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君相的疏离,卫长宁有些茫然,她只好拥着被子躺下来,不时地往床榻上看一眼,猜测许是君先生心情不好。她在被子辗转两下,怯生生道:“先生有事不开心?”
听到声音,君琂脑海里不自觉掠过卫长宁方才的模样,唇角微微抿起,道:“早些安置。”
“好。”卫长宁自觉应了一声,大着胆子侧着身子往床榻上看一眼,高低的问题,她只能看到绣着团雾的被子,望了会儿,君相没有动静,她仰着脖子疼,就只好悻悻地躺下。
次日,君琂起得早,她揉揉酸胀的太阳穴,望着踏板下呼吸清浅的卫长宁,睡颜乖巧,肤色剔透,这样可爱的女孩子终日扮作男子,就像一只落在狼窝的小白兔,时刻都有危险。
卫长宁睡觉都带走警惕,双手护着胸前,君琂走过去将被子往下挪了两寸,免得她呼吸不顺。卫长宁抿着嫣红的唇角,恬静如孩童,君琂笑了笑,站起身去外面洗漱。
王瑜掐着点来送早饭,卫长宁还没醒,君琂就打开门让人进来。
卧房门关着,王瑜懂礼地将食盒搁置在庭院里的石桌上,笑道:“先生,我父亲传话来让我回家,明日就回来,我向您告个假,成吗?”
“不应这么急着回来,难得回去多待几日。”君琂笑道,与她嘱咐几句,才让人离开。
卧房里的卫长宁被王瑜的声音吵醒,转身看向床榻,那里空无一人。她忙爬起来穿好外衣,收拾地铺的时候,君琂推门而进,两人对视一眼。
君琂眼中似是沉淀多年的古井水,泛不起一丝涟漪,而卫长宁眼眸弯出笑意,黑莹莹的色泽如琉璃般绽放着光彩。
一静一动。
君琂瞬息就看向它处,这样的卫长宁太过纯净,不染世尘,比起她,干净很多。
短暂的对视后,又恢复平静,君琂本就不多话,卫长宁作为李齐的时候,都是她主动搭话,或许有了夫妻的身份,君琂偶而也会找她说话。
她在想,怎么才能让君相再嫁她一次。
这件事恐怕比她袭爵还要艰难。她看向君相侧颜,心中意动,她既能娶第一次,就可以娶第二次的,她下定决心后就去外间打水洗漱。
早饭依旧还要昨日的糯米糕,卫长宁吃得很欢,不时抬头看向默默喝粥的君相,窃喜之余想起今日要离开,也有些许难过,下次见到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明年科举若能中的,熬上两年,她就请求外放至衡水附近,她就可以时常过来了。
想着想着,觉得今日的白粥比糯米糕还要甜。
两人用完早饭后,杜薇派人过来通知,道是可以出去了。
君琂打发了来传话的学生,令卫长宁将那身男子衣袍整理打包,待出了女学后寻处僻静的地方将衣服换上,免得让旁人生疑。
这个时候学生都在上早课,卫长宁背着自己小包裹,亦步亦趋地跟着君琂后面向山门走去。君琂历来出门都是正门,为了显得与平常无异,她也是从正门离开。
正门的守卫正在盘查几个被赶走婆子的箱笼,见到君先生自觉给人家开门,卫长宁站在她的身后,身材纤细,长发连绵,她们未曾多在意,之前也有过学生跟着她出门讲学。
只是有不懂事的上前问君长宁要学生的木牌,这是学生出入的必要物件,之前杜薇就想到这一点,特地送过来。
君琂不让那些人看清卫长宁的相貌,自己接过卫长宁手中的木牌,交于那人。
半盏茶的盘查后,两人才得以脱身。
女学的正门越走越远,君琂瞧着附近山路,想找处僻静无人的地方让卫长庚将衣服换下,她站在原地放眼望去,山青水秀之地,泉水叮咚。泉水后面有块山石,她带着人往那里走过去。
卫长宁换衣的时间,远处跑来一行人,为首的是张绍华。他得到的最后的消息是,卫世子被送进女学了,这件事涉及卫长庚的名声,他想悄悄去找人。
想着可以向君先生求救,未料到在泉水旁看到她,他立即兴高采烈的蹿过去。
君琂见到她,也远远地走过去,算作是吸引他的注意力。
她很少主动,张绍华欢喜得三步并作一步跑过来,俯身行了大礼,道:“学生有件事,想要拜托先生。”
“进女学找卫长庚?”君琂言辞清浅,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她太过坦然,反倒让张绍华不好意思,他方才来的路上还想了许多请求的话,他这一句没开口就被人识破了,他哂笑道:“君先生能否通融下?”
“女学的事是杜大先生在管,我无法帮你。”君琂拒绝了。
闻言,张绍华脸上的笑意撑不住了,君先生拒绝的口吻太过生硬,这样让他张大公子的脸面顿时没有地方摆了,他犹豫的时候看到大石后面走出一少年。
眉梢朱砂夺目,宽袍也遮掩不住那份丽色。
张绍华一眼就瞧到自己这个小‘师弟’,疾步冲过去将卫长宁抱起来原地转圈。
君琂温和的神色,顿时冷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杜薇:我眼瞎了。
张绍华:我瞎了很多年了。
君琂:我没瞎。
第12章 十二
卫长宁抱着刚换下的衣裙,蓦地被个男子抱起来,惊得花容失色,忙道:“放我下来!”
张绍华两只胳膊圈着卫长宁的脊背,中间隔着她手中的衣服,算是一层保障,没有触到卫长宁胸前柔软的地方。
短暂的拥抱后,张绍华就放下吓得脸色煞白的卫长宁,他捏着卫长宁脸上的肉,乐呵呵道:“有没有被其他女人给欺负了去?说出来,师兄帮你出气。”
他这厢乐不可支,几步外的君琂脸色阴沉。
卫长宁听到‘其他女人’这句话,下意识看向君相,抱着衣服的手不自觉抖了抖,脸上勉强笑道:“没有的事,听说师兄在寻我,辛苦你了,我们这就下山吧。”
慢半息的张绍华这才想到旁边还有位君先生,立即收回自己想要拉扯卫长宁的手,嬉笑道:“谢君先生救了我家长庚,以后您有麻烦,我衡水张家定尽力助您。”
他二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有些刺激君琂的双眼,她侧眸道:“我未曾救她。”
卫长宁下意识反驳道:“师兄勿要开玩笑,我又不是你家的。”
张绍华斜眼望她,道:“你在我家住了三年,不是我家是谁家的?”
卫长宁:“……”
君琂不愿听两人打情骂俏的,转身离开此地,回女学。
一直注意她的卫长宁忙抬脚跟了上去,恐她会误会,便红着脸解释道:“君先生,他是师兄,我二人并无关系的,我不是他家的。”
君琂顿住脚步,道:“你是谁家的,与我有何关系,我既已将你送出来了,你该随着张家公子回去了。”
卫长宁见她态度生硬,知晓再追下去就会令她不喜,来日方长,还是有解释的机会。她眉眼舒展,笑问道:“那我送先生回去。”
多待一刻是一刻。
这样的孩子显得谨慎懂礼,也让君琂心下不忍,默然须臾,轻声道:“你送我回去,难得想让旁人知晓你进入女学的事?”
卫长宁明白她的话意,但君相没有恼她就是好事,她笑弯了眼眸,抱着衣服,道:“那我回去将这件衣裳洗好,再给你送回来。”
“不用的……唉……”君琂的话没有说完,卫长宁就迫不及待地跑远了,生怕她不同意,十足的无赖模样。
君琂无奈,唇角弯了浅浅的弧度,旋即转身一人回女学。
张绍华一路上在盘问卫长宁,这两人同时出现定有猫腻,尤其是她一路上将包裹抱在胸前,护得紧紧的,他实在忍不住,就猜道:“你失踪的这两夜是不是都与君先生在一起的?想不到她面冷心热,比杜大先生好多了。你说孤男寡女,就没谈风月?”
卫长宁瞪他一眼,恶狠狠道:“女子名声极为重要,你就这样胡乱猜测毁她名声?”
卫长宁眼里凶巴巴的,就像被踩到短尾巴的兔子,明明是软弱得很,偏装大灰狼。张绍华也自认善解人意,君先生如此美貌,才学闻名衡水。就算配不上卫世子的身份,以后红袖添香也是不错的。
他又道:“不说便不说,我帮你查查君先生可有意中人,若是没有,我替你去求亲啊。”
卫长宁欲哭无泪,也懒得搭理他,只告诫他不许在外人面前提及君先生,就说是他将她救出来的,这样能免去很多麻烦。
出了衡水书院,卫长宁想起宸阳公主,立即向张绍华借马去王家告罪。
卫长宁身材并不算矮,女子中算高挑,但扔进男人堆里就看不见她了。张绍华担心她那个小身板,路上再被人掳走,就没第二个君先生搭救了。
不管她是否同意,自己拽过一匹马跟着她一同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王府大门,张绍华带人等在外面,官宦的府门也不是那么好进,他在自己家周遭方圆百里横行就够了,他仔细盯着卫长宁的小身影消失在大门内,这才眨眨眼睛休息会。
门人引着卫长庚进入内院,李瑾第一时间就跑出来,上下打量两眼,没缺胳膊没断腿,精神尚算不错,也就放下心来,她嘀咕道:“你这到底是谁掳走的?可是去了女学?”
“被歹人掳走后丢到山里的,没有去女学。”卫长宁恭谨的答话,态度亦如往常。
两人一道入内,侍女打开帘子让人进去,里面上座的是王贵妃,下面是位红衣姑娘。
卫长宁俯身见礼,红衣姑娘自觉起身,王贵妃笑着介绍,“这是我兄长家的嫡女,唤做王瑜。”
王瑜按照父家位分高低,给卫长庚行礼。她换了身衣衫,可卫长宁还是认出了她,这是君相院子里送早饭的姑娘,她心中隐隐不安,既然是王家姑娘,恐也知晓君相的身份了。
君琂挂冠而去,偏隅一地,皇帝一直想找她复起,此时又多了皇帝的枕边人,王家将这个消息递达天听,又会是一个功劳的。
她请过安,王贵妃自然就问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她将对李瑾说的话又重复一次,王贵妃也没多说什么话,见她身板太小,比起李瑾都要瘦弱些,就赏赐了人参等的补品。
卫长宁道谢,又道:“这几日也算叨扰王大人了,长庚命人去驿馆定了屋子,今日就搬过去。”
王贵妃颔首应下,心中想着旁的事,就命人将卫长宁好生送出去。
她这一走,王瑜怔怔望着卫长宁离开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什么,王贵妃见她魂不守舍,笑道:“阿瑜莫不是也被这个卫世子勾了魂?”
王瑜面色发烫,娇笑道:“姑母又在笑话我,不过您方才提及的君琂可是前任丞相?”
“就是她,陛下这些年一直念叨着她,甚至起了纳她为后妃的心思,我对朝堂上的政事也不太懂,帮不了陛下。陛下在朝上受人压制,屡屡不顺就想起君琂。昨日阿瑾在衡水书院外见到一人,与她相貌十分相似,就请你回来想知道女学那里的情况,君琂是否真在那里。”
王瑜心惊,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无意识眨了几下,让王贵妃瞧出端倪,她立即道:“你知晓这件事?”
王家的前程都寄托在这位姑母身上,王瑜也不敢诓骗她,实话实说:“三年前女学来了位姓君的女先生,气质端方,胜过所有女学先生,今日姑母提及这件事,两相对应,侄女猜测应当是君相。”
君琂气质太过突出,纵粗布麻裙也无法掩盖。王瑜心中也有些许底,君先生那样的人藏在书院教书育人,只怕也是埋没她的才华。
得到王瑜的回答,王贵妃八成可以确定下来,立刻请人让哥哥过来商量。
王瑜心中不定,不忍出卖君先生,当天下午就回到女学,此时君琂坐在堂内,下面的学生认真聆听,君先生的课不多,胜在精要,她们都想多听几句。
待下学后,学生都走净了,君琂在整理书桌上的讲义。王瑜慢步走进来,目光锁在君先生认真的神色上,唇角抿得很紧。
君琂换了件月白色的夏裳,雅洁清爽,王瑜只能看到她的侧颜,鼻梁挺而秀美,薄扇长睫垂下掠起阴影,先生不施粉黛也胜过诸多女子,如苍穹朗月、如空谷幽兰,难怪姑母担心她会夺去陛下的宠爱。
轻轻的脚步声在身侧留下,君琂抬眸,见到神情紧张的王瑜,微微直起身子,笑道:“阿瑜有事吗?”
王瑜十五岁,与君琂相处两载,也算有几分师徒的情谊,君琂对这个孩子也很满意,见她愁眉不展,便开言安慰她。
王瑜听着先生罕见温软的话,心中有愧,顿时跪下来,哭问她:“您是君相?”
君琂听了她的话,先是惊讶,而后淡笑着坐下来,指尖抚过笔筒上面栩栩如生的桃花。这是代王所刻,她总习惯贴身带着,就像代王一直在陪着她。她在书院里几乎波澜不惊,陡然被旁人质问是否是君相,脑海里事关代王的事尽数涌入脑海里。
君相、代王两个字几乎成为一体。她犹如梦一场,那人离去得太快,不给她任何机会,她无力依靠着桌案,目色淡淡地看向王瑜,“我只是君琂,不是君相。”
君琂不过是个名姓,许多人都不记得这些,只记得那个有着雄才伟略、才冠长安的君相。
王瑜心口发酸,一股恼地将她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我姑母来衡水省亲,宸阳殿下见到您,姑母已经知晓您在此处,陛下想要纳您为后妃。”
若是旁人听到入宫为妃,定万分欣喜,君琂显出淡淡的厌恶,她曾是代王的妻子,皇帝的侄妻,就算和离,曾经的情分犹在,他竟这样做来,让世人定然嗤笑李齐,最后一点颜面都不给她留。
皇帝难道忘了,是代王助他攻破长安城,拥护他登基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