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景琇这个人。季侑言陷在熟悉的香气中, 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安心。她身体很疲倦,大脑却很清醒,睡不着,便靠在景琇的肩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景琇交流季长嵩的病情、询问钟清钰有没有为难她。
景琇关心她关于雪崩的事,季侑言怕她担心, 刻意描述得很平淡。
“车子穿过大半的峡谷,前面路太崎岖了,当地导游都建议徒步过去,所以我们一车五个人都下车了。其实距离不是很远了,顺利的话一个小时就到了,没想到走了大概二十分钟,突然就听见山顶传来巨响,紧接着是当地导游叽里呱啦的惊叫声,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回过头看他,就看见他身后不远处有白雪像洪水一样从天上泻下。”
劫后余生,季侑言不是没有后怕。“有冰碴儿往我们这儿砸,我们拔腿就往反方向跑,听得见后方的雪一层层压下的声音,等我们停下来的时候,那边来不及躲的人已经都被白雪活埋了。”
“我们能看到有些人的鞋子、手、包露在雪面外,在挣扎着。雪崩好像停下来了,旁边有其他国家的人在喊叫着救人,我们回过了神,也连忙扑上去救援了。在救援队来前,没有工具,我们就用手刨开一层层的厚雪。”
她的手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伤的。景琇听得心惊肉跳,她动了动肩膀示意季侑言起来。季侑言识趣地坐正了身子,听见景琇沉着声叫她的名字:“季侑言。”
“这样危险了,你还坚持要往前走?”景琇的脸色很严肃。
季侑言咬了咬唇,垂下头低落道:“可即使这样,我也没来得及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景琇的心颤了颤。她当然知道季侑言不顾危险是为了什么,但比起那些未知的可能,她更想要的是季侑言确定的平安。
她缓了些语气叮嘱:“答应我,下不为例。下次不要再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危险。”
季侑言“嗯”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眸深深,郑重道:“不会再有下次了,我答应你。”
为了景琇,她也会保重自己的。
因为事先和院方打过招呼了,车子直接开到了住院部的门口,季侑言和景琇戴着帽子和口罩,一前一后地下了车,快速朝楼里的电梯走去。
季长嵩稳定下来后,景琇提前向院方要了一间单间的高级病房,方便钟清钰休息和之后季长嵩转出icu。
病房里钟清钰等待已久,看见季侑言推门而入,安然无恙,听说雪崩了之后一直提着的心才真正落了下来。她关心了几句季侑言在外的生活,嫌弃她灰头土脸,像去了非洲一趟,而后和景琇一起陪着季侑言去主治医生的办公室了解季长嵩的情况。
医生说的情况和景琇路上与她交代的一样,现在暂时是稳定下来了,但是再拖着不手术,随着季长嵩年龄上去,以后情况可能会更糟糕,要想手术也会更艰难。所以,要手术的话还是要趁早。当然,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更何况季长嵩还有糖尿病和其他问题。
季侑言权衡再三,倾向于动手术,但事关重大,她也不敢马上下决断。
出来后,时近三点半,是医院icu开放的探视时间。探视时一次只能进两个家属,景琇清楚规矩,便表示她在外面等,季侑言和钟清钰进去探视。
ICU里季长嵩已经撤下了呼吸机,可以自主说话了。看见季侑言,他只是上下打量了几眼,声音虚弱,语气却是一贯的波澜不惊:“黑了,经常在外面跑吗?”
季侑言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季长嵩又问:“听你妈说你是去找人的,那人找到了吗?”
季侑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含糊道:“算是吧。”
“那就好。”季长嵩肯定。
季侑言眉头紧拧,开门见山地问季长嵩:“爸,手术的事你是怎么想的?我听妈说你的意思是要做?你之前不是很不愿意的吗?”
“早晚都要挨一刀的事,逃避不是办法。”季长嵩说得风轻云淡。
季侑言一时语塞,季长嵩垂着眼皮,沉默几秒,解释道:“我之前有放心不下的事。”
“言言,我就叮嘱你一件事。万一手术有什么意外,你照顾好你妈妈。她比我好相处,刀子嘴豆腐心……”
像是在交代后事,季长嵩说得很平静,季侑言却听得鼻子发酸。“妈你留着自己照顾,我一个人照顾不来。”她难得露出了像小女孩一样任性的姿态。
季长嵩定定地看了两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轻的笑声。“你是一个人吗?”他侧头扫了一眼玻璃窗外静静站着的景琇,转开话题道:“她挺好的,这两天辛苦她了,看得出对你是真的上心。”
季侑言的视线跟随着他落到了景琇的身上。景琇察觉到了,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在说什么坏事,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
她和钟清钰一起进去看过季长嵩的。当时季长嵩还戴着呼吸机说不了话,但景琇与他说别担心钟清钰,她会照顾好时,季长嵩看了她好久,发出沙哑的呜呜声,对她点了点头。那一刻,景琇有心口发烫的感觉。
她知道他们终于真正接纳了她,接纳了爱着她的那个季侑言。她其实一向都不是很在意别人看法的人,但季长嵩、钰钟清钰对她的认可很重要。
她庆幸,言言终于可以卸下了这一副枷锁,自由了。
季长嵩收回目光,语重心长道:“我现在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既然你自己认准了她,我和你妈都左右不了你,那剩下的路就好好走,不要让我和你妈觉得现在对你们的认可是纵容。”
那之前他不愿意手术,是放心不下自己吗?季侑言看着他一如往日的严肃面容,喉咙发涩,眼眶发酸。
“我们会好好过的,您来监督好了。”她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打趣。
季长嵩眼里有笑意一闪而过,不置可否。
出了icu,三个人又去了一趟主治医生办公室,确认了手术的时间和各项要注意的事情。回到病房,季侑言接了魏颐真的电话,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景琇在一旁围观钟清钰与林悦闲聊在不丹和尼泊尔的事。
等季侑言打完电话,钟清钰就催着季侑言带着景琇和林悦回去吃饭、休息。季侑言眼里的血丝和林悦眼下的乌青她都看在眼里。
季侑言拗不过她,也有话要和景琇单独说,便应了下来,和钟清钰约定晚上十点过来陪她。
三个人出了医院,坐进车里,林悦时不时地回头看景琇,欲言又止。
景琇莫名其妙:“怎么了?”
“景老师,姚潇姐没有和你一起来吗?”林悦吞吞吐吐。
季侑言饶有兴致地接话:“来没来和你有什么关系呀?”
“就是挺久没见了,怪想她的。”林悦小声回答,回完就发现季侑言和景琇盯着她,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林悦心一慌,欲盖弥彰:“就是普通朋友的那种想念啦。”
“我们有谁说不是普通朋友的想念了吗?”“普通朋友”四个字被景琇咬得一字一顿,满是揶揄。
“潇潇在准备晚饭,回去了你就能看到了。”说完,她煞有其事道:“本来想这几天让你和潇潇睡客房的,但这样看来,潇潇和你一起睡是不是不太安全。”
林悦脸红到了脖子,“景老师你和季姐学坏了!”她连连否认:“我没有,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啦,我就是……就是……”支支吾吾,结果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季侑言好心给她解围,“好啦,不逗你啦。有没有这心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林悦低着头没否认了。
“你要真有这心思,要考虑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还有就是姚潇好像很直,你要有心里准备。”季侑言正经了许多,怕她受伤,先给她打预防针。
林悦小声地“嗯”了一声。
季侑言见她情绪不高,又换了语气鼓励她:“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接下来应该会有很多机会,自己把握。”
景琇捕捉到她的话里的意味,挑眉看她,季侑言歪了歪头,莞尔道:“我不走了,接下来的工作重心也在北城,景老师,你做好接收一只粘人精的准备了吗?”
景琇眼波漾了漾,别开头不理她,但唇边不矜持的弧度却出卖了她此刻的好心情。
回到家时,姚潇刚好做好了饭,四个人一起吃了晚饭,随后姚潇送饭去医院,林悦和季侑言冲了个澡,各自回房间补觉。
景琇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季侑言依旧在床上坐着,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像是陷入了沉思。
景琇掀开被子上床,随口问她道:“在看什么?不困吗?”
季侑言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阿琇,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
“因为听给线索的人说大师染了重病,所以我才很怕错过,坚持要尽快过去。但人算不如天算,路上被雪崩耽误了时间,差这大半个小时,我错过了。”说着,她从书页中取出一页信纸交给景琇,“大师知道我们在找他,留了这一封信给给我们。”
景琇觉得她语气里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她怔了怔,伸手接过了信纸,一目十几行。
信上道空似乎知道她们在困惑什么,言简意赅地解释了景琇会在午夜不时疼痛的原因。
是因为上一世景琇回溯时间时出现了意外——季侑言的魂体跟着她一起入阵了。景琇是以实体之身入阵的,而季侑言魂体太虚,本是无法通过的,可景琇的魂识在无意识中感知到了季侑言的存在,分了精气护季侑言,以一体之身对抗了两人的天罚,导致自己三魂不稳,精气无法回笼。
三魂受损,虚寒入骨,所以会在天地间阴气最盛的时刻被诱发、放大出身体内的疾病苦痛。只有季侑言与她身体触碰着,灵魂交接着,景琇的三魂才是完整的。除非三魂在漫长的时间里修补出了自体,否则每一世,如果得不到季侑言的陪伴修补她的残损,景琇短折在劫难逃。
道空说,季侑言是景琇的运,也是景琇的药。
作者有话要说:景喵:看在这只秃秃最近投的狗粮还可以,大家给她投喂点评论吧。
作者君:在线嘤嘤嘤,疯狂点头。
大概还有两章完结,让我琢磨一下怎么收尾更好。
第141章
她们求了这么久的真相, 而今水落石出, 季侑言却更难过了。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剧痛,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景琇所有厄运的源头, 都来自于她。
“信上没有提这条手链。”景琇看完信, 抬手对着季侑言,微微蹙眉,“言言,玉是我给你的那块玉吗?为什么变了颜色?”出发去尼泊尔前, 为防不时之需, 季侑言带走了一红一白那两块平安扣。
她话里没有责怪,只有掩不住的担心, 季侑言心又暖又疼。她伸手托着景琇的手腕,用大拇指轻抚平安扣与旁边的黑色细绳,“是你给我的那块玉。”
“大师的高徒把信交给我的时候,受大师临终的托付,帮忙对这块玉施了术。”她说得有板有眼, 镇定自若:“玉是用沾了我血画出来的符水浸过的,所以它变色了。旁边的手绳, 是掺着我头发编织的。大师说,这玉沾染了我的气息,你带在身上,能够温养你的身体,缓解疼痛。”
景琇眼眸沉了沉,追问季侑言:“会对你造成伤害吗?”
季侑言动容, 把景琇进怀里,声音有些涩地哄她:“傻姑娘,对我能有什么伤害,我只是出了一点画符的血而已。”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事实上,制成这条手链并不容易。
道空只留了两张纸,和一句“但行好事,修身即是修命”的箴言给她们。道空的徒弟说,如果有缘相见,手链本该是道空为她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但是天地有缘法,季侑言为了救人在路上费了时间,道空因为她救人的大智慧,减轻了天道加诸在他身上的惩罚,于是少受疼痛折磨,早登极乐。两人就此错过。
上一世她们救他一命,如今他还她们一命了。过往的因果终结在他们三人之间就好。所以道空没有教徒弟如何制作手链,也不让徒弟为季侑言护法,只把方法写在纸上,随同着信一起交给季侑言。
如果季侑言心够诚,天地慈悲,会成人之美的。
季侑言当即就向道空的徒弟借了一间禅房,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尝试。玉是因为季侑言的血才变色的,却不是她说的随意画在符上。是用术法从指尖逼出了心头的一滴血。
血从心脏流向指尖的那段时间,短暂又漫长,季侑言痛得牙关打颤,却不敢停下口中的低语。往事一幕幕从她的眼前翻过,景琇的面容,在疼痛中,愈显美好。
盏中的玉触到血就变了色,季侑言松了口气,脱力昏了过去。
这一昏就是好几个小时。再一醒来,她编好手绳,打开门出去便听见林悦告知她,景琇联系不到她很着急。
“以后除非必要,你都贴身带戴着好吗?”季侑言问得温柔。
景琇放下心来,点头答应了。
“阿琇,是我又一次连累你了。”季侑言到底还是自责。
景琇靠在她的怀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总要说我不喜欢听的话。”她直起身子,侧身面对着季侑言,一字一字说得郑重:“言言,不是连累,是成全。”
她说:“虽然不是由我的意识控制的,但我庆幸我护住了你。我一个人毫发无伤地回到没有你的世界有什么意义。甚至,我应该谢谢你跟我来到了这里。”
道空解释,出家人慈悲为怀,他当时发现了景琇三魂受损,没有季侑言难得全寿,动了恻隐之心,在季侑言灵魂上画下了印记。往后的每一世,这个印记都会在冥冥之中指引着季侑言找到景琇。
如果她们每一世重逢后都能像现在这样相爱,景琇就有可能逃过劫数,甚至在一世世的休养中补回残损。他寿数比上一世短了大半,便是他犯忌画下这个印记的惩罚。
“生生世世,是一个太美好的词不是吗?我已经得到额外的奖励了。”景琇低喃。
她一向不寄望来世的。换了皮囊换了经历的她们还是她们吗?可生生世世能得重逢,听起来到底令人神往。
季侑言动容。
“阿琇,我会让你长命百岁的。”她跪坐起来亲吻景琇的额头,敛眸有一滴泪烫在景琇唇上。
“我信你。”
“生生世世。”她许诺。
景琇含笑,亲吻她流泪的眼睛,“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