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推开门,见卫长宁还没去休息,就拉着她回屋去睡觉,吹灭烛台,将人推进卧房。卫长宁脑子里都是户部那件案子,最近查到户部将死者拨下去修建堤坝的银子与账目对不上去。
他被人杀死多半与堤坝有关。堤坝在洛阳与长安城交界的郡县,她想着明日要不要带人实地勘察下,这样处理案件也较顺手。
这样想着,一抬头就看到花灯被风吹得摇晃,她忙去扶好,道:“乳娘帮我收拾下行囊,我要离开长安去洛阳,约莫要去四五日。”
她出门,方氏就不放心,自己又不明白官场上的要事,嘱咐几句小心的话,想让阿碧跟着,女孩子细心,也能妥帖地照顾世子。
卫长宁躺下的时候,听到乳娘说阿碧,顿觉头疼,拒绝道;“我是去办案子,阿碧跟着不合适,且我不想见到她,乳娘给她重新找个正经的人家,跟着我只会误了她一生。”
她鲜少这么严肃,方氏被说得无话可说,就应了一声,阿碧是她准备这么多年的,岂会这么简单就让她嫁人。
第二日,卫长宁去大理寺向上峰言明案情,又请了几日假,带人去郡县查案。
朝堂上表面风平浪静,君琂做事不动声色,秦王被禁足王府,李瑾趁机插了几人进来。这些人在君琂眼中都是无关紧要的虾米,她也顺势而为,没有惊动旁人。
长安城今年的雨水比较多,淅淅沥沥下了好几日,雨不大,但是没完没了地在下,阴雨天气总让人跟着心烦。早朝时,秦王一党的人想要让皇帝放人出府,李瑾倒是给挡了回去。
两方人马争了几句,被皇帝训斥叫停,也没有说放,更没有说不放,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下朝后,君琂回身朝人群里看了一眼,并没有卫长宁的身影,她好像几日没有看到人了,难道病了?
她心有不定,卫长宁不是惫懒的性子,初入大理寺,应该会更加努力,不会无趣缺勤。前面卫怀慎与蔺相走在一起,蔺相今日屡屡受挫,没有往日那样得心应手,都是在朝廷当差数年的老臣,将对方心意猜得八九不离十。
偏偏君琂不按常理出招,科举作弊,年年都有,本无大碍,偏偏今年蒋怀死揪着不放,大闹琼林宴,将那层光鲜亮丽的窗户纸给捅破,便宜君琂与皇帝。
蔺相与君琂愈发不对付,两人甚至连见面都不说话,他与卫怀慎说起国子监的事。卫见绪今年进入国子监,是蒋怀点头的,其间还是蔺相出力。
君琂心不在焉,韩元走过去,也发现她的不对劲,道:“太傅不舒服?”
前面的蔺锡堂与卫怀慎顿住脚步,齐齐回身看着君琂。君琂神色淡然,道:“春雨连绵,都会让人不舒服。”
韩元鲜少过问朝堂纷争,听了这话,也叹息道:“洛阳那里几日暴雨,听说下游百姓遭难。”
“天灾自然避免不了。”君琂道,说完便匆匆离去。
洛阳那里来的奏报堆满御案,朝臣自然知晓,渭河下游的河流暴涨,有的甚至淹没河田,春耕方播种,现在被雨水全被糟蹋了。
君琂去署衙,恰好遇到大理寺卿来禀明事情,她接过记录在册的文书,随意道:“你们卫少卿几日未上朝,莫不是请病假了?”
大理寺卿没有想到太傅会问起这些琐事,跟着愣了下,就忙解释:“前些日子户部死了一主簿,卫少卿顺着线索就去洛阳,已去了三日,若是顺利,再过两日就该回来了。”
“若是不顺利,她该什么时候回来?”君琂眸色微冷,攥着文书指尖发白。卫长宁在长安就像寄水的浮萍,没有其他世家子弟那样的家族根基,命运是好是坏,单凭她自己一人。且刺杀的事刚过去不久,她竟有胆子跑去暴雨数日的洛阳。
大理寺卿被太傅的话问得彻底发懵,还没想好怎么回事,就听到太傅发话:“让她即刻回来。”
言辞肃然,莫名的狠厉让大理寺卿更加看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他看着太傅在文书上勾勒出不妥之处,旋即又还给他,打发回去重新写。
他莫名憋屈,低头看着红字的地方,不过小毛病罢了,太傅比起旁人要严苛多。收好文书,就回大理寺,走了几步就听到太傅唤他。
君琂吩咐他:“卫少卿去洛阳查的案子,你将相关文书案录都送过来。”
大理寺卿听完,忙回去亲自将文书找好,亲自去署衙送给太傅。
寻常案件,是杀人引出来的贪污案子。君琂细细看完后,觉得许多地方都不妥,户部小小主簿莫不是向天借的胆子,敢将洛阳下属郡县的工程款贪污。
她将文书重新整理好,眉梢拧了拧,吩咐大理寺卿:“这件案子背后定有旁人,你将案子交于刑部,两司共查,另外即刻将卫长庚调回来。”
外面小雨渐成磅礴大雨,大理寺卿见这般大的雨本不想去外面,犹豫了会,不愿在太傅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咬咬牙冒着大雨钻进马车里,吩咐车夫去刑部。
大理寺卿方走,太极宫内侍就过来请君琂入宫。君琂无暇分身,望着外面雨势,吩咐陆琏去洛阳找卫长庚。
陆琏觉得奇怪,又不好多问,领了十几人策马去洛阳。
君琂冒雨入宫,雨水打湿了衣衫,她正想着要不要去偏殿换身衣裳,高逸走过来,趁无人之际,装作行礼的时候,低声道:“太傅入殿小心些。”
说完便转身走了,好似就只是过来行礼。
君琂怔了怔,与皇帝相处这么些日子,皇帝的心思,她一直都很清楚。进入偏殿后,跟着她的是个小宫人,约莫年龄不大,想来不是御前伺候的。
她脱下外袍的时候,状似无意道:“你多大了?”
小宫人在屏风外候着,陡然听到太傅说话,紧张得回话:“十、十五了。”
“多大进宫的?”君琂的声音比寻常柔和许多,小宫人也轻松许多,道:“八岁那年进宫的。”
君琂更衣后,上下将宫人打量一下,解下自己随身的玉璜,交给小宫人手里,道:“进宫这么多年,应该知晓去长秋宫的路,将这个交到长秋宫人手里,就道太傅交于你的,春色无边,望皇后殿下保重身子。”
小宫人不敢接,踌躇地站在原地,长秋宫是宫里最森严的地方,她们这群小宫人是轻易不敢去的,更别提敲门递东西。
时间不等人,高逸在外面催促,君琂将玉璜递至小宫人手中,道:“不过去送个无关紧要的东西,长秋宫人不会为难你,你若办好这件事,以后宫里我会护你周全。”
‘护你周全’四字给人的诱惑太大,宫廷生活朝不保夕,今日高高在上,明日指不定就跌落尘埃。太傅是权臣,就连陛下都要给几分颜面,小宫人想了想利弊,若是得罪太傅也会遭难,她点点头:“好,奴婢这就去。”
皇帝那里确实等了很久,从派人去请到君琂入殿,足足一个多时辰。历来只有旁人等他,现在枯坐着等人,心里愈发急躁。
君琂进殿,一眼没有瞧皇帝,垂眸凝视脚下。
皇帝就像平常那样说起今年新晋的数名新人,一甲三人都是科举走上来的,理论优胜旁人,卫长宁等于是荐举而来,他亲自考校后才指命大理寺少卿,实际能力比其他三人好了很多。
他说着,君琂便垂眸听着,并没有应付之意。皇帝觉得无趣,凝视君琂顾盼神飞的姿容,殿内烛火令她身上镀上一层淡淡金辉,气质清正,让他心里痒得很,这样有才有貌的女子,比起后宫那些庸脂俗粉、整日就知给他添乱的妃嫔好了很多。
皇帝停下来,君琂将自己随身带来的奏疏递交上去,道:“刑部主簿贪污修建堤坝的银子,想来不是他一人所为,背后定有高官,且他被人所杀,更显此案不简单。大理寺少卿卫长庚已去洛阳查堤坝,另臣令大理寺卿与刑部共同审理此案。”
贪污的案子年年都有,皇帝也不觉得奇怪,接过奏疏看了一眼,敷衍道:“太傅做事,朕很放心。”
皇帝走到她的身边,垂目看着她素净的脸,俏丽的鼻尖、薄扇似的长睫颤动,他欲伸手握住君琂纤细的手腕。
君琂察觉到皇帝异常的举措,微微退后两步,全身的血液都似凝结,她凝神道:“陛下若无事,臣先退下。”
“不急,朕今日无事,想起太傅棋艺了得,不如与朕对弈?”皇帝摸了空,也不计较君琂的无礼,视线在她身上流连了须臾,才转身走去一旁早就置好的棋局。
君琂走不得,只好随着皇帝走过去。今日面对皇帝,她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皇帝棋风步步为营,前面善于伪装弱小,等敌方失去谨慎,在设局围杀。
君琂则不同,与皇帝对弈不需求胜,打发时间,带着皇帝走几遭就行了。
皇帝见到对面君琂软绵绵的棋风,求胜心减小很多,他目光动了动,道:“听说太傅对卫长庚很关注?”
“陛下看重的新人,臣自该要替陛下培养。”君琂道,她目光凝视棋面,并没有分半寸给皇帝。
皇帝见她这么平静,心中也了然,落下一子后命人奉茶,道:“阿瑾对卫长庚挺看重的,男才女貌,卫长庚与代王有几分相似,可惜他早就定亲,不然朕想招他为婿。”
殿内盘龙铜鼎熏着龙涎香,袅袅如云雾。皇帝接过内侍的茶,又道:“太傅试试这贡茶,味道不错。”
君琂颔首,并未去接茶盏,反执起黑子,道:“卫少卿去了洛阳查案,人不在长安城。”
“哦?”皇帝诧异,将目光落在君琂执黑子的玉手上,指甲带着淡淡樱色,不曾涂着丹寇,却格外觉得优雅。他将视线上移到君琂微抿的唇角,继而是水光盈盈的眸子,又道:“太傅怎地不喝茶,春雨连绵,茶也可去去寒气。”
他再三催促,君琂怎会不明白茶无好茶的缘故,她神情淡漠,端起茶水微微抿了一口,道:“臣输了,署衙有事,臣先回去处理。”
皇帝见她饮茶,更不舍放她离开,在人离席时率先拦住她,凝视她宁静的神色,这样的女人美色.诱人,才智惑人,男人都会动心。然而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只有他才能摘下这多带着倒刺的花。
眼前人影幢幢,君琂本能地后提两步,掐着时间,小宫人送信应该回来了。她扶了扶额头,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皇帝见她眸色恍惚,知晓药效上来了,站在她身前也不让步,眸中带着得意,道:“太傅急甚,陪朕走一局再走不迟?”
君琂头晕,往后又退了两三步,努力站稳自己的身子,避开皇帝探视的目光,回道:“陛下,臣改日再陪陛下对弈。”
她一味逞强,更掀起男人的欲望,皇帝不愿将她放走,便道:太傅好像累了,不如去偏殿休息,可好?”
他声音轻而柔,反添起君琂心中的恶心,她拒绝:“不用了,臣回府。”
君琂困意涌上头脑,脚步晃悠两下,皇帝立即命人扶她去偏殿,他自己也跟着进去。
偏殿内暖意袭人,皇帝盯着床榻上的女子,幽幽笑了笑,不入后宫也可以成为他的女人。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若是连个女人都无法摆平,岂非太过窝囊。
作者有话要说: 契机。
作者有话说:不要打作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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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四十三
皇帝俯身过去, 望着君琂倾城的容颜, 瞳孔微缩, 涌动着毫不掩饰的欲望, 伸手就想除去君琂的外袍。
正是兴奋时,高逸的声音突然在偏殿外响起:“陛下, 长秋宫来人请您过去, 道是皇后殿下不太好了。”
皇后一直是皇帝认为唯一对不起的人, 偏偏她无欲无求, 皇帝想弥补都没有办法,他心头一股怒火, 不知如何发泄, 眼见着君琂现在任他摆弄,机会难得。
他不想理睬, 外面又想起高逸的声音, 很是急迫。他忍了忍血液里潮动,吩咐人将君琂看好,等着他回来。
小宫人去而复返, 趁着无人溜进偏殿里, 捧着一杯水喂着太傅饮下。不多时,君琂就悠悠醒过来。她低眸看着自己身上完整的衣袍,心中大为松口气, 见小宫人依旧端着水杯,就掀开被褥,朝外走去。
她头晕目眩, 蹒跚两步,小宫人上前扶住她,道:“殿下让奴婢送您出宫。”
君琂没有拒绝,皇帝不在,宫人断然不敢拦住她离开。她匆匆离出宫,到宫门口的时候,林璇见到她神色不对,身影单薄,忙走过去从小宫人手里扶住她,对着小宫人道谢。
两人上马车,林璇以手贴着君琂的额头,体温正常,怪道:“您怎么了?脸色好差。”
“累了,先回府。”君琂神色略显憔悴,神智尤为清晰,一双眸子似凝结寒冰。对于皇帝今日的恶行极为不耻。她靠在林璇肩上,脑海里乱作一团,皇帝敛权,若真的有皇权尽收的那日,只怕她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林璇不知宫里发生的事,见太傅确实累了,就不敢打扰。
今日的雨格外大,君琂是被雷鸣惊醒的,她起身推开窗户,春雨顺着风斜斜打进来,只瞬息就将自己的发丝打湿。
林璇听到屋里的声音,推门进来,手中持着君琂的玉璜,道:“这是宫里送出来的。”
君琂关好窗户,将玉璜接过来,道:“南山道观那里怎么样了?”
林璇道:“问过一些老人,当年确实有位山脚下的姑娘在道观里打杂,她好像有个孩子,当时带上道观的。”
君琂一惊,反问道:“未婚生子?”
“这个不清楚,她是病死的,孩子也不知如何处置的,去了何处无人知晓。”林璇也觉得奇怪,这个孩子也就凭空消失了,怎么也查不到。
君琂微微蹙眉,朝着林璇道:“你继续派人跟着,那个孩子、我猜应是五殿下。”那位老妇人说的是姑娘而并非是妇人,就可断定是未嫁人。未婚生子的姑娘到底不洁,道观是不会收下做打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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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雨依旧没有停,早朝上皇帝的眼神似有似无地落在太傅身上,站在君琂身后的沐国公察觉到皇帝的眼神,蓦地觉得自己替卫长宁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就算太傅同意,皇帝也会陡生波折,痛苦的还是那个孩子。
君琂在朝会上鲜少会说话,她一直聆听其他朝臣的话,事关大局,一早便吩咐门人说话。今日说的是刑部主簿被杀的案子,蔺相觉得小题大作,此事放在朝会上来议论便是耽误大家时间。
争论几句后,谁都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