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握住她的手,反反复复地揉着刚刚被自己弄得红肿的地方。
李明卿挣了下手,正色道:“你还要上药吗?”
沈孟猛然点头:“要的。”
起手落袖间,一股冷香若有若无地袭来,素白的手宛若冰冷的脂玉,指尖所触及之处随着这一阵凉都少了许多的疼痛。
“既然受伤了为什么还要喝酒?”
沈孟眨眨眼睛,看着李明卿:“要是痛极了,喝上两口,就不那么痛了。”
“以后别这样了。”
“好。”沈孟眨眨眼睛,补充道,“以后我受伤了,都有你给我上药,那自然就不痛了。”
沈孟明显感觉到那只在上药的手顿了顿,便听见她说道:“糟鹅吃了容易发热,撤了吧。”
“啊?”沈孟眨巴了眼睛,见她不像是说笑,只能看着那盘糟鹅被撤下去,点头,“好。”
“你——”李明卿欲言又止,垂下眼帘,看着满背的伤痕。
“在宫里投石挡剑的是我,影是王府的影卫,你自然知道她的身手,我本不想让你知道我回来了,可我见不得有人要用剑尖对着你,所以出手了。”
沈孟知道她要说什么,又补充道:“让影瞒着你,躲在君再来里,都是我的意思,无他,我只是不想你担心。”
“你这样我只会更担心。”
“你担心,不就派人偷偷跟着影了吗?她那么厉害的轻功要跟上,也费了不少力气吧?而且她应该早就知道有人跟着她了。”沈孟两眼一弯,眉眼间神色灵动,恍若天上的星子落在凡尘之中,划出一道好看的痕迹。
李明卿收回目光,看着手里瓷白的药瓶:“刚刚你使出的反缚,才用了三分力道吧?”
她没有正面答,反而狡黠道:“没有下次了,我以后不受伤了成不成?”
李明卿看着她鲜活的神情,嘴角不由微微勾起。
觉察到李明卿的心情稍微好些了,沈孟微微侧过头,一只手盛着脸看着她,目光中透出欣赏:“我要不是今晚偷偷在永乐门外的宫墙上,我都不知道我的卿儿原来是这般运筹帷幄。”
李明卿挑眉:“那还是比不得沈侯披甲上阵。还有你们的证据,到得很及时。”
“若我没有及时赶到,你怎么办?”
“不过拼死一搏。”李明卿道,“亲征的建议是右相提出来的,如今皇上被擒,已是国之大耻,北夷王兵临城下,京都告急,朝堂上这些人不能继续做官,享富贵,得多讨厌他。”
“怪我!没有护好皇上。”
“北境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定州监军该杀,只是皇上太容易偏听偏信。你在虬龙谷……”
“沈通通敌,数万将士葬身虬龙谷,我在虬龙谷受了伤,跌入暗河里,是影救了我,之后我们便得到了皇上被北夷王生擒的消息,但我手上没有一兵一卒,只能带着收集到的证据赶回京城。”
“谢谢你。”
“你要怎么谢我?”沈孟的手轻轻揽住她的腰,李明卿握住她的手,面色一红:“你——你身上还有伤——”
沈孟忽然眯着眼,笑得像只狐狸一般:“我可没有那个意思,莫不是卿儿太想我了?”
李明卿“啪”地拍开他的手,站起来问道:“你现在跟我回王府吗?”
“来不及了。我让影备了马,北夷王挟持皇上,已经拿下了北境十六郡,北夷军眼看着要到平阳,平阳不能丢得太快了。”
李明卿道:“可是平阳的兵力应该不足一万吧?”
“你在京中,自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能做的,就是为你多争取一些时间。”
“可你——”
“你帮我上了药了,还是金创薄荷草这么好的药,伤口过两天就愈合了。京中三大营的兵力早已经被抽调走,剩下的守备不足以对抗北夷军。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从南方调兵。”
李明卿略一思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京都最精锐的三大营以及京城附近所有的主力部队全部都被调往了北境,几乎全军覆没,或被北夷王留在了北境,即使是死里逃生逃回来的大多伤残,士气全无,想要保卫京城只有从预备役和南方调兵。
“北夷王有多少兵力?”
“定州的人还有北境十郡的主力,加在一起都有五六万人,他挟持着皇上,逼着北境的监军、守将臣服于他,收编了北境的兵力,手中最少有十五万人。”
十五万人……
她的手落在李明卿微微蹙起的眉心:“卿儿,你等我回来。”
第三部分·09
四月十七,恒王李焕入主朝晖殿,改年号嘉定。
新帝登位第一天,李焕坐在龙椅上,有些坐立难安。
朝会伊始,群臣百官忽然什么都不说。
李焕下意识地先看了看站在右首的长宁郡主,随后草草扫了一眼“众位卿家,你们这……这是何意啊?”
李明卿蹙眉——
这群人怕是又要提起来迁都的事情。
忽然有人嚎啕大哭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哭声连成一片。
李焕手足无措,呆若木鸡,只是看着李明卿。
李明卿知道这些人多有亲属同僚在此次北境之战中死去,伤心难免。
此诚危急存亡之际,京城告急,本是国富力强的国家,一时之间便风雨飘摇,如何教人不寒心呢?
哭了一阵之后,大家渐渐冷静了下来。
礼部钦天监道:“启禀皇上,昨夜微臣夜观天象,对照历数,天命已去,紫薇星晦暗不明,只有迁都才能避此大劫。”
李明卿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钦天监,冷冷道:“在座的都是饱学之士,徐大人还是把自己这套东西收起来吧。”
钦天监道:“郡主不信阴阳术数之学,然□□皇帝开创基业之时便任用术士为谋士。”
李明卿冷道:“阴阳术数之学囊括天文、砥砺、兵法、算筹、命理等,□□皇上任用的淮南子先生本就是鬼谷后人,通兵法,知地理。至于徐大人,好像只是精于算命?”
“命理之学亦是有先演预兆的!各位大人可还记得,北境之战前我上书力陈,北境一战必败!”
这话触碰了主张迁都的人的敏感神经。
钦天监挺直了身子,疾声道:“你们当初都不信我!现在信了吧!”
李明卿蹙眉。
“这——”又有人附议道,“确有此事。”
“皇上,迁都吧!”
“皇上,为了社稷,还是应该迁都啊!”
话还没说完,殿内又齐刷刷跪了一片。
李焕看着李明卿:“长宁……这——这怎么办?”
李明卿回过身,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建议南迁的人,该杀。”
目光如刀。
钦天监道:“难道郡主还能把这殿上的人都杀掉不成?”
李焕在案前来回踱步,着急道:“众位爱卿先起来吧!先起来!”
无人起身。
“皇上——迁都吧——”钦天监又逼迫道
“众位爱卿,先起来,迁不迁都的事情还可以商量。我——朕——”
“皇上,不能再等了,北夷军已经打到平阳了,等到北兵临城下的时候——”
鲜血溅了一地,傅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钦天监身后,一把匕首,见血封喉。
李焕双腿一软,摊在了龙椅上。
指着傅中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你好大的胆子——你——”
李明卿出言提醒道:“皇上,建议南迁的人,本就该杀。”
李焕茫然地环顾了四周,心里升起一股寒意,点头道:“该杀,确实……该……该杀。”
跪着的人站起来了一大半。
李明卿的话提点了这群犹豫不决的人:“皇上,京城是天下的根本,如若迁都,大势倾颓,迁都不如迎战。”
三朝元老张告之第一个站出来附议,熙熙攘攘,又有数十人附议。
李焕虽然庸懦,却也有自己的思虑,随即道:“既如此,这防守京城,运筹帷幄之事交给郡主和兵部。”
李明卿一怔,果然!
他李焕入京城是自己的手笔。
如今他把这防守京城的重任交给了自己,一是彰显他从未逾越李熠留下来的旨意,二是给他留了一条绝佳的后路。
京城守得住,这史书中自有精彩的赞誉。
京城守不住,自然是自己的决定,记在史书上的罪人是长宁郡主,而不是嘉定皇帝。
谁让她李明卿迎立恒王入朝晖殿呢?
也罢!
散朝后,李明卿看着乌云密布的天色,要下雨了。
监国,守护京城,这天下至高的荣耀,也是足以压倒她的担子。
傅中从后面跟上来,一经深谈,她才觉得摆在眼前的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
“京城里老弱病残的预备役已经召齐了,只有三万人。”
“城内的人听到了许多从北境逃回来的兵士的议论,已经心生畏惧,士气大跌。”
李明卿道:“从北境逃回来的人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自然会把北夷军描述得彪悍厉害。除却傅大人刚刚说的这些,还有一点,皇上对守住京城没有信心,天下人只要看皇上把守备京城的重担交给一介女流,都会觉得我朝中无人了,京城大势已去吧。”
“郡主!”傅中神色恳切,“郡主之才,堪称国士。”
李明卿道:“我若能守住京城,你再赞我也不迟。当前最重要的是稳定军心,若那些荒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