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侑言用手压在飘窗上支住身体,强撑着问景琇道:“我不懂……阿琇,说……清楚一点好吗?”不是她想的那样对吗?不是……
景琇拉过她紧攥成拳头的另一只手,轻抚她掌心中的深深指甲痕,和缓道:“像你做梦梦到过的那样,也像你猜测到的那样,平安扣是媒介,记载着我上一世已有的记忆,承载了我以来世换取来的灵力,借由道空大师护法,回溯了时间。我猜是因为物品的唯一性,所以时间重回后,我一展开手,你的平安扣就变了色地躺在我的手中。来世寿数,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半真半假。
“只是来世而已,还有下一世,下下世,所以……”
她安慰的话没有说完,季侑言声音颤抖,痛苦却清醒地打断了她:“可是,没有来世的人会怎么样?”来世没有阳寿,那她要在哪里?
季侑言握紧了景琇纤柔的手,心像破了个大窟窿一样 ,填不上,血也流不尽。
会怎么样。景琇也跟着在心底里默念了一句。
“我不知道。”她注视着季侑言泛红的眼睛,豁达道:“那是来世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今生怎么管来生的事?言言,来世你会是谁?我又会是谁?来世是来世的事,我从不奢想生生世世。能用缥缈的来世换一个确定的现在,我知足了。”
她怎么能说得这么轻巧?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季侑言的视线,让她看不清景琇温柔的眉眼。她抱住景琇,用力得像是要把她紧紧地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为什么这么傻……”
“阿琇,我哪里值得你这样为我。”温热的液体顺着景琇的脖颈下滑,灼烫着景琇的心。
景琇回抱住季侑言,用自己的身体感受着季侑言一下一下急促有力的心跳,满足又心疼。“一定要逼我说更矫情的话吗?”她像是有些无奈。
她反问季侑言:“那我值得吗?值得你这样爱我吗?不管是过去,还是重来一次的现在,你也不是没有更好更轻松的选择不是吗?值得这样死守着我一个人吗?”
季侑言抱她的力气似乎更大了一点,低哑坚定地回答她:“你值得。”
景琇“嗯”了一声,用额头蹭了蹭季侑言的肩膀,认真道:“你说我值得,那我就是值得的。”
“所以同样的,你也不要再妄自菲薄,更不要再说对不起了。如果非要说对不起,那也是我欠你一句对不起。言言,我冒犯了你。我没有问过你的意愿,没有问过你是不是愿意用这个躯壳再来这世上走一遭。”
“告诉我,你愿意吗?”她郑重地问。
“求之不得。”季侑言鼻息渐沉,心疼与愧疚压得她难以喘息,“可我不愿意是你用这样的牺牲换来的。”
景琇抵着她的肩膀摇头:“这不是牺牲。”
“言言,你不需要愧疚感动,我也不会自我感动。”她看得很清楚,“是我想要你活着,我做得一切其实都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愿望。这是我为我自己的后悔付出的代价,不是为你做出的牺牲。”
她柔情开解的话,并没有让季侑言好过一点,甚至像一记记沾着盐水的鞭子,抽在她已经血肉模糊的心上。
自惭形秽。
她的阿琇,明明值得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为什么偏偏却遇上了自己,爱上了这样的她。
可她知道,再说任何道歉、自卑的话,都是对景琇爱意的侮辱。她不说了,不说对不起,不说谢谢你,她贴着景琇的耳朵,字字深情:“我爱你。”
“阿琇,我爱你。”她情难自控,抚摸着景琇的发,轻吻景琇的耳朵,脸颊,吻到景琇微凉的双唇。
景琇琥珀色的眼里化开愁闷,像太阳拨开了阴云,露出柔软的笑。她仰起脖颈,微启双唇,动情地迎合着季侑言的热吻。夹着泪的苦涩、血的腥气,唇舌交缠,辗转流连,在彼此的体温中,融开了上一世生离死别的孤寂与苍凉。
缱绻的一吻终了,季侑言背靠着窗框,怀抱着景琇,一手与她十指交扣,一手轻轻地帮着景琇顺气。景琇靠在她怀抱里,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季侑言的发尾,眼波潋滟,像一只慵懒的猫。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景琇气息也渐渐平稳了下来。季侑言忍不住再次低头啄吻她的额头,鼻尖、下巴,景琇享受地眯起了眼。
她仰头回吻季侑言的优美的下颌线条,和季侑言协商:“关于这件事,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今天以后,这件事我们都翻过去好吗?”
季侑言知道景琇是体谅她。她把所有的情绪都敛进心底,答应景琇道:“好,我们过好现在。”
景琇眼波漾了漾,神色松快了许多。
“我想问最后一个问题。”季侑言沉声道:“莫名其妙的痛,真的和重生没有关系吗?”
景琇蹙眉道:“大师和我说的代价里,没有提到过这一项。也许有关系,也许没关系。”她说的是实话。
“既然身体检查没事,你不要担心。”
季侑言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好,我知道了。”
景琇犹豫片刻,开口道:“那你问完了,轮到我问了。”
季侑言用下巴轻揉她的发,温声道:“嗯,你问。”
“上一世……《全民制作人》是你自己推掉的吗?”上一世她以为季侑言是真的不爱了,所以深信不疑。这一世,她确信了季侑言对自己从始至终的深爱,再回想上一世季侑言坚决拒绝自己给出的和好台阶,怀疑事有蹊跷。
果然,季侑言迷惑不解:“为什么说‘我推掉’?上一世没有找过我,这一次也是我签约时主动要求陶总必须帮我拿下这个节目的。”
景琇呼吸窒了一瞬,季侑言也察觉到了什么,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咬牙切齿道:“汪,珺,婵。”
这样想来就通顺了。阿琇为什么自降身价参加这个节目?是以为自己会参加。而这个节目最后参加的是鼎丰的另一个会来事的女艺人,汪珺婵还拿这个激过她——“听话的孩子才有饼吃”。想来这个节目原先考虑的就是自己,后来因为她不愿意接受潜规则,汪珺婵要冷一冷她,直接用另一个女艺人顶替了自己,并且还对外宣称是自己推掉的?
季侑言气急促了起来,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也许,也许她和景琇上一世本不至于如此的。
景琇眼里闪过寒光,她包住季侑言的拳头,安抚她:“中国不是有句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
季侑言心里有了计较,森冷道:“嗯。恶人自有天收。”
景琇伸手去摸季侑言眉宇间的山峰,季侑言瞬时间收起眼中的戾气,舒眉展眼。
景琇便转了话题:“按照道空大师的说法,时间回溯,应该只有握着玉的我有记忆,为什么,你也有?”
季侑言沉吟道:“应该是因为,当时我以魂体的状态跟着你一起走过了一条很长的路。”
景琇惊讶。
季侑言拉下景琇的手亲了亲,解释道:“其实我死了以后,好像……一直跟着你。好像第一一瞬间,就穿越了山河大海,去到了法国……”她想了什么,尾声消了下去,转口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可能是因为我是以魂体穿过的那条路?所以我回来以后,关于死后的记忆很模糊零散。”
景琇察觉到了她刻意跳开不提的事情,心蓦地被什么扎到了。她圈紧了季侑言的腰肢,主动提起道:“关于……上一世我和宋文彦结婚,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季侑言心跳漏了一拍,把景琇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旁:“阿琇,现在、将来,你身边都只会是我,这就够了。”
“所以,如果你不想说,我就没有任何想问的。”她是由衷的。
第124章
季侑言的体贴让景琇心上熨帖, 她直起腰, 目视着季侑言轻轻道:“我没有不想说,那你想问吗?”
季侑言目光闪了闪, 用额头蹭景琇的额头, 诚实道:“想。”
景琇亲了一下她的鼻尖,露出淡淡的笑,带着点了然的意味。
季侑言怕她误会,诚恳道:“阿琇, 说一点都不在意是假的, 但我的在意,是在意自己曾经混账错过了你。而我想知道, 只是因为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景琇“嗯”了一声,咬了咬唇,言简意赅道:“我和宋文彦是形婚,他有喜欢的男人。”
季侑言微微张唇, 连眨眼都忘记了,是显而易见的错愕。她心内闪过许多混乱的念头, 先是惊,后是喜,最后是紧张与悲凉。
“为什么?”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婚姻不是儿戏,接受了形婚,就意味着把自己关进了柜子里,放弃了可能拥有的、真正的幸福婚姻生活。这不是她放弃景琇后希望她过的人生啊。
景琇垂下羽睫, 几不可闻地回答道:“因为不是和你,和谁又有什么不一样?”
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季侑言的心头,季侑言喉咙瞬时间涩得发疼。“阿琇……”
景琇察觉到了什么,搂住她的脖子,轻抚她的后颈,用眼神安抚她,“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错。我人生中只对自己的坚持不负责过这一次,可这一次,就让我悔恨终生。”
“我外公和宋文彦的祖父私交很好,我和他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几面,后来他随他父母来欧洲开拓市场,我和他当过几年同学,慢慢地就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他一直都喜欢男人,因为父母关系不好,父亲管不了他,母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这事情也就一直没有摆到台面上来说。直到差不多是今年九十月,他爷爷身体健康出了问题,家里争产矛盾严重,事情被捅到了他爷爷那里。他爷爷是守旧的人,他可以接受宋文彦和逢场作戏,不能接受他真的要终身不娶,与男人厮守一辈子。他给宋文彦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收心结婚,继承家业,要么净身出户,把家业都拱手让给他爸爸的私生子。”
“他妈妈无法接受丈夫被人抢走,属于儿子的东西还要被人抢走,又哭又闹。宋文彦没办法,特意来片场探班我,第一次来找我协商,能不能与他形婚,是帮忙也是合作。因为我是他爷爷给他圈定的商业联姻合适人选之一。我当时觉得把婚姻当成这样欺世的谎言很可笑,拒绝了他。”
当时她劝慰宋文彦,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宋文彦很落寞地问她:“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兼得,像我们这种人,就活该不能同时拥有。”
景琇张了张口,想起了自己与季侑言交往时两人从来都无法光明正大的苦闷,回答不出来冠冕堂皇的话了。
“接下来的一年多里,宋文彦选择了感情,一直都没有要结婚的动作。他爷爷身体每况愈下,没有耐性了等下去了,放弃了他,把他爸爸的私生子带入了公司开始栽培,与他同台打擂。宋文彦的母亲坐不住了,以死相逼,进了医院。我代表我家里人去探望他母亲时,撞见了他与他男朋友在走道上的分手对话。”
“他们狼狈的样子,和那时候的我们好像。“
季侑言心底百味陈杂,低缓地问她:“你于心不忍,所以决定帮他了是吗?”
景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神悠远道:“那不是我下定决心的时刻。我进去探望了他母亲后,陪他在走廊上坐了很久。他膝盖上一直放着他男友送来给他母亲却被他母亲一眼识破丢出来的保温桶。我起身要走的时候,他忽然问我‘真的不能帮帮我吗’。我还没有回答,就看见他侧过了身子不看我,手上抱着的保温桶边上有水珠淌落下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侧对着我,问我,‘季还会回来吗?’。”
这句话,不仅扎在景琇的心上,此刻也扎在季侑言的心上。季侑言低头亲吻景琇的圈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胸闷得难受。
景琇注视着季侑言,神色柔和中染着一点哀伤,“我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我没有应他会,也没有应他不会,起身离开了。回去以后,我在音乐室的钢琴旁发呆,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天黑了,我打开手机备忘录,第1365天了。”
“我承认了,你不会回来了。”
季侑言的泪,陡然随着吻落在景琇的手臂上。她一想象景琇一个人是在黑暗中是怎样的萧索,她就痛如凿髓。“是我让你久等了。”
景琇伸手轻柔地抚摸季侑言的发,否认道:“你没有让我等,是我自己走不出去。”
“我发短信问宋文彦,‘他会回来吗?’,宋文彦愣了两秒,回答我,‘他会等我回去的。’。”‘他’指的是宋文彦的男朋友。“我想,你不会回来了。你迟早都会与另外一个人步入婚姻的殿堂,那我和谁结婚其实又有什么区别,死守着这一份虚名又有什么意义?不如成全一对可怜人吧。”
“言言,我是不是很愚蠢?”景琇自嘲,眼底有浅浅的水意。她以为言言早已经不在意她了,却没有想到,这个决定,会成为夺走季侑言生命的催命符。痛不欲生,追悔莫及。
所有人都劝她是意外,在她们认为她是在发疯的时候让她放过自己。可她还是怪自己,无法原谅间接害死了季侑言的自己,甚至迁怒宋文彦。
重生以来,她再无法像从前那样与宋文彦交友了。她一看见他,就会想起上一世自己的痛彻心扉。她比任何人都害怕再重蹈覆辙。
季侑言吸了吸鼻子,眼圈还泛着红,缓和气氛道:“你是很笨。”
景琇蹙眉不满。
季侑言伸手轻拭她睫毛下的湿润,刮了一下她的鼻梁,疼惜道:“这世上明明有千千万万比我更好的人,你却这么笨得吊死在我这一棵歪脖子树上。”
景琇听到她对自己用“歪脖子树”这个形容,有点新奇又有点好笑。她用气音笑了一声,装作无奈道:“可能是你这棵树太过茂盛,挡住了我的所有视线。”
季侑言跟着她微微弯唇,“那我会继续保持的。”她用指尖轻触景琇的眼角,注视着景琇眼神深情中带着不自知的勾人。景琇喉咙不自觉地动了一下,眼睫轻颤。
“这里……”季侑言的指尖像羽毛一样,顺着景琇的脸颊往下,痒痒的,扫过景琇修长的脖颈,轻点在景琇的心口,“这里……让我一直挡着,再也不要看见别人了。”
景琇克制住心上的悸动,拿乔道:“那要看你的表现了。”
季侑言眼底笑意流转,在景琇心口落下一吻,而后像情难自禁,又像顶礼膜拜一般,缱绻又温柔地吻过景琇的全身,一直吻到景琇的脚踝。
景琇全身的感官都仿佛被她撩动了起来,她全身绷直地低喘。眼见季侑言还要往下,她缩起小腿想要躲开,低哑道:“够了。”
季侑言敏捷地捉住了她纤细的脚踝,指腹轻缓地摩挲,带得景琇一阵战栗:“不够。”
她低下头,以虔诚的姿态想要亲吻景琇白皙的脚背,景琇却伸手扣住了她的下颌,轻柔却坚定地重申:“够了。”
季侑言读懂了她的坚持,眼里漾起水雾,顺势从她的掌心吻了上来。
她托着景琇的后脑勺,边亲边压着景琇躺下,景琇以为她要做些什么,季侑言却只是双手搂着她的腰,带得她翻了个身,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景琇怕压痛她,支起身子不解地看她,季侑言也在看她,眼里柔情似水,又灿若星辰。
“阿琇,这世上,没有景琇就没有季侑言。”
景琇心尖一颤,想问她什么意思,就听见季侑言像在哄她又像在乞求她一样,轻柔道:“所以,景琇要长命百岁。”
景琇怔了怔,心软了又软,松了手上的力道,把脸埋进了季侑言的颈窝里。“会的。”她答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