“就这样?”
“本来就是这样。”
“就是这么果决?”
“素来这般果决。”
“你可想好了吗?”
“嗯。”
她看着门槛外面的走马行人,看着天边的流云暗度,“从很多年以前,我就想好了。”
“嗯?”
“从前你在世人眼中是沈云亭,我与你只能是密友。如今你是沈孟,当朝新贵,炙手可热,已有
战功。”
最后的话,化作她嘴边的淡淡的一笑。
即便如此,有的话她还是很难轻易说出口。
她鼓足平生勇气——才吻了眼前这个人。
——我想要你娶我!
剩下的那些,明白的人自然会明白,也就不必说。
“我知道。”
昭瑜带这个不声不响的影卫走上市集,一路气氛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