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在某个平台引进国外偶像团体养成综艺节目后,关于养成偶像团体的综艺便如火如荼地在各个平台乃至卫视上争相展开。但引进的节目模式里,综艺挑选的人员均为已有合约在身的各公司练习生,综艺结束后,组成的团体均为有年限的限定团,并且人数相对都比较多,这就导致成团以后,团员的原经纪公司与后来成团签的经纪公司之间因为利益瓜分而产生矛盾、甚至对簿公堂,最终使得团体未到解散之日,就已经名存实亡。于是,此类的综艺节目经常比赛时声势浩大,比赛结束后,消耗完选手热度就没有水花了。
在多个前车之鉴下,当年刚刚在视频网站上崭露头角、争夺市场的新互科技,改进了节目的模式,推出了《偶像创造计划》这一档女子团体选秀节目。节目全员挑选99名无合约在身的素人,进行为期两个月的统一训练后,经由比赛,全民投票,最终挑选出三人一组的最优组合,成为公司接下来全力打造的女子团体。
新互打出旗号,向曾经风靡亚洲、已经解散的“EVE”三人女子团体致敬,将大手笔聘请原EVE的经纪人与歌舞曲老师,要用三年时间,打造出国内第一女团,再创神话。
尽管这个节目,能够突围的概率实在太小,但该节目的低门槛、高曝光度与高回报率,还是使得许多入圈无门的素人纷至沓来。能够在这个节目里走上一遭,即便不能够成团,赚得一点名气与流量,也算是极好的敲门砖了。
就是在这样的孤注一掷下,当年20岁,放弃硕博连读,几乎是被赶出家门的季侑言和景琇在这一档综艺里相遇了。
季侑言一直忘记问景琇,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对她是什么印象。但她记得很清楚,她那时候,一眼就记住了人群中心的景琇,并且,给她下了一个定义——难以接近。
当时,99名选手全员抵达节目录制中心的大厅,等候节目组的宿舍分配结果与接下来的通知。
整个大厅里乱哄哄的,大家互不相识,却已经忙着互相联络感情了。季侑言只化着淡妆,穿着简单朴素,在一众花枝招展的美女中,毫不起眼。再加上,她从前在学校里,从来都是被别人追捧搭讪的对象,从未试过主动与人攀拉关系,慢热内向到近乎木讷,所以有几个选手与她尬聊几句离开后,她便彻底被人群遗忘在角落了。
只是,眼见自己被隔绝在了热闹之外,季侑言反倒偷偷松了一口气。
她着实有些应付不来陌生人这样尴尬的热情。有些脸盲的她如局外人一般地观察着大厅里的女孩们,只觉得这些女孩们都十分美丽娇艳,就是化着妆,美得太相似了,估计自己要认清这些人要花费不少时间了。
直到,她不经意地转头,看见了被一小撮人群围在了中心的景琇。
惊艳,不足以表达她内心的惊叹。季侑言看了景琇一眼,挪开眼,环顾四周的其他女孩们,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又回到了景琇身上。
这个女孩不只是相貌昳丽,气质出尘,而且,全身上下的衣着首饰,无一不彰显着她低调的阔气。看起来,实力不一般,来头也不一般。
想来不只是她看出来了,大家都看出来了,所以女孩身边来了一波又一波联络情谊的人。
只是……季侑言挪开眼,在心中淡淡笑了笑。
她不知道别人有没有看出来,但她看出来了。女孩虽然一直含着笑应对与她交谈着的人,眼神里,却始终只有清清冷冷、疏疏淡淡的情绪。像是一只高傲的白天鹅,在冷眼觑着周遭一群叽叽喳喳、没有自知之明的丑鸭子。季侑言有些恶趣味地想到了这个比喻。
我可不做那一只不识趣的鸭子。季侑言不无骄傲地在心里告诫自己。
所以直到分好了宿舍,她拖着行李走进宿舍,发现宿舍六人,其中一人赫然是这个高傲出众的女孩时,她也只是在视线交汇之时与她淡淡一笑,互相介绍了名字,而后就错开眼,找到自己的床位,开始整理行李。
旁边的舍友们已经自来熟地开始交流笑闹了起来,季侑言默不作声,只脱下了背上的双肩包,准备铺床。
背包带刚脱了一半,侧过头准备脱另一边,猝不及防,一只白皙秀丽的柔荑出现在季侑言的视线之中。
“这个挂饰好别致啊。”手的主人托着熊猫挂饰,声音如泠泠清泉,清朗干净。
季侑言循声向上,一眼撞入景琇那琥珀色的双眸内,看清她神色间分明的笑意,不由怔了一怔。
“是你自己点上的吗?”她问道。
未及季侑言回答,一旁的舍友王蒙听到这边的交谈,凑了过来,咋咋呼呼道:“哇,真的诶,侑言你这只熊猫好别致啊,谁给它眉间点了个朱砂,这么可爱。”
季侑言听到王蒙的揶揄,视线触及景琇盈盈的双眸,莫名地有些耳朵发热,尴尬道:“我……我习惯性点的。”她见景琇望着熊猫有点出神,顺势转移话题:“你喜欢熊猫吗?”
景琇点了点头。
“那……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这个送给你好了,当做初次见面的礼物。”说罢,季侑言脱下背包,从中取出了一个盒子递给景琇,里面装着另一个眉心点了一点朱砂的熊猫挂饰。
景琇唇角绽放出一抹笑,双手接过,饶有兴趣地问她道:“你包里总是装着很多只熊猫吗?”
季侑言眨巴了一下眼睛,刚准备应话,王蒙和其他舍友都自来熟地玩笑道:“很多只吗?是不是应该见者有份啊?”
季侑言连忙笨拙解释道:“没,没有了,不好意思,不过,我给大家准备了其他礼物。”
后来在一起了,季侑言打趣熊猫是她们之间的媒人,没有熊猫,景大小姐可能压根不会注意到她这个无名小卒。景琇当时回答了她什么?
季侑言还没有回想出个所以然,门外突然响起了轻缓的敲门声。
不轻不重,有节奏的三下,而后就没了声响。
季侑言关了电吹风,有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下一瞬间,她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把吹风机往桌上一放,冲到门口准备开门。
手搭到门把上了,她又急急忙忙松开,抬起双手在头发上飞快地抓了几下,意图梳理好吹得毛毛躁躁的头发,但怕门外的人等得着急,不过两秒,她就放弃了挣扎,赶忙打开了门。
“阿……景……景老师,是我吹头发吵到你了吗?”季侑言因为改口,一结巴差点咬到舌头。
季侑言的睡裙在忙乱中,领口几乎变成低胸。景琇看着里面呼之欲出的美色,喉头滑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移开眼,言简意赅否认道:“没有。”
她抬起手,往前递来,季侑言才发现她手中拿着两个药盒。
季侑言她有些呆愣地接过,听见景琇冷冰冰解释道:“你不要误会,送姚潇回房间的时候,林悦托我方便的话带给你的。”
“时间不早了,我不打扰你了。”说完,景琇转身离开,留下季侑言对着空气说了一句久违的“晚安”。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季侑言落寞地合上门,走回桌前,按了按还在灼烧着的上腹部,就着林悦先前帮她烧好的热水,服下了药。
她按照她与林悦的惯例,习惯性地拉开桌子的第一个抽屉。一般不管去到哪里,药品都是存放在这个位置的。只是把两盒药放入的同时,她看见,抽屉里早已经安静躺放着两盒一模一样的胃药了。
是了,胃痛是老毛病了,林悦怎么可能不帮她备好胃药,而要临时托景琇带上来。
是景琇担心她胃疼却没有药吗?
一刹那间,季侑言的心疯一般地雀跃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景琇:不做那一只不识趣的丑鸭子?
季侑言:嘎?嘎嘎嘎!嘎嘎嘎!
第7章
从见面时的热茶、蛋糕,到酒桌上的出言配合,再到现在的胃药,今日与景琇发生的交集如走马灯般在季侑言的脑海里过了一遍。也许是她想多了,也许景琇只是奉行一贯的善良。但季侑言还是觉得,好似有一股热流,从心口溢出,淌遍四肢百骸。
她脸上绽放出抑制不住的笑,眼眶却有些发热。脑海中的冲动与感动翻涌着,催促着她抓起了一旁的盒子,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房门。
等真的站到了景琇的房门口,抬起手要敲门,季侑言才再一次清醒过来。
可是这一次,渴望太盛,她再无法用理智压抑了。
她咬了咬牙,不再给自己瞻前顾后的时间,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轻轻柔柔地敲了两下。
出乎意料的,景琇响应得要比她预料的快上许多。几乎就在下一秒,房门被主人拉开了半人宽的缝隙,景琇白壁般的容颜出现在影影绰绰的光影里。
“有事?”景琇蹙眉,眸色淡淡道。
季侑言从前鲜少看见景琇对自己流露出这样不耐的神色,今日几次被她的态度蛰到,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在人前,她已经可以装成一个巧舌如簧的大演说家了,可站在景琇面前,只要她一个眼神,她便又被打回原型——变回了那个笨拙木讷的哑巴。
她无意识地晃动了一下手,感受到五指间抓握着的盒子,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刚刚见面太匆忙了,所以没来得及把准备好的见面礼物交给你。”季侑言扯出笑,没有戳穿景琇方才送药的善意。
她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手链,递给景琇,语调温软道:“眉间的一点红是我坚持要加上的,Slyvia很不理解,和我争论了好久,但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的。”Slyvia就是景琇喜欢的那个法国设计师,以前一起去法国旅行时,景琇曾带她拜访过,颇有交情。
景琇在看清盒子里的手链的一瞬间,抓握在门把手上的五指一紧,眼神里有来不及掩饰的错愕、迷茫与痛楚闪过。
季侑言看得分明,以为景琇不喜欢,不由地心悬到了嗓子眼。
僵持的时间像是只有几秒,又像是有几个世纪一样漫长。
“我很喜欢。”景琇终是开大了一点房门,伸手接过了盒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侑言觉得景琇垂眸注视手链片刻后,再抬眸望向自己,眸色间仿佛染上了些许暖意。
“我没有准备礼物给你。”她平静地告知道。
季侑言登时温柔了眉眼道:“没有关系。你喜欢这个礼物,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了。”顿了一下,她又半带自嘲笑道:“况且,今晚还要谢谢你,沾你的光,我才能够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呢。”
家教使然,谢谢二字对季侑言而言不过是寻常,不论对自己人还是对外人,她都习惯性地表达。但景琇却是不知道由这句话想到了什么,不过刹那间,季侑言眼睁睁地看见她的神色冷了下去,眸光中的凉意比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是不是应该还有谢礼?”景琇攥紧了手中的盒子,垂下了雪白的脖颈,冷冷道。
季侑言一怔,讷讷道:“没有……”
“呵。”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像是在冷笑,却是闷闷的。景琇抬起头,拿着盒子的手往季侑言的方向动了一下,又猛然顿住收回了。
半晌,她挪开眼,目光落在季侑言身后的黑暗,不带情绪道:“那谢谢你的见面礼物,还有什么事吗?”
这样不客气的逐客令季侑言怎么可能听不懂。季侑言直觉,她踩雷了,但心一慌,她更不知道此刻她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等等……”看到景琇往后退了一步准备关门,季侑言下意识阻拦道。
景琇如她所愿地顿住了脚步。
她挡着光,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下,季侑言觉得景琇的面容暧昧不清,仿佛很冷淡,又仿佛带着一点说不分明的什么。
季侑言洗完澡后清明了片刻的脑子,再一次酒意上头般的一片混沌。好不容易她想起了什么,凛了凛眸子,正色道:“我刚刚看过剧本了,导演组安排开场的导师秀片段里,你需要表演一段《霸业》里的动作戏。可是,你的身体怎么能再做这么大的动作,太冒险了。”
两年前,景琇拍摄电影《悬殊》时由于工作组的失误发生意外,吊着威亚从高空坠落,侥幸捡回一条命,却摔断了左手和左肋,其余身体部分也有骨裂与挫伤。医生遗憾地直言过,作为近年来新生代里少有的、拥有令人惊艳的武旦形象的景琇,将从此无缘于动作片了。
很奇怪,上一世的导师秀中,景琇演绎的不是这个片段。这让季侑言很不安,总担心是不是排练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才更改了。
季侑言这样关切又温柔的嗓音,熨在景琇的心上,是暖的,但是带着压不住的疼。
她闭上眼,那些痛苦恐惧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哪里都很痛,身体很痛,心里,也很痛。掉下去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想见季侑言;劫后余生,醒过来的那一刻,她又痛又害怕,想见季侑言。
她那样迫切地需要季侑言,可是,季侑言在哪里。
迟到的关心,如同夏日的棉被,冬日的扇——多余又可笑。
景琇双手环胸,往旁边踱了一步,半倚靠在门旁。光亮随着她的动作流泻了出来,季侑言看清了景琇的面容。
目似冰刀,眉带寒霜。
“和你有什么关系?”景琇唇边甚至勾起了一点弧度。
没有情绪起伏的一句简短问话,却像是利箭一般,带着酷寒,直直戳进季侑言的心窝。
季侑言脸色发白,张口欲言,欲言又止。她眼里盈满了难过,狼狈解释道:“阿琇,我……我只是担心你。和陈导沟通一下,他会理解的,我们没有必要冒险不是吗?”
“我们?”景琇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眼底的情绪更淡了,“你现在是在用什么身份说这句话的?同事?朋友?”
“还是……呵,好心的前任?”
话到尾声,带着隐隐的涩哑与轻颤,被掩藏在了她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季侑言没有发觉,她满心叫嚣着,不是,都不是……
她不想当她的同事,不想当她的朋友,更不想当她的前任。
可张开口,她却发不出声音了。她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是……
景琇像是不愿再和她纠缠下去了。她站直了身子,明显的是准备关门的样子了。
慌乱中,季侑言下意识选择道:“朋友,阿琇,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吗?”她安慰自己,先把关系缓和下来,先要到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关心她的身份,其他的,可以循序渐进,她还有时间。
她现在没有信心,没有信心“我想和你重新开始”这句话从辜负景琇很多、两年没有联系的前任——自己嘴里说出口,不会惹得景琇更加厌恶。
然而,这个答案显然也并没有好多少。
景琇勾起了薄唇,像是听到了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笑得眼眸都有些湿润了。笑过后,她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季老师果然一贯的健忘,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都可以转头全忘。又或者……”话到这里,她顿了顿,没有继续下去,转口道:“不可以。”
“你别侮辱我,也别侮辱你自己。”她蹙眉郑重其事地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