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介意呢?”景琇揶揄她。
季侑言笑道:“那我只能把自己赔给……你了。”她语气里的笑意,忽然随着话语渐渐淡了下去,最后的那个“你了”景琇几乎听不清。
景琇蹙眉,关上了电动牙刷,季侑言声音又传了进来:“助理姚潇二号已上线,请问主人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声音由远及近,“需要我为你宽衣解带贴身服务吗?”
景琇放松了下来,嗤笑一声,伸手无情地把卫生间门关上,顺带反锁了。
她换下睡衣,发现了镜子里自己锁骨下的吻痕,用指尖轻轻触碰,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羞涩又柔和的笑意。
一门之隔的卫生间外,季侑言长久地站立着,眼圈渐渐泛红。
景琇洗漱完出来,季侑言已经把早餐放好在飘窗的小桌子上了。她长腿盘起,靠坐窗框上望着窗外,长发挡住了她的神色,景琇却从她的身影中敏锐地察觉到了萧索的意味。
她情绪也蓦地低了下来,盘坐在季侑言的对面。季侑言回过神,扯动嘴角对她露出笑。
“为什么不高兴?”景琇沉默两秒,开门见山地问。
季侑言愣了一下,张口似乎想掩饰什么,景琇又笃定地补充道:“从刚才我起来的时候,你情绪就不是很高。”
她稍做思索,直戳红心道:“所以,是昨晚、或者早上我还没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季侑言惊叹于她对自己情绪的敏感程度,哑口无言。她喉咙滑动了一下,顺势艰涩承认道:“阿琇,我心情确实不是很好。但是,你先吃饭,吃完饭我再和你说好吗?”她本也没有脸面再掩耳盗铃了,只是短时间内不知道该怎么揭开这些事。景琇的问话,恰好给了她开口的时机。
但季侑言心疼景琇一夜劳累,到现在滴水未进,怕说开了之后她们都要吃不好了。
景琇心里七上八下的,秀眉蹙得更紧了,严肃道:“现在这样,你觉得我能吃好吗?”她一时间猜不到季侑言在为什么事忧心,但直觉是很严重的事。
季侑言露出难过的表情,欲言又止,景琇心疼,叹了口气问她:“你的呢?”
“我吃过了。”想到景琇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想到她身体上奇怪的痛可能是代价所致的,季侑言根本没有胃口吃早饭。
景琇是显而易见的不相信。她拾起刀叉,分了一半的餐点给季侑言,颇有些要挟的意味:“你陪我再吃一点。”
季侑言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只好顺从地陪她进餐。两人安静地咀嚼着,满室只听得见窗外滂沱的雨声。
食不知味。
“现在可以说了吗?”景琇在季侑言放下餐点不再进食后,也跟着放下了。她接过季侑言递来的湿巾,擦了手口,神色凝重地望着季侑言。
季侑言眸色沉沉地与景琇对视着。她心里其实害怕极了,害怕突然加诸在她们之间的上一世会让今生难得的平静产生裂缝,害怕即将撕开的真相,会残酷得让她们此刻所拥有的幸福都变成转瞬即逝的泡沫。可她还是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不问清楚,她从此往后都无法安心。
她缓缓从裤子的口袋中取出了什么,伸到景琇面前摊开——那块红色的平安扣,在她的手心静静地躺着。
景琇心咯噔了一声,但还是强作镇定,试图以静制动。
“这是媒介吗?”季侑言却语出惊人。
这个问题完全在景琇的意料之外,景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媒介?你在说什么?”她下意识地掩饰,但神色间一闪而过的慌乱还是被季侑言捕捉到了。
季侑言知道自己应该是猜对了,摊开着的手控制不住地发颤,声音轻轻的,却掷地有声:“我们重生,或者,时间逆流的媒介。”
至此,一直蒙在她们之间的那层薄纱,彻底揭开了。
景琇难以置信地望着季侑言,整个人都愣住了。言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她是重生的,也知道自己是重生的?她……是刚刚知道她是重生的,还是,从始至终都知道?不,不对。她早就该发现了,是言言一直都隐藏得太好了。言言应该一直都是重生状态的,否则怎么会在那样短的时间内转变心态……
景琇脑海中闪过千头万绪,心慌意乱。为什么一直隐藏着却突然挑破?她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景琇极力冷静,怕季侑言只是在试探她。但她的尾音已经不受控制地有些抖了。
季侑言越发地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明白景琇一定是付出了什么不想让自己有负担,所以才极力掩饰。她眼里水汽氤氲,握住景琇的手,声音因为克制情绪而沙哑得不成样子:“阿琇,不要再瞒我了,我都想起来了,对不起我到现在才想起来。”
她说得那样真切,景琇动容,眼神渐渐变成了季侑言分辨不清的复杂。像是深沉的痛楚,又像含着无边的眷恋与深情。
曾经阴差阳错,死生不复相见的裂痕,仿佛倏忽间横亘在了她们之间。
景琇张了张口,却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害怕说多错多。她依旧不确定季侑言说的都“想起来”的范围是什么。
季侑言见景琇不说话,吸了一下鼻子,顾自说了下去:“阿琇,我是去年五月重生的,我猜,你重生的回的时间应该比我早一点,所以你才能为我做好一切安排,包括让陶提早签约我、帮我照顾我父母。刚回来时,我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从前或者现在,有一个是梦,或者是我的幻想。但我验证过好几次,终于确定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不是梦。我是真的死了一次,又重生了。”
景琇的呼吸声在听到“死”这个字眼时沉重了下来,扣在桌面上的手,指节用力得发白。
“我曾经一直以为是上苍怜悯我,才给我一次重来改错的机会。直到昨晚……”季侑言声音染上了哭腔:“直到昨晚,我握着这块玉,记忆回笼,我才真正想起,根本不是什么上苍眷顾,是你,是阿琇你不顾一切换回的我……”
“阿琇你在我死后赶了回来,拿到了这块玉,想起了道空大师曾经说的话,央求我妈妈不要火化我,或许还有办法。可我妈妈觉得你是胡言乱语,不仅不信你还赶你走。但你不愿意放弃一线生机,还是踏上了去找道空大师的路。是你付出沉重代价和道空大师做了交换,道空大师才帮你做了法事,换取了我们的重来一次……”她其实记起来的还是很零碎,但她观景琇的神情,确定自己说的应该八九不离十。
“阿琇,我们好不容易才回到了现在,你真的还要瞒我吗?你要我一直这样不明不白地内疚下去吗?”季侑言攥紧景琇纤柔的手,情绪绷不住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
景琇喉咙涩得发疼,心碎成一片一片。她颤了颤唇,挂在睫毛上悬而未落的泪珠,终于顺着脸颊汹涌滑落。
季侑言说得都对。
那些她一直藏在心底不敢回想的时日,终于又避无可避地浮出了她的脑海。
所有的代价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存活在那个不再有季侑言的世界里——那样明确、明了地知道,季侑言不在了。
终此一生,爱也罢恨也罢,她再也见不到她了。就像,那些刻骨铭心,只是她二十三年来的一场疯癫大梦。
第119章
那一年, 景琇是在消息传出后一个小时才知道的。没有人敢在婚礼这样喜庆的场合告知她这件事, 是她自己发现的。
当时婚礼的宣誓刚刚结束,她去换了身衣服回到婚宴场内, 坐进主桌稍作休息, 准备过一会儿与宋文彦一起去敬酒。她从容地面对宾客的祝贺与夸赞,得体地应付桌上双方的家长和亲戚,不经意间注意到主桌的右侧方,媒体人坐席那里突然躁动了起来, 出于从业多年的敏感度, 她多留意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有“季侑言”这三个字隐隐飘来, 牵动着她的心弦。
景琇捏着高脚杯的手几不可觉地颤了颤。明明是已经和她无关了的人,明明已经不该在意、不该再有期待的,可在这样讽刺的场合听到这个名字,她还是可悲地被牵动了心弦。
她挥了挥手,招呼作为伴娘之一的姚潇过来, 贴着她小声耳语,让她去打听一下那边的媒体朋友们都在窃窃私语什么, 别闹出了什么乱子。
姚潇不疑有他,点了头就过去了。
景琇目送着她远去,悄悄地咬了咬唇,捏着杯脚的指尖越发用力。
她看见姚潇与桌上的人说了几句,忽然脸色大变,整个人像被雷击中了一样。景琇心咯噔了一声, 姚潇就在这时候回望了她一眼,面如白纸,眼里是没来得及掩饰的震惊。
景琇整颗心都提起来了,空落落得让她发慌。她猛地站起了身子,动静大得旁边宋文彦的父母都有些惊诧。景琇稍稍稳住心神,端起了桌面上的高脚杯,对他们勉强一笑,装作要出去敬酒的模样,快步地朝姚潇走去。
姚潇听到了消息,难以置信,再三和对方确认消息是否属实,直到真的确定了,整个人都开始恍惚。怎么会这样?怎么办?那景老师……她六神无主,下意识地要去找蒋淳拿主意,景琇却直接在半道上截住了她。
“怎么了,你脸色这么难看?”景琇的面容很平静,声音却因为过分紧张而有些不自然。
姚潇看了看景琇,目光落在她身后满场欢欣的气氛,攥了攥衣角,勉强回答她道:“没事,就是国内突发了一些新闻,他们讨论得有点激动。”
“什么新闻?”景琇追根究底,剔透的双眸紧紧盯着她,周身气场低了下去。
姚潇不是擅长说谎的人,扛不住景琇这样的目光,支支吾吾,进退两难。
景琇的心慌耗尽了她的耐心,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姚潇。”她叫她全名,完全不见了往日的平和,威压感慑人:“季侑言怎么了是吗?!”
“告诉我!”
这是景琇第一次这样疾言厉色地与自己说话,姚潇强撑住慌乱,试图稳住景琇:“景老师,我们等婚宴结束了再说好吗?”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回天无力,现在告诉景琇,一定会出乱子的。
可姚潇红了的眼圈让景琇越发地不安。“就现在,告诉我!”景琇命令她,眼神冷得像刀子。
显然是避无可避了,姚潇张了张口,声音没发出来,泪水先滚了下来。她深呼吸了好几秒,才鼓足了勇气对景琇吐出那句残忍的话:“国内……国内媒体传来消息,说……说季姐她……她前几个小时去世了……疑似……”
她眼见着景琇的脸色随着她的话语惨白下去,随即歪了身子,站不稳一般撞到了旁边的桌上,错手打碎了好几瓶红酒。
“景老师!”姚潇紧张叫道。
景琇把手撑在桌面上,一瞬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耳里尽是尖锐的耳鸣声,天地都在旋转。红酒洒在了她白色的纱裙上,刺目的红,像从她心口剜出的血。
“景老师!”姚潇紧张地上前要去扶她。
景琇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打落了姚潇伸出的手,厉声呵斥她道:“你胡说什么!”
动静太大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姚潇哽咽着不敢再说什么,也不敢再靠近景琇。景琇失神一般地倚靠在桌旁,喃喃自语:“我不信,不可能,胡说……”她声音那样坚定,眼圈却已经红了。
“姚潇,订机票,我要回去。”她慢慢站直了身子,面无血色地吩咐道。
“可是……”姚潇犹豫。
“没有可是。”景琇声音冰冷得像是机械音。她强压住一阵阵的眩晕,转过身就要往场外走。
本还在远处和人谈笑风生的宋文彦经人提醒,赶忙追了过来。他拉住了景琇的手腕,陪着笑脸想哄景琇:“琇琇,怎么了,你这是要去哪?”
景琇回过头来,看着他,语气平缓,一字一字道:“放,开,我。”
宋文彦愣在原地,咽了一口口水,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拉着景琇手腕的手不自觉地放松了力道。他与景琇认识十几年,从来没有见过景琇这样可怖的表情。
她看着他的眼神,森冷得像在看一个死人。
“琇琇……”他不知所措地叫了一声。
见势不对,宾客都在注目却不敢上前,蒋淳、景舒榕、景琇父亲还有宋文彦的父母连走带跑地围了过来。
景舒榕和蒋淳已经知道了季侑言去世的消息,看景琇这样失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
“琇琇,你先冷静一点。”景舒榕小心翼翼地伸手要抱景琇。蒋淳在宋文彦耳边耳语。
景琇抬手一点点地拉下了景舒榕环在她肩膀上的手,身体在发抖。她克制着不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出声,下唇上是沥沥的红色。
他们说,她的太阳再也不会升起了。她该怎么冷静?
景舒榕心疼得失去了动作,景琇环视全场一眼,对着不明所以的宋文彦父母鞠了个躬,决绝转身。
“姚潇,备车。”她轻声叮嘱。
新娘跑了?!全场哗啦。
“文彦!这……”宋文彦父母气血攻心,就要差人去追,景舒榕和景琇父亲挡住了,并且使眼色让蒋淳和姚潇跟上景琇。
宋文彦咬了咬牙,制止了自己的父母,面如死灰道:“爸妈,对不起,让她走吧,我回去和你们解释。”
一场全球直播的盛大婚礼,最后变成了一场全球直播的盛大笑话。
所有的媒体人都沸腾了,等反应了过来,一部分人留在现场,一部分人追了出去。但景琇走得很快,已经消失无踪了。
离开婚礼现场后,景琇问姚潇拿了手机,自己沉默地浏览了几分钟消息,而后就关了手机,一语不发。
姚潇不知道在那漫长的十几小时飞行中,景琇在想什么。一贯注重仪态的她,穿着令所有人侧目的脏污礼服,静静坐着,不吃不睡,叫她也不说话,像是失了魂。
回到北城,她们走VIP通道。一落地,蒋淳就一边联网看消息一边快步跑走。现在媒体都炸开了。先是影后景琇的世纪婚礼,后是新晋影后季侑言的突发性死亡,随后又是景琇抛下婚礼不顾一切地回国,这条时间线真的太令人遐想了。她们两人的名字,几乎占据了全部热搜,两人多年前似是而非的绯闻,又一次浮现在了大众的眼前。
外面估计都是想堵景琇的媒体,机场堵不到,估计就要堵在去季侑言遗体停放的追悼会会场那里了。飞机上蒋淳已经和姚潇说好了,自己先出发,准备和另外扮成景琇的同事转移媒体的注意力。她叮嘱姚潇,如果他们失败了,景琇直面媒体,也尽量控制住场面,不要让景琇和媒体起正面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