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情可待 第30章

  “今天,方便坐景老师的车一起过去吗?”季侑言期待道。

  景琇看着飘雪,神色与外间的温度一般冰寒,问她道:“今天林悦又去急诊了吗?”她侧过头,淡淡地盯着季侑言。

  季侑言被她看得心虚,瞎话是说不出来了。她几不可觉地清了一下嗓子,回答道:“没有。”顿了顿,她急中生智道:“我就是想着下雪了,雪天路滑,开车不太安全。要是景老师你方便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起。”

  景琇的车到了。景琇看着司机帮她打开车门,漠然地吐出一句话:“投资学里有一句话。”

  “嗯?”季侑言疑惑。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季侑言被噎到了。

  姚潇很快反应了过来,“呸呸呸”道:“景老师,说什么晦气话呀。”

  景琇蹙了蹙眉,扶着车门对季侑言道:“是我中文不好,说错话了。季老师觉得不安全的话,可以考虑走过去,很近的。”说完,她合上车门。姚潇同情地看了季侑言一眼,也上了车。

  这一次,车子真的毫不犹豫地扬长而去了。

  季侑言怔在原地,看着车尾气,又心酸又心软。谁敢说景琇中文不好啊。

  雪在掌心中化成了水,冻得入骨。季侑言苦笑一声,擦干手给林悦打电话,叫她让司机把车开过来。

  车上,景琇看着街景走神,侧脸是显露无疑的冷凝。姚潇坐在副驾驶座,从镜子里打量了景琇好几眼,终是忍不住小心询问道:“景老师,你和季老师,怎么了吗?”

  景琇回过神,轻轻回姚潇道:“没什么。”她看着姚潇关心的神情,顿了顿,问姚潇道:“潇潇,在你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姚潇愣了愣,下意识回答道:“是一个好人。”

  景琇眉头稍稍舒展,失笑道:“我这是被你发了好人卡吗?”她笑着笑着,眼神渐渐黯了下来,靠在椅背上,萧索道:“我只是在想,我在她眼里,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她”是指谁,不言而喻。姚潇识趣地保持了缄默,没有发表意见。

  景琇也并不是真的在问姚潇,更没有指望姚潇能给她一个答案。她想到季侑言下午为阮宁薇辩护时的情绪、眼神,倦意涌上心头。

  在季侑言的眼里,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是一个不可信任、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所以不近人情的人是吗?所以,她像阮宁薇一样,紧闭自己的心扉,不相信能够在作为爱人的自己这里寻求到理解和安慰是吗?

  说来可笑,交往近六年,季侑言甚至没有告诉过她,她毕业于哪一所大学,父母姓甚名谁。

  景琇有时候觉得,她可以真实地触摸到了季侑言的心,有时候又觉得,季侑言离她好远。重逢以来,她的情感与理智总在撕扯着她。每一次她开始心软的时候,就总会有新的问题跳出来,提醒着她,那些没有解开的心结与没有重建的信任,依旧横亘在她和季侑言之间。

  她们还能再有几次这样结束后重新开始的幸运?

  景琇合上眼眸,揉了揉眉心。

  冷静了片刻,她想起了一件正经事,取了手机,拨通了陶行若的电话。

  谈话结束时,车子也刚好驶餐馆门口了。食肆隐于古朴雅致的园林之中,车辆不允许驶入,所以食客只能在门口下车,步行入园,有兴致地可以沿途观赏一下园中山水,也算是别有风味了。

  季侑言不知道走得哪条路,后发先至。景琇到的时候,她已经站立于食肆招牌,园林拱门之下了。

  景琇打开车门,呼啸的夜风与雪絮迎面扑来。姚潇跟着下了车,正准备问问一旁引导的侍应生有没有多余的伞可以提供。

  忽然,温热的气息靠近,阴影落下,是一方暗色的伞遮挡住了景琇上空的风雪。

  景琇愣了愣,还没有发话,姚潇就得救了一般道:“季老师,你还没有进去啊?这雪下得有点大,我还想问问这里有没有供伞呢。”说话间,林悦也撑了把伞把姚潇罩了进去。

  季侑言握着伞柄站立于景琇的身旁,温柔道:“我在等你们啊。”

  小道上零星地有车呼啸而过,远远地忽然有刺眼的光亮闪起,照得地面薄雪反光,莹莹亮着。

  季侑言本能地眯起了眼睛,条件反射地伸手遮挡在景琇的双眼前,回答姚潇道:“我看雪有下大的趋势,就担心你们可能没有带伞,让悦悦多拿了把。”

  明暗变化之间,景琇睁着眼,怔怔地看着季侑言挡在自己面前的纤柔右手。有一瞬间,她觉得四周好像安静了下来,她的心跳声,与车子碾过雪花的声音,忽然清晰地可怕。

  车子在景琇的缓慢中驶过了,季侑言自然地放下了遮挡于景琇眼前的手。像是怕被拒绝,她对着景琇笑了笑,有些忐忑地解释道:“走吧?进去好像有一段路呢,雪落在身上化了就不舒服了。”

  景琇看着她露在伞外,落了雪花的肩膀,一直顺着手臂,向下看到她垂放着、刚刚为她都挡过远光的柔荑,喉咙哽了哽。

  “嗯。”景琇听见自己还是出声答应了她。

  她听见,雪花絮絮下落的声音。

  合着她,理智再一次摇摇欲倒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景老师坐在历史的车轮上,无情地碾过。

  季姐顽强坐起:我jio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第36章

  池冬青年近五旬, 九十年代末以歌手身份入圈, 而后机缘巧合之下参拍了电影,一举拿下了当年的最佳新人奖。之后, 她逐渐放弃音乐, 投身于电影。她是极具灵气和实力的中生代女演员,被列入五十年来影响华语电影十大女星之一。二十年来,她曾数度提名金鹊、金凤、华莱最佳女主角,却总是遗憾陪跑。直到四年前, 年过四旬的她终于拿下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最佳女主角, 泪洒当场,感动了无数的歌迷和影迷。

  作为这一桌上资历最高的前辈, 池冬青意外地没有架子,为人很随和也很健谈。景琇给她敬酒时,她眼中是难掩的欣赏与喜欢,直夸赞景琇后生可畏,来日可期;对梁镇和苏立航虽不太了解, 却也很给面子地褒奖几句。

  然而,最出乎意料的是, 池冬青居然在季侑言给她敬酒时,笑着说一直都有在关注她。

  季侑言受宠若惊,桌上的人也都配合着惊呼了一声“哇哦。”

  池冬青看出了季侑言的疑惑,和蔼地和她解释道:“郭汶是我师妹。”

  郭汶是近年来乐坛中生代女歌手的代表人之一,池冬青与郭汶都是经由音乐教父曾逢年引荐入圈的,所以也算是师出同门。

  多年前, 季侑言与这个标榜原创歌手的歌后有过短暂的交集——她曾放弃署名,出卖过一首词曲给郭汶。

  当年那首歌面世后,景琇还发消息问过季侑言:“我最近发现一首新歌,歌词和旋律都和你之前给我哼唱过的一小段有点像?”

  季侑言隔了很久才回复景琇:“可能是巧合吧?”

  景琇也隔了很久后才回她:“那可能是吧。”

  后来,景琇没有再问过这件事,季侑言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

  此时,季侑言一听“郭汶”这个名字,整个人就几不可觉地僵住了。她下意识地去打量景琇的神情,景琇抬手倒了一杯酒,不动声色。

  季侑言稍稍安了心。她应池冬青道:“是郭姐和池姐说起过我吗?”

  池冬青知道这其中的渊源,和季侑言心照不宣,自然不会摆在台面上来讲的。

  她虚虚实实道:“是啊,小汶当年听了你的歌,很欣赏你,和我念叨了好几次,我听了一下,也觉得很是欣赏,还想着有没有机会和你谈一谈。只是后来工作耽误了一下,等我再想起来,就已经听说你转影视不唱歌了。”

  郭汶是挺欣赏她,但只是欣赏她的词曲,希望她转幕后做她的影子,长期与她合作。她卖给郭汶的那首歌,至今是郭汶被称为经典的歌曲之一。

  季侑言不知道池冬青说的是真是假,很识抬举的模样道:“那是我半途而废,错过了池姐的好意啊。”

  池冬青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没有没有,话不能这么说,这不叫半途而废,而是,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路。你看,我当年也是先唱歌,后演戏的。”

  季侑言奉承道:“哈哈哈,池姐你和我怎么能一样呢,池姐当年的歌那是红遍大江南北的,你那叫,唱而优则演啊。”

  池冬青当年是有歌火过,但绝没有季侑言说得这么传唱度这么高。

  她挥了挥手,嗔季侑言:“小季你这张嘴哦,夸张。”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她脸上的笑还是显露了她很受用。

  话不能让她一人说尽,季侑言看着一旁脸色有些不自然的梁镇和苏立航,知道自己的风头差不多该敛了,便圆滑地把话题引出去了:“我说得可一点都不夸张呢。”

  她酒杯微微一晃,倾向苏立航道:“池姐你看,这桌上就有好多你的歌迷和影迷呢。比如苏老师,你不知道啊,听说你要来,他特意带准备了签名本,念叨着得和他女神要个签名才好。”

  “苏老师,现在怎么不拿出来呀?”她揶揄道。

  全桌的视线顿时都从季侑言身上转到苏立航身上了。苏立航很配合,顿时佯怒道:“你怎么就说出来了呢!我还没有从见到女神的恍惚中醒过来呢。”怪完季侑言,他真从西装里掏出了个小本子,递给池冬青,放软了声音娇羞道:“池姐,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与刚刚对着季侑言的横眉冷眼迥然不同。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性感苏老师,在线双标。”整个包厢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笑声。

  所有人都笑了,季侑言也笑弯了眉眼。她习惯性地侧头看景琇,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笑,只有景琇垂着长睫,一口接一口地抿着红酒,沉默得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季侑言抿唇,笑意也渐渐消散了。

  因为池冬青晚上还有排练工作,所以晚宴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持续很久,不过一个多小时就散了。

  雪如季侑言猜想得那样一度下大了,但她们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只剩下园林假山与树枝上裹着的那一层银白,提醒着季侑言刚刚她曾确实与景琇共撑着一把伞,在风雪中漫步闲走过。

  她偷偷看走在池冬青身侧的景琇。景琇神色淡淡的,眉宇间仿佛凝着化不开的萧索。季侑言试图和景琇搭话,景琇倒也没有不肯应她,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有问必应,但也明显没什么聊天兴致。

  坐在回酒店的车,季侑言回想着景琇沉郁寡欢的模样,心渐渐下沉。林悦见她情绪不高的样子,不敢出声打扰。

  两人回到了酒店,在门口下了车,正好看见大厅里走出几个清洁工模样的人,手上拿着扫帚,显然是准备扫雪的模样。

  季侑言踩着雪往里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盯着路面上泛着冷光的积雪,吩咐林悦道:“悦悦,上楼帮我找两个塑料袋子下来吧。”

  林悦莫名其妙:“拿袋子做什么?”

  季侑言一边交代一旁的清洁工让他们给她留一个区域的雪先不扫,一边回答林悦道:“我装点雪上去,捏两个小雪人。”

  林悦一愣一愣的:“哈??季姐,你认真的吗?”

  季侑言看着雪,脸上终于露出这一路以来的第一个笑,温声道:“逗你做什么?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林悦有些迟疑,但看她兴致颇高的模样,不忍心扫她兴,还是答应道:“哦,好,那我去拿。”走了两步,她又不放心道:“外面冷,季姐不然你先进来等吧?”

  季侑言蹲下身子,伸手抓了一小把雪,头也不回地应她道:“没事,你快去吧。”

  林悦对她突如其来的童心一头雾水。

  直到她帮着季侑言抱着两袋沉沉的雪回到季侑言温暖的房间,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什么。“季姐,这雪放在房间里,很快就会化了的。”

  “不会的。”季侑言把飘窗打开。冷风袭入的一瞬间,林悦不禁打了个冷战。

  “季姐,你这样会感冒的。”林悦苦口婆心。

  “不会的。”季侑言把飘窗上的毯子掀起,把雪倒出来堆放于瓷砖之上。

  林悦看着季侑言已经冻得通红的手,心疼道:“季姐,你不怕长冻疮了吗?”

  “不怕。”季侑言固执道。她像是有些不耐烦林悦的叽叽喳喳了,笑着推林悦出门道:“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悦悦你快回去休息吧。”

  林悦拿她没办法,看季侑言的神情就像老母亲在看任性的孩子:“那季姐你玩一会,差不多了去休息吧。化了也没事,明天我来收拾。”

  季侑言乖巧道:“好,我知道了,晚安。”她急不可耐地送走了林悦,回到飘窗前,趴下身子,噙着笑开始捏雪人。

  北风呼呼地灌入屋内,冻得季侑言的面颊发红。季侑言一无所觉,只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下的动作。

  先是一个圆圆的头,然后是一个胖乎乎的身子,然后再安上两只小巧的耳朵,四根粗胖圆润的下肢。

  她细心地调整好雏形,才活动活动已经冻僵了的五指,起身去书桌上找纸和笔,涂出了两个黑黑的大椭圆和一个略小一小点的黑点,做熊猫的眼睛鼻子,再找出一根带有红色的发圈,剪了一小节出来。最后,她把眼睛鼻子,合着那别致的眉心一点红给雪人安了上去。

  一只惟妙惟肖、憨态可掬的熊猫出现在了季侑言的眼前。

  还算满意吧,季侑言搓了搓手,活动五指,又继续依样画葫芦,捏了第二只出来。

  她看着两只熊猫,眼眸漾了漾,找了个纸盒子出来,在盒子内的空白上,一左一右写下“对不起,我错了”六个黑字,而后,她把两只熊猫盛放了进去。

  她抱着盒子,出了房门,站在客厅中,隐约能听见景琇房间有吹头发的声音。确定景琇还没有睡,她放心地往景琇房间走去。

  然而,走动中,门内吹头发的声音却骤然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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