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柯欠下的帐,毕罗命人去卫府讨要。世家子弟在外挥霍,酒肆大多会记账,几月才去府上算账。这位卫侍郎不同,毕罗心知家里妻子管得宴,约莫着不会有下一回了,因此,她殷勤地命人去上面要帐。
门人听说的公子在外的酒帐,就立即将人带去门房,问清数目后,将字据收下,请账房先生来这里。
卫长宁临上朝时,确实嘱咐过这件事。账房先生也没有多问,照着数目将银钱给齐了。他自己留下字据,将人送出门房。
酒肆里的人不懂分寸,从正门进来的,府里仆人引着他从侧门出去,恰遇君琂回来。她疾步匆匆,还是一眼就看到陌生的人,待人走后,她将仆人叫过来问一问。
书房前的空地里种着几株牡丹,淡淡幽香,很好闻。君琂伫立在花前,仆人道:“是归来酒肆前来要账的,道是世子昨夜在酒肆里饮酒。”
“归来酒肆?”君琂略显诧异。
仆人不知太傅为何惊讶,还是点点头,“字据写的是归来酒肆,公子也是这么吩咐的。”
君琂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在庭院里站了会,脑子里有些乱,回书房去处理公务。
她进书房没多久后,长秋宫人悄悄进府,传皇后懿旨,请太傅入宫叙话。
君琂的目光落在书房外的牡丹上,神色变幻不定。林璇匆匆而至,见到长秋宫人,绕过他们走到书房,屋里的君琂正站在窗户下。
林璇上前一礼,轻声道:“太傅,如何?”
“如你我所想。”君琂道,她手中紧紧攥着银锁,满面愁色。
林璇不知她在愁什么,寻五殿下这么久,这是好事。她怪道:“您要先告诉公子吗?”
君琂一怔,回过神来,讷讷地看着她,在深深思索着这个问题。她阖上眼眸,似能想到卫长宁的神情,她开始彷徨、茫然,复杂的情绪在脑海里交织,挣扎了会儿,突然道:“令宫人回宫,明日早朝后,我自会去长秋宫。”
她要先问过卫长宁才好。
长秋宫人原路返回。卫长宁则在长乐宫门口被魏煊揪住,魏珺仍旧是卫家主母,那么魏煊就是卫长宁名正言顺的舅父,他摆着架子将人痛骂一顿,无非老话,不孝不仁。
她冷笑着反驳:“魏家人的脸皮都厚似城墙了?前脚要杀我,现在就说我不孝顺,您说这个道理是不是魏家人定的?”
魏煊闹得没脸,张口道:“你眼中可有上下尊卑,我官职高于你,又是你的舅父,这就是你的态度?”
卫长宁不想与他多话,面色阴沉,不介意撕破脸,道:“魏大人宫门口拦我,究竟为的什么,您说大理寺将母亲抓了,下一个会是谁?会不会是您呢?您说孝顺,我肯定要救父亲的,也无暇救您的。”
宫门口守门侍卫见两位大人争执,也不觉得奇怪,两人都是高官,不会做些没脸的事,最多再骂几句,不会动手打人的。
魏煊吃亏,红着一张老脸,钻入自己的马车里,不再与卫长宁争。
卫长宁眯着眼睛,魏家人无耻惯了,当了婊子还天天鼓吹别人给立牌坊。魏家人不足为惧,翻不了多少风浪,她也不会计较这些,户部里留了许多事要办,今晚要早些下衙,或许先生已经回来了。
户部下衙时,天色没有黑,春日里勃勃生机,卫长宁心情好,连带着同僚都感应到喜悦。卫侍郎与太傅的结合本是一桩不被看好的婚事,人人都在看笑话,见到却是夫妻二人日益增进的感情生活。
有人笑话卫侍郎惧内,一人摇摇头叹息:“我若能娶太傅这般冰清高洁的女子,才冠长安,惧内都是应该的,妻奴也值得。”
笑话听多了,卫长宁也不在意,她急着下衙回府,半道上遇到沐柯,他苦着脸过来,道是回家挨揍了,父亲将他赶出家门。
卫长宁心中有愧,想了想,觉得舅父这样做也是应该的,沐柯性子太过大胆,脱缰的野马就该拉回来的,长安城是卧虎藏龙之地,也是人心鬼蜮,稍不留心就会牵连满门受遭殃。
沐柯见她不理,低声道:“你要不帮我求求祖母,她最喜欢你,再者昨夜若非你通风报信,我怎会被赶出家门。”
元安做事不谨慎,竟被沐柯查出来是她暗地里告状,卫长宁尴尬地笑了两声,道:“那我帮你试试啊,明日去试,今日我赶着回府。”
她这模样像极了逃跑,沐柯不应她,干了坏事要逃跑真是不讲义气,他不应:“晚些回去又怎样,太傅又不会跑,你好久没有去见祖母了,她也担心你被卫家的事情影响。”
这些都是沐柯的借口,卫长宁也知晓,顿了顿,道:“那我随你去国公府。”她让人回府传话,晚些回去,令太傅勿要在等。
沐柯见不惯她腻腻歪歪的模样,冷哼一声,催着她去国公府。
卫长宁上无长辈管教着,国公夫人偶尔提醒几句,昨晚的事也知是沐柯拉着过去,气得剜了沐柯几眼,后者低眉顺眼。
她吃过晚饭就回府,沐柯危机解除,回院子去哄妻子。
*****
君琂早早地在房里候着卫长宁,手中拿着针线,一针一线地缝着,听到匆匆脚步声,她身子一僵,接着有人自身后抱着她,在她肩上蹭了蹭。
“你何时回来的,怎地不告诉我,我去接你。”
听着声音极是欢喜,君琂侧了侧身子,道:“你昨日去了归来酒肆?”
卫长宁双臂拥着君琂的腰间,暖黄色的灯光在上空中一层一层叠加着,她正准备诉说相思时,蓦地听到这句话,心里发怔,不去理会这句话,先哄说:“阿琂,我弹箜篌给你听好不好,我新得一架箜篌,很精致。”
欲盖弥彰的话,君琂在朝堂上听过无数,就数这句最为蹩脚,弹箜篌与去酒肆有什么关系?
君琂解开腰间的双手,想要与她说身世的事。卫长宁以为她生气了,也不肯松手,继续试图蒙混过关,“我弹得很好听的,先生试试,好不好。”
未等君琂说话,卫长宁就急忙忙地跑出去,命人将箜篌搬进屋。
君琂整个人犹置云雾中,心中苦涩得发疼,皇后意在夺位,卫长宁若恢复五殿下的身份,她二人可会有同在一起的机会?
卫长宁指挥着婢女,眼角扫到君琂手中的衣裳,她想凑过去看看,又害怕会提及酒肆的事,纠结了会,箜篌就搬进来了。
箜篌在长安城内不多见,凤首箜篌更是高大精致,饶是君琂见过诸多乐器,也不由地叹服,眼中闪过惊艳。咫尺冰弦,指尖略过,如置冰面。冰弦难找,风首上镶刻的宝石也是少有,华美不说,烛火下的宝石熠熠生辉。
“你何处得来的乐器?”君琂摸了摸凤首,打磨顺滑,掀起眼帘去看暗自得意的人儿。
卫长宁俏丽地眨眨眼,“从西域商人那里买来的,长安城里鲜少有人精于此,我故意压低价钱,他们四处奔走,带着它不方便,我多加劝说,就得到了。”
君琂抿唇浅笑,被她欢快的情绪感染,多余的感情都被驱散,唯有与卫长宁相同的欢喜。
卫长宁见蒙混过关,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凑过去,低低道:“太傅好似也会弹箜篌的,当年你弹过的。”
“不会。”君琂眸子清冷,黑湛湛的,面上神色不明,在看向卫长宁里,眼眸窝里弯出浅淡的笑意,心里再次失去平衡。
她言不会,卫长宁是不信的,较真道:“除夕宴上你弹过的,那架箜篌是皇祖母喜欢的,她去后将随着去了皇陵,我虽年龄小,可记得清楚,莫要骗我。”
君琂睨她一眼,“骗你又怎样,方才是你自己要弹给我听,夸得自己天下无,天上仅有的。”
卫长宁才不听她的,见到这架箜篌才想起多年前宫宴上先生的一曲,至今都念叨着。她抿唇浅笑,大方道:“先生不会,我来教你啊,长宁会是个好师父的。”
她笑得眉眼弯弯,君琂没有明白就被她按坐在箜篌前,温热的呼吸缭绕在耳边。君琂脸颊微烫,微微挣扎:“不许胡闹。”
卫长宁伸手在弦上拨弄两下,靡靡之音,更显得低沉,她恼恨道:“音没有调好,先生且等等。”
君琂满腹心事被她一闹,不知怎地开口,唯有怔怔望着俯身的卫长宁,眼神闪烁着眷恋。
卫长宁唯恐晾着她,会提及酒肆的事,一面拨弄冰弦,一面问她:“先生,想听什么?”
“随你。”君琂语调懒散,细细听上去听着微微倦意。两日奔波,一夜未眠,确实有些累。
卫长宁虽是乐在其中,注意里犹在她的身上,没有错过细枝末节,回身看着她:“你累了?”
屋内灯影重重,君琂面色有些不太好,卫长宁无心玩闹,坐到她身旁,摸摸她的眉眼,愧疚道:“我们下次再弹,明日还有好多事要做,先安寝吧。”
听她柔声细语,君琂眼睫颤得厉害,眉眼上指腹柔软,轻轻擦过犹如清风拂过心坎,令她神思晃动,不由自主。
“不打紧,你想听什么,我试试,只是十多年未碰过,或许会记不清。”君琂笑了笑,指尖覆上冰弦,轻轻一拨,撩动心弦。
卫长宁觉得哪儿不对,只当她为酒肆的事情生气,就不敢再说话,点点头表示同意。
君琂略微思索,莹白修长的指尖在弦上跳动,乐声没有想象中的美妙,带着几分凄婉,与多年前欢快的箜篌音差之太远。卫长宁没有提醒,静静凝视着她姣好的侧颜。
听者糊涂,弹者亦是如此。君琂更不知自己所弹箜篌音不成调,茫然、痴迷,神情却很专注。
卫长宁晓得她忘了,也不提醒,自己倾下身子捉住冰冷的双手,牢牢掌控她的手指,引着她在冰弦上轻弹。音成调,调成曲,君琂自分神中悔悟,不知是箜篌音还是卫长宁专注的神色,屋内生起奇异的缠绵悱恻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我弹得可好听了。
我来得是不是很早??
评论过一百,晚上九点那章不动,继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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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六十一
音调渐缓, 浑然江南雨水连绵, 朦胧险境里波光粼粼, 平和光景波澜不起, 心境亦然。君琂茫然不定的心沉浮,漂浮多年的孤舟停在卫长宁这座港湾里。
卫长宁松手时, 君琂恰好醒悟过来, 轻笑道:“果真忘了。”
“无妨无妨, 来日方长。”卫长宁笑语低说, 凑近君琂耳畔,笑得如何得了糖果的孩子。
君琂身上冰冷, 陡然遇到温热的触感, 激得她眸色起了波澜。卫长宁的手依旧在她腰间拥着,细软的手贴着腰间, 温温软软, 让她生不起拒绝的心。
君琂被她拥着,白釉般的肌肤透着诱惑的粉红,因不想拒绝而生起几分羞涩, 半迎半拒, 带着几分娇柔妩媚。
鼻尖充斥着霜草清冽的气息,这是独独属于君琂的,足以令卫长宁沉醉, 短短两日别离带来的空虚被一点一点填满,满满的。
卫长宁身上滚烫,君琂摸着她的手, 叹息一声,脑袋垂下蹭着她的肩膀,她被蹭得身上发软,眼眸湿润,咬唇唤道:“长宁、你、你……”
话未说完,卫长宁就将甜蜜的吻落了下来,君琂又气又无力,心软成一片。
一吻许久,卫长宁绯红的脸色昭示她的心意,抿了抿自己的唇角,似是意犹未尽。她玩闹,也懂得分寸。君琂心疼她,捧着她的脸,指尖轻轻摩挲着微肿的唇角。
卫长宁经不住她这般主动,捉住她的手亲了亲,笑得欢好:“我好不容易稳住自己,你还这样摸我,今夜约莫是不想入睡?”
君琂羞得面色发烫,收回自己的手,撑起两分肃然:“该歇了。”
卫长宁偷笑,拨动着弦,正欲弹首欢快地曲子,蓦地先生回身望着她,道:“下次不许去归来酒肆,白日也不行。”
卫长宁忙点头表示诚心,葱白的指尖勾住弦,随手一放,两步走过去,揽着她的手,有些惊道了,先生的手微微发抖,冰冷的,她握起另一只手,也是这样。
她哪儿还有玩闹的心思,反催促君琂早些休息,她命人将箜篌搬出去,明日再想放在何处。
两人上榻后,卫长宁习惯性搂着君琂,握着她微热的手,嘀咕道:“你何故这般忙碌,等新帝登基后,我们就离开长安城,去哪儿都好。”
被她拥抱着君琂正觉暖心,听她这句话心凉得彻底,皇后嫡出这样的身份走到哪儿都不会安全。君琂阖上眸子,没有说话。
沉默在卫长宁的意识里便是拒绝,她忙改口道:“其实长安城也很不错的,这里是我们出生之地,繁华不说……”
君琂蓦地捂住她的嘴,朝她轻轻摇首:“我听长宁的,可好?”
卫长宁没有欢喜,反生起迷蒙,被君琂捂得透不过气。她面色通红,君琂恍然松开她,垂眸不去看她。卫长宁喘气,淡淡疑惑在心间若柳絮环绕,没有再开口。
君琂恐惹她怀疑,先道:“五殿下一事有了眉目,待事情查明后,我再与你细说,眼下我心思不定,你勿要多想。”
沉默片刻,卫长宁抬眸去看,先生目光殷殷,含着浓浓期盼,她茫然地点头,反去安慰君琂:“你若有无法决策的事,告诉我,可好?我若帮不了,就乖乖听着,与你一同分担。”
“好。”君琂木然地回应着。两人不在说话,卫长宁阖眸入睡,君琂却久久无法入睡,身旁人清浅的呼吸蛊惑着她的心神,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夜晚,睁眼时,冷冷寒霜落满眼前,她觉得冷。
冷意袭人,她将自己容纳在卫长宁柔软的怀抱里,又温又软,十分舒服。君琂动了动,卫长宁察觉到细微动静,伸手将人搂得更紧,蹭蹭怀中人的肩膀,迷糊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