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琇没心思和后台的媒体人多做寒暄。她问了采访间在哪,戴上口罩, 让工作人员带路, 小跑着往采访间去了。后台兵荒马乱,没有人注意到景琇的到来。
景琇边跑边回拨了延州的电话。
对方很快就接听了电话,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景小姐,你可算回电话了。”
“怎么回事?现在怎么样了?”景琇肃然道。
“季教授血糖超高,酮症酸中毒,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昏迷了,现在还在抢救。”
景琇颤着声道:“哪个医院?”
“市第一医院。我第一时间联系了景小姐你之前留给我的电话, 院方非常重视,现在来了很多专家。”
景琇心乱如麻, 责备道:“我让你们多照看他们,尤其是多留意季教授的身体,怎么会发展到这种情况!”
几个月前,她找人调查了季侑言的父母,而后就买下了季侑言父母所住的隔壁套房,请了两个人装成邻居, 就近关照。
对方有点委屈,辩解道:“我这两天有觉得季教授精神不太好,但季教授说可能是感冒了。我劝他去看医生,他觉得没什么必要,我一个邻居也不好多说什么。晚上我不放心,多煮了饺子让小柯送过去,顺便再看看季教授好点了没,这才发现季教授呕吐不止,钟教授已经打了急救电话。我们就连忙联系了人,跟着他们去了医院,帮着照顾钟教授,跑上跑下……”
景琇急喘一口气,理智回笼道:“抱歉,我太急了,语气有点重。”
快到采访间了,拐过弯,前面就将是严阵以待的媒体记者,景琇及时地停下了脚步。她怕她出现在那里,引起骚乱,节外生枝,给季侑言的离开带去更多的麻烦。
她挂了电话,让陪同的工作人员出去看看魏颐真或者林悦是不是在门口。
几秒后,工作人员回来答复她说魏颐真和林悦都在门口,季侑言还在采访中。
景琇站在楼梯间,给魏颐真打电话。
“是我,景琇。”魏颐真一接起电话,就听见景琇自报家门。她还在奇怪,景琇就顾自说下去道:“魏姐,言言父亲出事了,现在正在抢救。”
魏颐真心咯噔了一下,下意识质疑道:“你说什么?”
“言言父亲在抢救,魏姐,言言这边的行程你能安排一下吗?地点是延州。”景琇重复了一遍。
这下魏颐真反应过来了,立刻答应道:“好,可以,我马上安排。”
景琇和季侑言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魏颐真没有怀疑为什么景琇比季侑言更早知道这个消息的事。她转头和林悦说了两句,立刻就离开了采访间门口,去楼梯间找了景琇,带着景琇去了到季侑言的休息室,而后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安排后续的行程。
季侑言做完采访,笑容满面地出来,向林悦要了手机,迫不及待地想去现场找景琇。
走过了都是记者的那条长廊,林悦把手机交给季侑言,为难道:“季姐,魏姐说行程有变,让你去休息室找她,她和你细说。”本来明天下午她们才回陵州准备后天录制的节目。今天晚上做完这个采访,是自由的时间了。
季侑言回景琇的短信:“我做完采访啦,稍后就去找你。”她不情愿道:“魏姐有说什么事吗?”
林悦也很疑惑:“没有诶,魏姐接了个电话,就脸色发沉,匆匆忙忙地走了。”
季侑言皱眉,能让魏颐真这么不淡定的事情,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说话间,她和林悦到了休息室,她推开门,转过身就看见景琇端坐椅子旁,登时什么忐忑都忘了,惊喜道:“阿琇,你怎么在这?”
与她的欢喜截然相反,景琇望向她的目光很沉重,一点笑意都没有。
“言言……”她开口艰涩道。
如果是平时,景琇这样叫她小名,季侑言一定会乐不可支。可季侑言看见她眼底的忧伤,笑意也跟着散去了。
“怎么了?”她蹲到景琇的跟前,试探性地拉住景琇的手。
景琇翻过手,握住了季侑言的手。
景琇这样一反常态的主动,让季侑言心里的鼓声更大了。
“言言,你爸爸酮症酸中毒,正在延州第一医院抢救。”景琇不忍告诉季侑言这样的坏消息,可还是残忍又温柔地说出了口。
季侑言像是理解不了景琇在说什么,眼里露出迷茫。下一瞬间,她脸上血色尽数褪去,身子发晃。
景琇大惊失色,连忙蹲下身扶住季侑言:“言言!”
季侑言推开景琇,稳住身子,盯着景琇,冷厉又坚定地道:“不可能!谁说的!”
她神色明明是不相信的,嘴上也说着不可能,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簌簌下落。
景琇心如刀绞,跟着红了眼圈。
她没有在意季侑言的疾言厉色,双手捧着季侑言的脸,用大拇指擦拭季侑言的泪水,“是真的,延州来的消息。”
季侑言心痛地像是要窒息了,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一动不动。
突然,她猛地站起身子,景琇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防备着她随时歪倒身子。
季侑言喃喃道:“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她离开家的时候,爸爸头上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身强体健,怎么可能就病重了?她说服自己。
她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举起手机想给父母打电话。可打开通讯录播出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来,她根本……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了。
如她所料,播出的那个备注为“妈妈”电话,回应她的是无情的:“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季侑言泪如雨下,愧疚和悔恨撕裂了她的心扉。她这算什么人家女儿,连自己父母的电话都没有。
“魏姐呢?我要回去。”她脑子钝钝的,无法思考,满心只剩下了,她要回去见他们。他们一定都好好地在延州生活着。
魏颐真正好应声而入,看见季侑言和景琇的状态,知道景琇已经告知季侑言了。
她直切重点道:“侑言,我都安排好了,最近的航班,一个小时后延州的飞机,快走吧,别耽误了。”她吩咐道:“悦悦,去把你季姐的外套、口罩、围巾和包包都拿上。”
景琇已经快一步都收好了,递给林悦。
“言言,就拜托魏姐你多照顾了。”景琇看了季侑言一眼,珍而重之地叮嘱魏颐真道。
魏颐真惊讶景琇流露出来的深情。她郑重地点头道:“应该的。那我们先走了。”
季侑言像被魏颐真牵着的木偶人,跟着魏颐真走了两步,才想起什么般地转过身。
景琇站在原地,忧伤地目送着她们。
季侑言觉得心好像更痛了。她脑子乱糟糟的,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景琇注视着她,安慰道:“别怕,叔叔一定会没事的。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满目柔情。
季侑言哽了哽喉咙,点了头,转身离开。
景琇在原地站着,看着关闭上了的门,看着空荡了下来的休息室,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像被剜去了什么,空荡荡的,还很疼。
她扶着椅背瘫坐了下去。
在季侑言这样需要她的时刻,她却无法陪同在季侑言的身边。
除了目送她远去,她居然,什么都做不到。
她不能去。她不合适。她只会给她添麻烦。
在世人眼里,在季侑言父母眼里,她是没有资格的人。
景琇仰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她深吸一口气,忍住心痛,擦干眼泪,开始有条不紊地打电话。
她先给蒋淳打电话,让她把今晚关于自己和季侑言的相关绯闻都压下来。今晚魏颐真会侧重宣传季侑言唱功这件事,她不希望喧宾夺主;而后她给圈中好友关之玫打电话,委托她后天帮忙救季侑言的场,充当临时导师。最后,她通知陶行若,让她及时联系魏颐真,帮忙打点延州那边医院的事。
她无法陪在季侑言的身边,只能尽己所能,让季侑言后顾无忧。
季侑言在去机场的路上,慢慢冷静了一点。她接过了魏颐真递来手机号码,再一次拨打了母亲钟清钰的手机。
这一次,电话在漫长的嘟嘟声后,终于被接通了。
“你好。”女人的声音带着沙哑。明显是哭过了。
季侑言抓握着手机,欲语泪先流。
母亲这一声陌生又熟悉的嗓音,仿佛唤醒了她死寂多年的回忆,过往的种种翻江倒海地向她涌来。不管后来有过多少的隔阂与矛盾,那二十年里共同生活着的日日夜夜,父母曾给过她的关怀与温情,依旧是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之一。
她重生后还没有回去找过父母,她承认是她心里有怨。她心寒,上一世,连她死了,父亲都不肯来见她一面。仿佛她是死是活,当真如当年他赶她出家门时说的那样,与他们再无瓜葛了。
可她现在忽然不敢想,父亲是真的绝情地不肯来?
还是,他来不了了。
“妈,是我……”季侑言哽咽道。这一声妈,隔了一世,隔了八年。
电话那端的呼吸声蓦地沉重了下来,紧接着,是清晰可闻的抽泣声。
“妈,别哭,爸爸呢?爸爸怎么样了?”
与季侑言的安慰同时响起的,还有电话那端关切的男声:“阿姨,怎么了?谁的电话?”
几秒后,季侑言听见母亲带着哭腔回答道:“小放,是言言。”
他也在?!季侑言心绪更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放:猜猜我是谁?
景老师冷眼:你是炮灰:)
第70章
“阿姨, 别哭, 快告诉言言,让她快点回来吧。”季侑言听见男声如是说道。
钟清钰哽咽道:“言言, 你爸爸出事了, 你快回来吧。在市第一医院。我刚刚……我刚刚给你打电话,你换号码了,我根本联系不到你……”
母亲声音里的无助,听得季侑言心都碎了。
“妈, 我错了。”她泪如雨下:“妈, 你别怕,我马上就到机场了, 你等我,我很快就回去了。”
明明已经几年未见了,明明他们一家人之间已经像隔了山川大海了,可此时此刻,听见季侑言的声音, 听见季侑言的安慰,钟清钰还是觉得像找到了支柱一般, 心当真有了一点着落的实在感。
机场到了,季侑言挂了电话,擦干了眼泪下车进去。
飞机上,季侑言紧抿着唇,疲倦地靠坐着。前世今生的种种,在她脑海中如走马灯般回放着。
20岁那一年, 为了追逐音乐梦想,也为了不再像父母手中的吊线木偶般,走他们安排好的路,过一眼就望得到尽头的人生,一贯被看作别人家小孩、父母骄傲的她执意退学,放弃了所有人眼中的大好前程,甚至是,大好姻缘,被所有人认为是离经叛道。
清高治学一辈子的父亲,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仿佛是从她出生那一刻起,他就为她规划好了未来的人生:踏踏实实读书,安安稳稳生活。等毕业了,和父母一样当一个大学教授,或者考一个公务员,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好男人,过平淡却安逸的好日子。
他看不上电视上整日浓妆艳抹、取悦他人的卖笑“明星”,在他眼里,这个职业似乎和旧日戏子没有差别。激烈争吵后,他连说三个“好”,厉声质问她:“这么多年,我事事为你打算、为你好,我自问我这个父亲,尽职尽责,问心无愧。现在,我说不动你了是不是?我管不下你了是不是?你眼里已经没有我这个父亲了是不是?!”
季侑言犟着脖子委屈道:“那是你以为的好,不是我要的好!这么多年,我一点自由都没有,我是人!不是随人装扮的洋娃娃,你问过我想要什么吗?”
他气得浑身都在抖,沉声问她:“所以,还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是不是?!”
她咬唇着没说话,泪水簌簌下滑。根本没有办法沟通,他永远都不会有错,永远都是对的。
她默认的态度让他愈发愤怒和心寒,他指着门斥责道:“好,你要自由,我给你自由!算我季长嵩对不起你,算我季家要不起你这尊大佛。季侑言,你听着,你今天要是从这个门踏出去了,我季长嵩就没有……”
母亲试图去制止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他还是说出了口:“我季长嵩就没有你这个女儿,京华大学也没有你这样的学子。不要挂着我们的名号,哗众取宠,辱没门风、带坏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