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在书院里那样, 卫长宁在床榻前打了地铺,她自觉躺下来, 一旁的君琂抿了抿唇角, 来不及开口,卫长宁就缩进被子里。
君琂只好躺在床榻上, 卫长宁在下面翻了两次, 想起明日的事,道:“先生,如果五殿下真的活着, 长安城内定然翻天覆地, 可是我不明白皇后殿下为何让您去找,皇帝难道不去找吗?”
春日的深山清凉阴翳,君琂也感到几分寒意, 她看向卫长宁,道:“你冷吗?”
“不冷,我被子厚实。”卫长宁侧身看着床榻, 可惜只能看到被褥,其余就被挡住了。
“那就睡吧。”君琂回应她一句,合上眸子的时候,也在想着卫长宁的话,若真的活着,势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皇后宁肯逼迫她去找,都不愿相信皇帝,可见帝后已然离心。
若是活着,按照皇后的性子,定然会在争储中搅弄风云。
两人白日里都累了,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卫长宁在陌生的环境里会醒得比较早,她起来将自己收拾好,就去外面看看。庄里很安静,这里想来没有多少人会过来。她坐在长廊下想着回去的事,无官无职,科举还要再等三年,指不定下次还会落榜。
侯爷是不会主动替她找门路的,他满心都是卫见绪,但看这次科举,她无论高中还是落榜,侯爷都不会显出半分关心。这样的父亲,确实指望不上的。
她坐了会,昨日那个女道士来了,她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笑道:“可是玉虚散人回来了?”
女道士见少年这般伶俐,也觉得可爱,笑回:“你猜中了,她在前面讲早课,你们吃过早饭再去找她。”
卫长宁应了,回身就看见君先生出来了,两人一道去道观了吃了早饭。
玉虚散人与沐云年龄相仿,两人当年在道观也是交好的,再见到卫长宁,心中也觉欢喜。屏退其余人后,请两人坐下,问起两人来这里的目的。
卫长宁看了一眼君琂,君琂微微点头,她才道:“我们来找人,十八年前南山脚下是否有个姑娘在这里做打杂的,后来她的家被山匪放火烧了?”
十八年前的事太过久远,玉虚散人想了会,语气不太肯定:“十八年前山下农舍为大火所烧,官府介入后就不了了之,但是我这里做打杂……并没有南山脚下的姑娘。”
线索就在这里断了?君琂心中怀疑,道:“您在想想,或许时间久远了,您记错了?”
玉虚散人顿了顿,目光沉静,口气转为肯定:“我们道观招打杂的多是孑然一身的人,有父有母的不会招。”
她这么肯定,卫长宁也不好再问,与她说了几句平常的话,就与君琂离开。
玉虚散人在人走后,袖中的手心里生出一层汗水,方才那个女子目光太过逼仄,好似窥到她的心里,太过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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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长宁沿着原路下山,想起方才玉虚散人的反应,她莫名觉得奇怪,她奇道:“玉虚散人好像没有说实话。”
“她没有说实话,甚至在隐瞒那件事,当年她在朝廷来查时也作了隐瞒。”君琂驻足,看向山间的眸色带着几分凝重。
她微蹙眉峰,站于绿意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冷静自持,逆光看过去,如同山间平静的幽幽泉水,身上的书卷气冲淡白日里浮躁的气息。
当年的事,卫长宁知之甚少,她不好多作评论,就提议道:“不如让人跟着玉虚散人,此事急不得,我总觉得有些古怪,或许皇后的直觉是对的,孩子真的还活着。”
清晨的日光不算炙热,山头上绿树成荫,翻过南山后,山下就有人在等候着。君琂走过去,微微避开卫长宁,来人是陆琏,自从君琂复起后,他就改投她的门下。
陆琏从长安城而来,道:“前日琼林宴陛下大为恼火,下令彻查调换考卷的事,蒋祭酒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得很好,秦王被勒令闭门思过,至于其他人都按您的吩咐处置了,现在就等着卫世子回去,陛下想要亲自考校。”
“一甲三人没有变动?”君琂道。
“没有变动,陛下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毕竟主谋是他的儿子,蔺相的人多少参与其中,都被贬离出京,留下些许空缺,太傅可要替卫世子争取下?”陆琏笑了笑,卫国侯不会主动替世子找门路,太傅必然会想着拉世子一把。
君琂轻轻应了一声,算是同意陆敛的说法,卫长宁走过来,两人就停止说话。大事已定,君琂也放下心来,回去的时候,一行人在镇子上换了马车。
卫长宁这几日奔波,觉得累得很,她靠着车板就想眯会。君琂则在一旁看着长安城送来的文书,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马车里极是安静,长安城内却是方经历过波涛,都处于后怕中。君琂不在长安城,很多人没有将琼林宴上发生的事联想到她的身上,蒋怀是国子监祭酒,门生遍布朝堂内外,他鲜少出面说话。因此,这次他点出贡院作弊之事,门生自然就跟着他后面附和。
他又是国舅,这些年行事低调惯了,但不代表他就没有影响力。皇帝一直想委以重任,然而蒋家没落,他没有在长安城里分杯羹的意思,懒散惯了,就守着国子监度日。
琼林宴上三甲十数人亲眼目睹到朝堂内部的争论,他们不乏有人是找了门路而来,面对蒋祭酒的言辞,都显得极为心虚。甚至有人提议科举重考,引起一众考生的恐慌。
这次中了,指不定下次就要落榜。
蒋怀深谙朝堂内的阴谋,这些中举的多少是真才实学也不一定,观来观去都不如卫长庚顺眼,他自然也有小算盘。君琂去寻五殿下,若真的活在世上,自然也要争一争的,好为将来作番筹谋。
一番争论下,皇帝罢免主谋秦王在朝所有职权,科考如旧,卫长庚的才学如何,他需要亲自考校,若真如旁人说的那么好,补偿也会有的。
蒋怀对这个处置尚算满意,琼林宴上就多喝几杯酒,立马就给太傅送信,令卫长庚做好准备。
君琂收到信后,并没有对卫长宁说。直到卫长宁进入长安城后,见到张绍华,才知道面圣的事情。对于考卷被调换的事,她隐约感知出来,只是她势单力薄,说出去也没有多大用处。
皇帝李棕曾是她的叔父,两人熟悉得很,见到他也不用准备什么的,她被张绍华拉着回侯府,匆匆与君琂道别。
侯府里却是一片愁云惨淡,调换考卷的事是秦王私下里做的,都考量着卫长宁无权无势,换了就换了,也无人想要出头。卫见绪攀上秦王,鼓动着他去打压卫长宁,这样世子的位置就很可能落在他的身上。
秦王不做没有买卖的事,关内粮道在卫国侯手上,他宠爱卫见绪,随手一件小事就应允卫见绪,哪儿想蒋怀这么不依不饶,反倒牵连出一批朝臣。
科举贪污利弊的事太多,其中不只卫长宁的事,还有许多作弊的事也被查出来,皇帝心中想敛权,见到这些不听话的朝臣哪儿会手软,自然全部贬出长安城,再安插自己的人。
卫国侯也在里面失利,尤其是断了秦王这条线,心中气恼,将卫见绪骂了一顿,这件事他被蒙在鼓里,尤其是琼林宴上,蒋怀数次提到卫长庚,完全无视他这个父亲,面子都丢得干干净净。
卫见绪被骂得抬不起头,心里将蒋祭酒问候数遍,嘴上道:“我怎地知晓那些人不会办事,与旁人调换就好,非要换上那么明显的文章。”
听他不甘愿的话,卫国侯斥道:“你就想让她颜面丢尽,衡水解元写出这么不通词句的文章,旁人会信?你就想她丢脸,让旁人以为她虚有虚名,你也要用脑子想想,她是穆闵的学生,真那么差,衡水那里也会怀疑。”
卫见绪依旧不甘心,面上显出不屑。卫国侯心中恼火,以前这个次子懂事乖巧,现在却变得这么愚蠢,他恼恨又心疼,处处不如卫长庚。
“父亲,这次她得了这么大的便宜,若是入朝,官位定不会太低,加上她又是侯府世子,您也很有脸面的。”卫见绪咬咬牙,世子一直是他父亲心中的刺,当年被沐国公压着娶妻,本就不愿。现在还是被沐国公压着抬不起头,男子都爱脸面,母亲说的对,就要时刻提醒着父亲,沐国公打压着他的事,这样卫长庚才不会有好日子过。
果然,卫怀慎的脸色极是难看,眸中碎出一抹阴狠的寒光,道:“你不必如此急躁,去国子监好好读书,世子的位置,会是你的。”
话音方落,外面小厮喊话,世子回来了。
卫长宁方进门就被宫里来的内侍拦住,她故意显出微微茫然。内侍等了她两日,忙作揖道:“卫世子,您可算回来了,赶紧随奴进宫面圣。”
卫怀慎此时赶忙出来,卫长宁远远地瞧见他的身影,故意挡住内侍的视线,笑道:“那我现在随您进宫。”
皇帝急忙召见,内侍是骑马而来,卫长宁也不扭捏,上马就走,只当没有看见卫怀慎匆忙的身影。张绍华笑着招招手,回身就看到卫国侯铁青的脸色,笑着上前行礼。
卫怀慎冷冷哼了一声,牵过府门前的马就走。张绍华在后面跳脚,大喊:“侯爷,那是我的宝马,花一千两银子买来的,不能这么抢啊。”
一喊,卫见绪的脸色极为难听,他不待见卫长宁,自然就不会给张绍华好脸色,冷冷道:“我偌大卫国侯府能抢你这匹马吗?”
“不抢,那你就给我银子,一千两。我日日伺候着这匹马,祖宗一样供着,被侯爷这么抢了,我心疼得要命。”张绍华性格飞扬跳脱,琼林宴会上他看得很明白,卫国侯压根就不在乎他这个师弟,他也没必要给侯爷留面子。
卫见绪被他吵得头疼,张绍华是等着授官的考生,还不能直接轰出去,眼看他不依不饶,只好道:“不就一千两银子,我侯府付得起。”
回身就命人去取银子给他,方才那匹马是什么样子,侯府的人也没有看见,亦没有反驳的余地,只好拿了银子给张绍华。
得了银子的张绍华也不想在侯府久待,自己走着回府,想着等师弟出宫,找个酒肆约上几个好友,应该好好庆和下。
卫怀慎慢了两步,感到太极殿外的时候,卫长宁已经进去了。高逸守在外面不让旁人进去,见到他后,甩了甩浮尘,笑道:“恭喜侯爷啊,世子得陛下召见,若是她聪明,必然会出人头地。”
话是恭维的好话,卫怀慎却不喜欢听,他又不敢得罪御前红人,只好压着火气回应几句。
他怒到极致,又强忍着,脸色青白交加,满是滑稽扭曲。高逸也是人精,轻轻一想就明白这里面的缘故,也不戳破他,道:“不如侯爷回府等着,在这里干等候也觉得累。”
卫怀慎这么多年以来,只有现在想的是卫长庚。他甚至觉得她的存在阻挡了卫见绪的前途,就好比衡水那件事,累得卫见绪被划除学籍,让众人嗤笑。
高逸见他不走,也就随他去了,总不能硬赶着人走。等了半个时辰,君琂款步而来。
高逸立即笑着迎上去,殷勤的态度让卫怀慎不屑。高逸不管他怎么样,自己亲自走下台阶,笑道:“太傅访友可顺利?”
最近朝堂是风平浪静,君琂就以访友的名义向皇帝告假,回来晚了两日就亲自过来和皇帝解释,她回道:“顺利。”
高逸见她没有说下去的兴致就赶忙换了话题,君琂回了两句,见到卫怀慎,她也没有再说话。卫怀慎见她弯腰行礼,道:“君太傅。”
君琂待人都是同样的态度,拒人千里之外,她与卫怀慎无话可说,上次下药的事,引来两府不和,她也不打算与卫怀慎多话,越过他直接入殿。
卫怀慎是蔺相一党,对于君琂这样的帝党,也不会有多少交集,他见人进殿后,目光一沉,看向高逸。
高逸笑道:“陛下方才召见太傅的。”
卫怀慎再是不悦,也不好置喙君上的决定。他在外面苦苦等着,卫长宁在殿内显得很轻松,对于皇帝提出的问题,都对答如流。她比君琂还要了解这位皇帝,见解都站在他的角度回答,极贴皇帝心意。
皇帝不喜朝上迂腐的朝臣,顽固又不听话,这样与他想法一致的新人进入朝堂,必然有一番新面貌。
君琂入殿后,皇帝的目光就跟着她,露骨且放肆,贪恋而痴迷。卫长宁一眼就明白他的意思,眸中压制着刻骨的恨意,垂首掩盖自己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太傅少个契机,等契机到了,她会很积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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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三十九
君琂好似没有察觉, 在卫长宁那处停下脚步, 皇帝碍着旁人在就不好走过去, 笑着与她说起方才卫长宁的见解。
君问臣答, 君琂刻意保持出的疏远让卫长宁心中舒服些,过了会儿, 皇帝觉得卫长宁碍眼, 就打发她回府。
卫长宁抬眼觑了眼君先生, 神色镇定, 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自己就只好默默退出去。殿外的卫怀慎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见到她出来, 就想问起里面的事,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
皇帝不过考问她的学识罢了, 多的也不会说, 更不会告诉她,这件事是我儿子做出来的。卫怀慎的担心就是多余。
一路上父女两人都没有说话,卫长宁对他很失望, 亦然不想再与他商量今日的事。卫怀慎也不提及这件事, 忽而道:“长庚,你母亲在长安城内的铺子是谁在打理?”
卫长宁唇角勾了勾,君先生猜得真没有错, 这么迫不及待地来要钱了。她故作顿了顿,道:“母亲只有几家绣坊,现在是我在打理, 怎么了?”
长安城内绣坊遍地,她的铺子只够维持着生计,根本就赚不到钱,卫怀慎想要的话,她也不介意送她,反正赚不到钱,打理不当很有可能会赔银子。
闻言,卫怀慎似是不信,道:“怎么可能只有几间绣坊?你是不是被人诓骗了?”
“母亲去前将所有东西都给我看了,就这些的,不会有错。”卫长宁笑了笑,眸色极是纯净,与平常无意。
她平日里在书房待的时间最多,卫怀慎对自己这个‘儿子’的记忆一直停留在长女夭折的时候,她乖巧得不像话,日日跟在沐云身后,极是单纯。
卫怀慎心中依旧起疑,也不再问话,让卫长宁回浮云阁,自己去书房里翻找,他记得沐云嫁过来的时候,有嫁妆单子,翻一翻就明白了。
事情过去得太久,侯府里开支很大,单靠他的俸禄是撑不下去的,魏珺嫁过来的时候没有带嫁妆的,只有沐云十里红妆,他想着向卫长庚‘借’点银子,填补空缺后再去还她。
他与沐云不和,沐云对他带着提防,嫁妆之类的事都是瞒着他,哪怕死后,也没有看到她一分钱。卫长庚是个孩子,根本用不到那么多银子的。以前不在意,现在想起来,嫁妆单子也找不到了。
魏珺是女人,曾经为妾,极是明白女人嫁妆去处,这些年她盯得很紧,眼下侯府陷入困境,卫长宁一个孩子握着那么多银子不救自己的父亲,怎么也说不过去。何况这些年吃的用的都是侯府的,出点银子也是理所当然。
她提议道:“侯爷,其实世子名下有两家银号,若是她肯拿出来为您分忧,所有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长安城的银号比起其他郡县,可是强了百倍,卫长庚竟还有两家,卫怀慎一听,心中大喜过望,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魏珺心中也在打鼓,这只是她的怀疑,道:“您去问问世子就可知晓,不过妾身觉得世子定然舍不得,不如您让人去看看,如果是真的,您再开口也不迟。”
卫怀慎觉得言之有理,当着魏珺的面让自己的幕僚去办这件事,两家银号最少值十几万两银子,所有困难就会迎刃而解,且还有盈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