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不能多留,她暗地里捂住小腹,借着酒劲要离开,对着王牧之歉疚道:“贵妃、大人,酒饮多了脑子昏沉,长庚得先回去了。”
筵席未结束,突然离席总觉得不好,她这些做来显然很失礼,但已经顾不得了。她酒劲涌上头脑,粉色的脸蛋变得通红,犹如成熟的丹果。
她撑着站起来,踉跄了两步,一旁的婢女扶着她,摸到她纤细柔软的手腕,不自觉红了脸颊。
这幅身子骨太弱,王贵妃心里不舒服也不好太过强求,但见到婢女羞红的脸色,下意识想吩咐外面的小厮扶着她,这个卫世子太招人眼了。
李瑾也看到婢女不正常的反应,下意识就要自己去扶卫长宁,被王贵妃一眼瞪了回去。
君琂慢悠悠地站起身,对着王贵妃行了君臣之礼,淡淡道:“书院太远,王大人在在驿馆替我定了间屋子,天色不早,世子酒醉,不如我顺道送世子回去。”
王贵妃不好留人在王家,一听君琂与卫长庚同行,二人虽说男女有别,但年龄相隔甚大,君琂行事甚来磊落,便颔首同意,笑道:“那就有劳君先生。”
李瑾也觉得君琂同行比较好,便跟着附和,“那我替长庚谢君先生了。”
她身旁的王瑜却是一惊,不敢抬首看着君先生。
说话的功夫,侍女扶着卫长宁上了马车,她本就存了几分理智,上了马车后就吩咐车夫赶紧回驿馆。
落后两步的君琂被王瑜追上,王瑜好意道:“我送先生回去吧。”
君琂站在府门外的台阶行,月色凉如水,两旁的灯笼的光线落在她的身份,衬得她极为娴静,她淡笑道:“你送我回去,我再你回来,今夜就这么耗下去?”
她眼里极是坦然,莫名地让王瑜心虚,猜测方才只怕是君先生想要离席,才会拿着卫世子当借口,不免羞愧道:“那先生回去当心些。”
君琂上了马车,迅速从王瑜眼中消失。
两位客人一走,席上的气氛就隐隐发生变化,王家晚辈除了王瑜都各自回屋,王贵妃摸着自己的蔻丹,想着方才君琂的话,“君琂竟还惦记着代王,这样陛下可就不能得偿所愿了。”
王牧之读书人不通后宫的事,只发表自己的想法,道:“君琂历来深沉,不会轻易被人所拿捏,且方才观她之意并没有再回长安的心思。”
李瑾不同意舅父的话,直接说道:“她不想回,父皇旨意下来,她敢抗旨?舅父把她想得太厉害了些,废帝当年就能够拿捏她,我们为何就不可以。依我看,既然君琂名声在长安如此大盛,妃位只怕满足不了她,不如让父皇废后,再立她为后。”
王贵妃突然抬眸看着女儿,道:“你这是给母妃找敌人?”
李瑾走到母妃身边坐下,依偎着她,低笑道:“先将长秋宫那位拉下来,若立君琂,到时候您就让人说君琂是再嫁之人,没有资格登临后位,朝中那些老家伙都是迂腐得很,后位空缺,接下来不就是母妃的。”
巧笑嫣然,让王瑜蹙眉,君先生何等高洁,竟不想如此被人玩弄,她看了父亲一眼,有些不喜。
王贵妃见多识广,宫里形形色色的人数不尽数,王瑜的心思她自然明白,都是被她哥哥宠大的,待在君琂身边两年多,都不晓得人家身份,也是个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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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回驿馆的君琂在门前下车,被人引着回房间,眼中闪过少年眼中不自觉的惊慌,眉眼沉了沉,自己去调了杯红糖水,避开旁人,敲了敲卫长庚的屋门。
廊下两盏灯笼格外明亮,也不见下人守着,她观望周遭几眼,好似明白卫长庚避开众人的想法,她下意识推开门,屋子里间点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少年蜷曲在榻上,酒意退下后,脸色煞白。
作者有话要说: 下更星期二哦。
第15章 十五
屋内光线灰暗,君琂也看不清少年的神色,微微俯身唤她两声:“卫世子。”
喊到第三声的时候,卫长宁修长的羽睫在君琂的视线中颤抖两下,徐徐睁开眼,她眼中布着几根血丝,凭着感觉才认清榻前的人,唇角蠕动两下,没有发出声音。
君琂不敢惊动外人,只好将榻前的那盏灯调亮了几分,想了想,将卫长宁扶起来,喂她喝了红糖水。
喉间漫过温热的蜜水,卫长宁觉得舒服些,不免有了几分神智,迷糊间看到君相的侧颜,手不自觉想要去碰一下。
君琂扶着她,恰好看到那只伸来的手,有些不大安分,她捉住那只手就塞回被子里,将人扶着躺下来。看到她睁开的眼睛,君琂明白她清醒过来了,便道:“你自己的事就这么糊涂?”
重生后除了乳母就没有人这么关心过自己,卫长宁先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时心里添了几分欣喜,低低道:“我今日饮了酸梅汤,公主那里……我未曾想到会这样的,先生怎么过来了。”
现在有精神关心这件事,想来也不会太难受,君琂退开几步,低眸就看到她抓紧被子的手背,上面生出密密的汗水,她莫名有些心软。
方才来时,屋外一人都没有,想来她也是怕被下人察觉。她往后退的步伐又止住,凝视着那张脸,她记不清多久没有看到阿齐那张脸了。
她与她分别的时候,是皇帝攻入长安城的时候。
李齐带着她去寺庙上香,一场对弈,她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包括与皇帝密谋攻入长安,废帝李乾。
说了那么话,唯独没有说起她中毒之事,以至于她真的以为,成亲不过是逢场作戏,是迷惑李乾的方法。
直到孤笙说出真相,若无孤笙,她或许会蒙在鼓里做权倾天下的君相。
她回过神来时,少年微眯着眼睛,似是疼极了,她不好多说什么,想了想此时离开也不太好,便就近坐下来,道:“你身边为何不带婢女?”
卫长宁疼得脑子发晕,陡然听到君相轻灵别致的声音,小腹痛意似是消减些许,回道:“我这样的身份,怎么敢用婢女。”
自古女子装扮成男子都需经受很多痛苦,卫长宁又想在科考上拔得头筹,更为不易了。君琂叹息,“其实女子入科考也是可以的。”
“可自古袭爵唯有男子方可,我乳母告诉我说兄长离世,母亲唯恐世子的爵位给了妾室,就在兄长死后让我继续假扮他。”卫长宁的声音清浅如无声,若非两人离得近,君琂也听不清。
君琂听到后微微吃惊,原以为是卫国侯的主意,竟不想是一个女子所为,只是观近日发生的事,卫国侯府的水恐怕深得很,女子的身份只会让她如履薄冰。
卫长宁喝了红糖水,精神好了些,痴痴地望着君琂宁静的神色,想起白日里李瑾的话,皇帝竟有娶她的意思,想想就让人心寒。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扶持皇帝登位,如今可倒好,给他机会欺负君相。
少年抿起唇角,显得尤为气愤,恨恨道:“陛下要纳先生入后宫。”她小心地看着君先生,观察她的神色,在宴上她拿李齐当借口,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君琂不知少年的气恨来自何处,单看她气恨中带了两分凶巴巴的神色,犹觉可爱。对于这个么个孩子提及此事,她没有显得错愕,今日她能出现在筵席上,就表明王贵妃对她颇为重视。
卫国侯没有多大用处,但卫长宁背后的外祖家却是夺嫡的重要拉拢对象,李瑾今日反应,恐怕起了找她为驸马的意思,她下意识提醒道:“宸阳公主好似对你有意。”
“我对她无意。”少年嘀咕一声,想要趁机多说两句话,腹部又痛得她抿紧了唇角,额角大滴的汗珠滑落,晶莹剔透。
唇角被咬得鲜艳欲滴,与她晶莹雪腻的肌肤形成映照,给人一种视线上的冲击。
君琂下意识转开视线,在榻旁的架子上找到干净的帕子,俯身给她擦去脸颊上的汗水,又抽出她手细细擦了。卫长宁迷迷糊糊地由着她擦拭,下意识抓住她的手,嘟哝道:“先生……为何对我这么好……”
书院里救她是无奈的事情,但是现在深更半夜地过来照顾她,又是因为什么?
君相不是怜悯弱小的人,自然不会认为她可怜就过来帮助。
君琂被她问得一愣,眉梢微蹙,心中也在自问,今晚为何要过来?
她缄默不语,卫长宁等不到她的回答就昏昏欲睡,抓住君琂的手不自觉放松下来。君琂趁机将她的手拿开,视线落在她惨白的脸颊上,难不成因为这张相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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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寂静,往来没有什么人,君琂在天擦亮后就离开了,依旧回女学。
李瑾是女儿家不好经常来找卫长宁,因此,卫长宁安静几日,在月事结束后,她痛痛快快地去净身,恰哈此时张绍华过来,询问她的离开日期。
她这才想起自己来衡水近半月了,心头难以平静,看向恣意的张绍华,心中陡生一计,道:“师兄何时去长安呢?不如我们一起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被她这么一问,张绍华端茶的动作一滞,回道:“去长安不过一月路程,科考在明年三月,我也得等到明年二月再走啊,你在这里等半年恐怕不合适。”
“合适的,此处人杰地灵,我回长安也定不下心来,不如在此处等到明年再过去。”卫长宁立即回答。
肤色太白的人,但凡有点脸红都很是明显,卫长宁微红的脸色就将她卖了,张绍华对于这个师弟,也算是十分懂她的心思,他立即嗅到不正常的味道,笑问她:“留在这里是不是因为君先生,我们明明查到你进了女学,君先生却说在外面遇到你的,你二人定有猫腻。”
卫长宁心虚,微微侧身,袖口里的手不自觉抓紧膝盖的上衣服。张绍华对情爱之事最为敏感,瞅着师弟面红耳赤的小模样,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气道:“不就一个女学先生,凭你世子的身份,直接将人带回长安不就行了,侯爷不同意就养在外面,何苦这么委屈自己。”
他说的极是简单,卫长宁忍不住反驳:“我不纳妾。”
张绍华一怔,讷讷道:“君先生可比你大了几岁,虽说女大三抱金砖,可你家也不缺金砖,而且女大五可就似老虎,你这个小身板扛得住吗?”
这么一说,卫长宁的脸色红得发烫,怒目圆睁,漆黑分明的眼眸里呈现着张绍华从未见过的恼怒,吓得他忙道:“小长庚,你瞪我有用吗?我又不是你爹,他肯定不会让你娶乡野间的女子。”
提及卫国侯,卫长宁顿时又觉得颓唐,侯爷不会让她与君相在一起,无论君琂是否为相,她都是高攀不上的。她泄气了会,可怜巴巴地望着师兄,道:“师兄,我就在这里多待几日,明年春日我们一同回京。”
她显出软糯哀求的模样,张绍华就不忍拒绝,他站起来在屋里绕圈,挠头道:“你留在这里,最好的办法就是拿到穆大先生的手笔书信,这样侯爷才不会派人来抓你回去。”
留在这里最好的名义就是求学,不过半年时间,卫国侯府那里也不会说话,毕竟卫长宁在这里也待过三年,且三年里没有回去过。
卫长宁眯着眼睛,眼里闪着精芒,其实她早就想到这个主意,但是她需要找个住的地方,学院里都是男子,且张家也不方便,她就想托张绍华给她找个两进的宅子。
张绍华明白这个傻师弟被君先生灌了很多碗迷魂汤,迷迷糊糊地找不到北了,他有些不放心,忧心忡忡道:“长庚,你爱慕佳人,我不反对,可是明年科考在即,你这样魂不守舍,对你科考无益。”
被人这么说,卫长宁羞得无地自容,支吾说道:“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她……”
她下意识顿住,思索了会,才道:“师兄,君先生是你口中那样的人吗?”
“那倒不是,君先生正直,端方有度,这样的女子可遇不可求,就不知你小子有没有这个福分。既然你要留在此处,我替你去找宅子,你去趟书院找穆大先生。”张绍华也不逗她,自己出去给她找宅子。
卫长宁则去买了些礼物,备好后去找穆闵。穆闵自然答应,亲自写了手书,着人送去长安卫国侯府。
张绍华在最短的时间找到一所宅子,带着卫长宁相看两眼,就付了三月的定金,命人打扫干净,又添置了些许家具。
期间,卫见绪带着人回长安,临走前不忘威胁卫长宁。卫长宁显得很淡然,她隐隐感知外祖父沐国公即将回来,那卫国侯就不会太为难她的。
搬进新宅后,张绍华提议请师兄弟来喝酒,好热闹一番,卫长宁想以学业为重阻止他,一想到多日没有见到君先生,就想着不如请些朋友过来的同时,也将公主也请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邀请君琂。
亦就不会太惹眼。
作者有话要说: 张绍华: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似老虎。
卫世子:女大八,准发家。
张绍华:咦,不是这么算的。
卫世子:╭(╯^╰)╮
第16章 十六
夏日接近末尾的时候,酷热的感觉散去不少,卫长宁的小院子看上去极为清爽。
张绍华来回出了不少力,带人看着周围的防卫,墙角处最为重要,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才觉得放心。元安跟前跟后忙得脚不沾地,就算是侯府浮云阁没有这么谨慎,嘀嘀咕咕地抱怨几句。
恰好被张绍华听见了,他使劲拍了他的脑门,教训道:“也不看看你家主子弱不禁风的那个小身板,就像那个花骨朵那样,也不知是她娶君先生,还是君先生娶她。”
在树荫下喝茶的卫长宁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她下意识地看向张绍华,挺起肩膀,逞强道:“我好歹也是个男子,哪有你说的那么柔弱。”
张家给张绍华安排过通人事的通房,对于男女之事,他自认比卫长庚懂得多,他拍了拍师弟的肩膀,咧嘴笑道:“其实我觉得你与君先生,指不定谁占主动权。”
幸好院子里就两人,元安跑出去忙别的事了,卫长宁恼恨师兄的胡言乱语,拂开他的手,朗声道:“你别瞎说,我与君先生八字还没一撇呢。”
师兄弟私下开玩笑,比起外面旁人在时,少了很多拘束,张绍华懂得收敛分寸,若有旁人在,定然端的一副谦虚君子的模样。
她面色羞得通红,张绍华不愿放过这个机会,挑挑眉梢,打趣道:“不如生米煮成熟饭,君先生自然不会跑的,在这里我给你办婚事。”
越说越没谱,卫长宁不搭理他了,起身往外走去,外面是待客的厅堂。元安在与人说些什么,她走过去的时候,那人就离开了。
元安将一个木盒子送给她,道:“这是女学君先生命人送来的贺礼。”
卫长宁大为失望,捧着木盒子满脸沮丧,痴痴地望着方才那人离去的方向。她想得很美好,却忘了君相从不情愿赴约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