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侑言再次挂掉电话,不舍地坐起身子,轻手轻脚地下床到浴室里回拨电话了。
连打两个电话,还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结果回拨后发现,好像只是家长里短的日常闲聊?
季侑言在浴室里压低了声音说话,但还是担心吵到景琇,想找借口长话短说。
她要挂电话了,钟清钰才叫住了她,吐露了这通电话的真实意图。
“你最近是不是太高调了?连我同事都旁敲侧击地在问我你公开支持同性婚姻的事。”钟清钰试图放缓语气,但出口的语气砸在季侑言的心上还是硬邦邦的。
“所以呢?”季侑言沉了声反问道。
“你说所以呢?这事多少人躲都来不及,你倒好,直接站那么前面,是生怕不够引人注意吗?”她看媒体总结,季侑言已经因为这事丢了多个合作了。
“人人都这么躲起来,都不愿意站出来,那谁来发声呢?即便我自己不是,我享受着比别人多的社会资源,也该承担起更多的社会责任,为这个社会的进步发声。更何况我是呢?”这是曾经景琇希望她有而她不敢有的担当,她曾经有多胆小,后来就有多后悔。
“能不能通过是多你一个少你一个能决定的吗?就因为你是,你更应该慎重。你自己和景琇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言言,我不想下一次别人再来问我,问的直接就是你和景琇绯闻的事了。” 她本意是不想季侑言和景琇的事真的被曝光,因为那意味着季侑言将前途受挫。
但听在季侑言的耳朵里就变成另一层意思。
“你害怕我被曝光了让你们脸上无光是不是?”季侑言灰心地问。“像我们这种人就应该躲在角落里安安静静,苟且活着是不是?”
钟清钰一窒。脸上无光?她和季长嵩脸上还有什么光?当年被所有人当成自己家孩子榜样的季侑言放弃大好前程,悔婚退学就已经让她和季长嵩沦为众人笑柄多年了。且不说今天她不是为了面子,就算她是为了面子,难道就应该被指责了吗?季侑言和景琇每周一封信,封封都在试图让他们对她们多一点理解,那换位思考,他们要求季侑言也对他们多一点理解,体谅他们跟着出柜的难堪就不应该了吗?
钟清钰心也冷了。
两人不欢而散。
景琇在第二通电话打来时就迷迷糊糊地醒了,等季侑言进了浴室,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她彻底醒了过来。
浴室里的交谈进行到最后,是显而易见的不愉快。景琇的心跟着沉了下来。
怕季侑言难堪,听到浴室开门的声音,景琇连忙闭上了眼装睡。
季侑言坐回床上,怔怔出神了一会,景琇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伸手搂住了季侑言的腰。
季侑言惊喜,脸上瞬时间扬起了笑。她转身半躺身子,单手支在枕头上,另一手抬起刮景琇的鼻梁道,“我的小懒猪醒啦。”
阳光透过厚实的窗帘漏进光亮,昏暗的光线下,季侑言的笑眼里像是有星星闪烁。
景琇心上泛过疼意,为季侑言此刻的故作坚强,也为她可能没有发现的季侑言曾经的无数次故作坚强。
“如果我是猪,那你也是猪。”她埋在季侑言的腰腹间闷声道。像猪也挺好的,无忧无虑,如果她能让言言像猪一样快乐就好了。
季侑言享受着她难得的依恋,揉着她脑后的细发贫嘴道:“我不是。你是猪,我是养猪人。”
话音刚落,景琇恼羞成怒地咬了她一口,季侑言一边嗷嗷叫着,一边哈哈笑出了声。
由于季侑言明天剧组有排戏,吃过午饭后,两人又温存了一番,再是不舍,季侑言也不得不离开了。
错开了季侑言的离开时间,晚上景琇才乔装打扮了从酒店离开。
前往机场的路上,她接了一通陶行若的电话。
“琇琇你在哪?快回来,外公被舅舅气进医院了。”陶行若心急火燎道。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来,哈哈哈,之前说五十章内吹头发,吹了噢。恭喜季姐保住了她差点冻掉的头。
季老师美滋滋:我还收了好多辣条~
景老师羞恼:你闭嘴。
输掉辣条的吃瓜群众痛心疾首:精工呢?!太不争气了!
第95章
飞机上, 景琇双手紧紧交扣于身前。
那是她紧张时的不自觉动作, 姚潇心疼她:“景老师,睡一会吧。吉人自有天相, 林老先生一定会没事的。”
为了去见季侑言一面, 景琇这几日来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辗转于国内外几个城市,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休整的时间。她跟着景琇奔波,整个人都疲得不行,昨天睡了个昏天黑地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但她今天一见到景琇, 听见她低哑的声音就知道, 昨晚季姐一定又兽性大发!肯定没让景老师休息好。
景琇牵强地对姚潇扯了扯唇角,“嗯。”
她靠在椅背上, 闭上眼,思绪纷乱。
这本是不该发生的事。外公前几年大病过一场,所以格外注重养生,戒躁戒怒,一贯控制得很好。虽然陶行若电话里没有说得很清楚, 但是她还是听出了外公和舅舅争吵的原因和自己之前与肖迭的恩怨有关系。
蝴蝶的振翅,究竟要引来多大的龙卷风?景琇心慌意乱, 是她连累老人家了。
抵达北城,一下飞机她就联系了陶行若询问最新情况。陶行若说她在机场外等她了,安抚她林兆元送医及时,血压和心绞痛都缓解下来了。医生说有中风前兆,需要留院治疗,静心调养。
景琇稍稍松了一口气, 出了机场乘上陶行若的车直接去往医院。
“你声音怎么了?”陶行若在电话里就想问了。
景琇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可能是有些感冒了。”
陶行若不疑有他,刚想关心她,侧过头忽然发现她耳后有一道不易察觉的暧昧红痕。她心念一动,“你从加城过来的?”
“嗯。”
“侑言好像也在那边?”她挑眉诈景琇道。
景琇咬唇没有马上应答,陶行若心中有数了。她轻快了些语气调侃道:“是侑言传给你的感冒吗?”
景琇的耳根肉眼可见地开始变红了。她转移话题道:“你刚电话里没有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陶行若说起正事,心情又沉了下来。“听说是外公这段时间一直在安排引肖迭上钩的事,马上就要收网了,结果发现大舅阳奉阴违,自己把网先扎破了。”
“外公发现后,把大舅叫到了书房,不知道大舅说了什么,父子俩就吵起来了。然后外公气得往大舅身上摔了茶杯,大舅也来了脾气转身要走,还没走出门,外公捂着心脏软倒了。”
景琇抿唇,满心自责。
陶行若看出她的心思,安慰她道:“你别多想,和你没有关系。外公和大舅这几年来早就积攒了很多矛盾,特别是这半年来,大舅眼见着门庭冷落,开始有另立门户、自留退路的想法了。肖迭的事,只能算是导火线。”
“琇琇啊,林家……”她话没说尽,委婉道:“这段时间听颐真的反馈,感觉蒋淳那边处理事情已经不如以前那么方便了。你要早做心理准备。”
景琇微阖眼眸,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这些事她这段时间也有些察觉到了。
到医院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走廊里静悄悄的,一个中年男人靠在座椅上半睡半醒。
听到脚步声,男人循声看了过来。看清来人是陶行若和景琇,拧了拧眉头。
“舅舅。”景琇颔首,客气疏远地打了声招呼。
林文崟回她一点头,张口想说什么又忍下了。他作势要抽烟,站起身走了。
陶行若说,外公醒了以后不肯见他,所以他就只能守在病房外。她推开病房的门,看见病房里只留着床头一盏小灯,老人合着眼躺在床上,似乎已经入睡了。
两人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老人忽然睁开了眼望向门口。
“琇琇啊,你来了?”老人虚弱出声,支起手臂像是要起身。
景琇和陶行若连忙快步近前,一个扶着老人半坐起,一个调整病床的角度,让老人能够舒服地半躺着。陶行若出去给母亲打电话报平安,景琇坐在老人床沿,放柔了声音关切道:“外公,还难受吗?”
林兆元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道:“没事了,都是老毛病啦。”
“对不起,是我让外公受累了。”她内疚道。
林兆元布满老茧的手拍了拍景琇的手,摇头道:“说什么傻话呢。”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外公老了……”
“老了,没用了……”人说树倒猢狲散,没想到,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外如是。
这是景琇第一次看见林兆元露出这样灰心的老态,她心酸酸的,摇头道:“哪里的话。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外公你只是需要休息一下而已。”
林兆元露出笑道:“我们琇琇中文越来越地道了啊。”他笑完又沉了眸色,低声道:“琇琇,外公答应你的事情,失约了。”筹谋许久,才发现原来一直被儿子蒙在鼓里。林文崟没有骨气,根本不想得罪肖家,不想再节外生枝。他说林家不比以前了,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该为以后做打算留退路了。他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景琇哪里看不出老人说出自己要失约时的难堪,懂事道:“没有的事。外公,肖迭能得到现在这样的惩罚,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举例道:“外公你记得吗?五年前也是这样为同性结合拉票的时期,肖迭站在反对方那边,明里暗里和我打了好几场擂台,气了我好几次。可这一次,你看他完全就不敢吱声了,节省我好多的精力。”
老人被她哄得心上熨帖,点了点她的鼻子爱怜道:“你啊……”
他一直都有在关注景琇发声的事,赞许道:“你那几个舅舅,行事都畏畏缩缩,也不知道像谁。你这性子像你妈,果敢坚毅。”虽然景舒榕和他不亲,但因为他对景舒榕和她母亲有亏欠,也因为景舒榕性格最像他,所以他心里其实一直最偏爱这个女儿的。爱屋及乌,孙辈里他也最疼爱景琇。
但他话锋一转,又语重心长道:“不过琇琇啊,勇敢没有错,但也要记得保护好自己。外公舍不得你受委屈。”
景琇宽老人的心道:“外公,我不委屈。人生事难有十全十美,我能得到最想要的那一个,已经知足了。”
得失由人,喜悲在己。
林兆元又欣赏又无奈:“就这么喜欢人家啊?值得吗?”
突如其来被戳穿,景琇眼眸漾了漾,面上泛起羞意。
林兆元慈爱道:“好啦,你自己觉得高兴,外公也替你高兴。”
“不过,外公要给你打预防针,就算草案通过了,这个社会的整体观念要转变过来,还是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这条路很难走,更何况你和她站在这样显眼的位置上,要比别人承受得更多。你要真的做好准备,权衡利弊,多为自己和她的以后考虑。你不委屈,也不要让她委屈。”
“如果可以,外公希望自己能帮你铺平所有的路,可是外公可能……”他话没说完,陶行若打完电话回来了,林兆元止住了颓丧。
祖孙三人又说了会儿话,时候不早了,林兆元该休息了,陶行若和景琇离开了。
回程的路上,景琇很沉默。外公未尽的话她听明白了。
林家的失势,季侑言父母的反对,让她越来越明白从前季侑言的束手束脚是怎样的狼狈与难过。
“陶,你说,我不再和光娱续约,带着蒋淳跳出来成立工作室可行吗?”景琇轻轻开口道。
陶行若惊讶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因为要留一条退路啊。”景琇的面容在移动的光影中明明灭灭,柔弱又坚定。她可以不考虑自己,但她不能不考虑季侑言。
陶行若动容。她知道景琇的本心其实只是纯粹的拍好戏,这是她喜欢的事,也是她的艺术追求。连景琇这样纯粹的理想主义者,都开始学着向现实妥协了。
“可行的。”以蒋淳和景琇多年来在圈中积攒下的人脉,蒋淳的执行力、景琇的眼光与名气,不论是签新人、自制影视还是投资电影,前景都很可观。
“但是,成立了工作室,你就不是只管拍戏就好了。”陶行若提醒她。
“我知道。”景琇沉稳道。这个打算,从她见过季侑言父母后就一直在考虑了。如果有一天她和季侑言公开一定要承受些什么,那她转幕后,至少可以弥补一点季侑言事业上的损失,为她多争取一些机会。
手机弹窗跳了出来,是季侑言下了夜戏后给她发的微信。
她文艺地写诗:假如我不曾见过太阳,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景琇一见她的消息神色就柔和了下来。
她高冷地回了一个串省略号。
季侑言秒回道:假如我不曾抱过琇琇,我本可以忍受熊猫。
附图是一张狗子裹着小被子的“凄凉.jpg”。
“孤枕难眠。”季侑言可怜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