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解毒,沈从安有八分把握,只是时间问题。君琂与他们说的是另外的事情,是刺客。
沐稷也在想这个问题,“皇后多年与世无争,病情反复,不需刺杀也知不长久,何苦挺而走险?”
他想不通的问题,君琂明白,多半是皇后寻子之事泄露出去,引得旁人忌惮,故而才会想到行刺。
沐国公经历几代变革,想的自然比沐稷深,言道:“皇后心病多年,药石罔效,挡人路者无非她的后位,难不成……”
他顿住,看向君琂,眸色深深。君琂明白他的意思,“多半如此,刺客自尽不假,可他身上的腰牌来自太极殿,只要重重查下去,必有线索,届时明日蒋祭酒必会当殿提及此事,烦请二位助他一臂之力。”
君琂之意,此事不可就此简单过去,必然要在朝内掀起一番风雨。
沐国公父子见不到卫长宁,先回府,明日待人醒后再过来。回府去,还要想想如何与国公夫人,斟酌言辞,万不可吓到她。
君琂命元安从两人出府,自己回到榻前守着卫长宁。
待天明时,卫长宁才醒。她在半醒半睡间沉浮,耳边的事都听得清楚,奈何张不开口说话,隐隐听到“中毒”的字词,分不清眼前的景象是虚幻还是现实,若是现实,可又是回到从前。
混沌不堪,她理不清思绪,心口竟比伤处还疼,就像被针猝不及防地扎了一下,痛得她周身痉挛。她在睡梦中挣扎几番,火烧的感觉袭来,她口干舌燥,不知是何人喂了她水喝,温水顺着喉咙滑入腹部,驱散了燥热。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努力睁开眼,怔怔地望着眼前虚幻不清的君琂,鼻尖却萦绕着疏冷清香,真实而又迷离。
人是醒了,约莫是有点傻。君琂摸摸她烧得滚烫的额头,低声道:“醒了就说话,别平白无故地吓人。”
卫长宁目光迷蒙,歪头看了眼屏风,声音沙哑:“顾笙在哪里?”
蓦地提起不相干的人,君琂面色阴沉,目不转睛地看着卫长宁,似在窥探她心中想法。
卫长宁烧得眼睛发涩,睁开眼睛不过须臾就累得闭上,手臂疼得厉害,她动了动,疼得蹙紧眉梢。恍惚间,一只温热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力道很轻,犹如羽毛拂过。
这样的抚摸似是给了她力气,再度睁眼时,看着君琂素净的面孔,眼神很温柔,却有股难以言喻的沉寂。她抿了抿唇角,垂下眼睫,道:“对不起。”
她好像给她添了很多很多麻烦,若无她,先生应该活得很恣意,也不必担惊受怕。
声音低沉,透着股虚弱。君琂沉默,指尖拂过她紧蹙的眉眼,一寸寸下滑,落在唇角上,心中莫名被牵动着,她俯身,主动地吻上她的唇角。
她的吻与卫长宁不同,清冷中带着令人沉醉的气息。突如其来的亲吻令卫长宁怔住,无措地迎合着她,她浑身无力,口中苦涩,遇到清甜的味道,既欢喜又紧张。
君琂喘不过气来,方才松开,凝视卫长宁蔓上水雾的眸子,认真道:“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伤好后搬去书房住,住上半载才许回来。”
卫长宁正沉浸在先生主动吻她的欣喜中,正不知所措时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从云端跌落尘埃,竟说不出一句话。待反应过来,她猛然摇首:“太、太久了。”
“那就一年。”君琂掖好被角,抚摸她微红的唇,心中方有几分安定,无视她委屈到不行的神色,唤婢女去将解毒的药汤端来。
卫长宁心中苦,看到药觉得哪里都苦,不想喝又怕惹恼君琂,乖乖地都喝了,苦得伤口都不知道疼了,埋怨道:“沈大夫是不是怨恨我给他找麻烦,特意加了黄莲?”
君琂不答话,扶她躺下。卫长宁用左手拉住她的衣袖,问起昨日她昏迷之后的事。
“刺客自尽,背后指使的未曾查到,韩元与大理寺在继续查。”君琂将她手拽下,放入被中,戳戳她的脑门,怪她:“是不是任何人有危险,你都去挡?不省心。”
她说‘不省心’时并没有生气,卫长宁反倒听出几分宠溺,她觉得心里很舒服,便道:“臣下护卫君上,天经地义,当时只我最近,且也是我出言激怒那名内侍。”
“天经地义。”君琂反复咀嚼这四个字,凝视卫长宁苍白的脸蛋,退烧后人也显得更加虚弱了些,她压住心疼,捏捏她的脸,学着她的语气:“你犯错睡书房,天经地义。”
不对,这是不讲理了。卫长宁立即要抗议,话未出口,先生就转身走了,留下她目瞪口呆。
人醒了,也无大碍。君琂也有些乏,想着去书房休憩片刻,待会或许还要应对其他事。
君琂睡下片刻,林璇从君府赶来,昨日之事她也听到风声,本当晚间过来看看,恐耽搁事情就不敢过来。
太傅睡下,她不好过去打扰,顺道去看看卫长宁。彼时,卫长宁正困于那个‘睡书房天经地义’困惑中,兼之手臂也疼得厉害,睡不着就在床榻上胡思乱想。
林璇入内后,瞧清卫长宁的神色,不由想到她与皇后之间的牵绊,先道:“皇后受了惊吓,病得也是不清。”
“皇后不是一直都病着吗?”卫长宁不解,林璇过来就为了告诉她皇后重病?
她疼得无力与人说话,精力不济,见林璇依旧不说话,便道:“太傅去了哪里?”
“睡下了。”林璇道,她仔细观察卫长宁的神色,坦然而不解。林璇想了想,眼中光芒暗了些许,又道:“您好好休息。”
她在屋里待了不到片刻,卫长宁见她身影消失在屏风后,脑子里晕晕乎乎,林璇说话怪怪的,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书房里的君琂睡了半个时辰就醒过来,心中牵挂着卫长宁,请人去将沈从安唤来,想问问解毒后可会有后遗症。她在书房里翻开公文,来的不是沈从安,而是林璇。
昨夜高逸命人去君府暗地里传话,林璇今日就是为这件事来的。她进屋后将门合上,低声道:“陛下欲追封五殿下为太子,命礼部秘密拟谥号。”
笔尖一顿,在白色的纸张上晕出墨色的污痕,君琂眉眼深沉,道:“他这是心中有愧,亦或是安抚皇后?”
“多半是安抚蒋家,蒋怀今日于朝堂上力争彻查此事,不查到背后主谋誓不罢休,且内侍身上腰牌是太极殿,他怀疑是陛下有意为之。毕竟皇后虽说病情反复,却依旧活着。”林璇道。
君琂摇首,神色几番变幻:“未必,多半是宫里另一位,寻子的事被她知晓后,若五殿下归来,女帝先例,占着嫡出的名分,且不说旁的,就看陛下的愧疚,其中的分量也不小。她本就是妾,皇后不管事却依旧是皇后,这点毋庸置疑,且观蒋怀这些时日的动静,她有可能怀疑五殿下在人世。”
林璇道:“捕风捉影的事就能下这么大的血本,若是真的回来,岂不有更大的危险。”
书房内光线不好,君琂神色隐于暗中,令林璇看不清,只听太傅言道:“此事其他人应当不知,你且命人去透露下。”
皇帝想做的事屡屡受阻,必会引起他的震怒,襁褓中的婴儿夭折,按理上玉牒都是不可能的,五殿下不仅上了玉牒,眼下又大张旗鼓的追封,其他人怎么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不闹上一闹都不会甘心。
林璇听从吩咐出去,正门遇到沐国公夫人,急急而来,她顿住,让与一旁。
卫长宁没有入睡,见到老人家,心中有愧,先是道歉,继而又是认错。她如此乖巧听话,沐国公夫人骂人的话生生憋住,看着她直叹气。
君琂察觉到卫长宁眼中狡黠的光芒,睨了她一眼,旋即留她二人说话。外面来探病的人很多,下朝后定有许多同僚过来,自然还包括容湛。
细细想来,容湛在京,盯着不放,不如趁此这个机会将人打发出京,外放数载,等此事淡忘后再说。这样想着,她就命人去安排。
蔺锡堂在黄昏的时候过来的,君琂得空去见,今日她请假未去早朝。殿上的事情没有错过,皇后被刺杀未遂,给了蒋家人一个提醒,一味低沉退让未必令旁人放松警惕。
蒋怀的反应令蔺锡堂想到过世的五殿下,听闻皇后殿下在寻,茫茫人海未必会能找到,且是生机太小。他今日过来说明陛下用意,道:“陛下有意恢复卫家的爵位,就看太傅怎么做了。”
“丞相之意想让我令蒋家偃旗息鼓?”君琂笑道。
与聪明人说话,蔺锡堂觉得很舒服,但是太聪明的也容易让人不喜,虽说两人如今旗鼓相当,但是他觉得自己的位置岌岌可危,毕竟站位站错了,便什么都是空的。
他笑了笑,默认君琂的话。君琂却道:“爵位于长庚而言,并无有太多的乐趣,只怕让陛下失望了。”
蔺锡堂失望了,道:“太傅回去可问问卫侍郎的意思,侯爵之位可以留给后世。”
君琂抿了抿唇角,就是因为侯爵便利后世子孙,才不想要。她摇首不应。
谈判陷入僵局,蔺锡堂不想无功而返,君琂道:“蒋家不过要的是指使者,待查出真相,他们必然不会再闹下去。”
蔺锡堂觉得这个女人又在装,凶手必然是在几位皇嗣之中,皇后不过受了些许惊吓,并无大事,若是找出凶手,死的伤的就是皇帝的孩子,两相之重择其轻,皇帝自然是想选择简单处理。
蒋怀跟了皇帝多年,明白皇帝护短的心思,这才在殿上闹起来。他历来无所畏惧,皇帝也动不得他,因此,才想着以爵位来引君琂从中周旋,谁知君琂并无这些心思。
第69章 六十九
其间, 于刺杀而言, 吃亏的只有卫长宁。君琂不好多说话, 皇帝这样的处置, 她也不满意,蒋怀要严惩凶手, 并无错处。
她态度甚是果决, 面上沉沉, 道:“长庚伤重, 有劳蔺相里探病,时辰不早, 我送您出府?”
蔺相从她话中听明白几分意思, 皇帝急着安抚蒋家,按下这件事, 却忽略这件事最大受害者是卫长庚, 太傅这是也要严惩凶手之意?
蒋怀护短是出名的,皇帝也护短,太傅这里更是如此, 这件事怎会让三人都满意, 处理这件事的蔺锡堂头发都愁白了。
只要太傅先妥协,蒋怀那里必然会有些忌惮,原以为太傅不介意此事, 与卫长庚的婚事本就不看好,两人相距八岁,且太傅位高, 感情必不会深厚,侯爵之位得来不易,复得更是不简单,哪儿想这么大的诱惑都不抵用。
蔺相闷闷而去,时辰亦然不早,君琂不去理会他。回主屋见卫长宁,吩咐人将药端来。
卫长宁眯了眯眼,凝视她不语,脑海里想起林璇的话,呆呆的。君琂俯身将她扶起来,看到她呆模样,摸摸她额头,并没有发烧,将药喂予她一口一口喝下。
她没有白日的抵触,一口一口抿下,最后药喝完了,依旧不说话。
君琂吩咐婢女退下去,道:“你心中有事?”
卫长宁想不明白的事,自然就告知君琂,让她来给自己解惑。君琂不想林璇过来试探,也是一愣。卫长宁摸摸她的手,问她:“皇后病得比以前更厉害?”
“不知,皇后的病情说不准,时好时怀,或许只是为了扩大声势,昨日你可看到她受伤了?”君琂回过神来就与她慢慢打消疑惑。
卫长宁细细想了想,“没有,估计是被吓到了,可是林姐姐为何来告诉我?”
她眼里闪着迷惑,君琂不知如何搪塞过来,便垂眸掀开被衾,露出伤口。右手整只手臂都浮肿,手指也是,她戳了戳,道:“手还疼吗?”
“还好。”卫长宁面上依旧没有血色,毒液游走身体,虽说解毒了,身体到底有些损伤。
君琂替她换过药,又命人打些热水过来,卫长宁盯着她,眸色变幻,蓦地出声:“你今日没有去上朝?”
“我与陛下请假,他应允了,待你伤好。”君琂回应她,拧干锦帕,替她擦拭着手臂,往日白皙的肌肤,呈现淡青色,浮肿也不知何时会消去。
卫长宁想着起接君骁的事情。歉疚道:“君骁那里,怕是去不了,你要怎么做?”
“让林璇去接,现在你受伤,我也无暇分身,旁人也不会说什么。”君琂替她擦了擦脸,解开她的中衣,俯身时发丝从肩后落下,滑过卫长宁的脸颊。
卫长宁抬眸就瞧到她满头墨发,她伸手去摸了摸,君琂不悦地拍开她的手:“安分些。”
说完,唇角勾了勾,目光随之向下,落在卫长宁胸口。因之养病,绸带早就去了,解开中衣后一览无余,雪白的肌肤,玲珑的曲线尽收眼底。
卫长宁似是察觉到不对,忙用被子捂住自己,面红耳赤,瞪着她:“你、你偷看。”
君琂不理她,面色沉静如水,拨开她的手,细细给她擦净身体。卫长宁羞赧,但见先生淡漠的神色,好似是她想多了。先生清心寡欲,不为所动。
她抗拒不得,便由着君琂擦拭,半阖上眼眸,身上起了阵阵颤栗,她既紧张又羞涩。许是药效这个时候上来了,昏昏欲睡,令她打不起精神,少了几分窘迫。
君琂抬眸就瞧见她困顿的样子,将被角掖好,摸着她额头,今夜过去或许会好转些。她方一转身卫长宁就警醒,“阿琂。”
“怎么了,不困?”君琂回身,吩咐婢女将凉了的水送出去,坐在榻沿上,见她眼睛都睁不开了还不愿睡,真是不省心。
卫长宁望着她,想伸手去拽住她的衣袖,偏偏手伤了,摸不到,她沮丧道:“你歇在哪里?”
君琂道:“睡书房。”
“书房不舒服的。”卫长宁迷糊地回应一句,撑不住就迷糊睡过去,她想说不必睡书房的,床榻那么大,她可以让一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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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骁入长安城,是林璇去城外接的,在第二日主动来卫府拜见姑母与小姑父。
卫长宁对君家人都比较好奇,君骁在多年前见过,半大孩子也未曾多看一眼,这桩婚事君琂是极力反对的,王贵妃举棋不定,也因皇后刺杀而耽搁下来。
君琂几日不曾上朝,探病的人几乎踏破卫府的门槛,皇帝将恢复侯爵的旨意赐下来,蒋怀依旧抓着这件事不放,君琂不管不顾,任由蒋家人闹腾。
大理寺也查不出有用的线索,人死了,单凭身上腰牌,线索几乎等于无。
君骁入府的时候,卫长宁正在试着握笔,她手未消肿,却能下榻了。她在书房里听到仆人传话,转身看向君琂:“君骁入城了?”
“昨日。”君琂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笔,吩咐人取来衣袍。紫色夏衫罩在身上,风流倜傥,君琂看了她一眼,尚算合适。
卫长宁知晓这是她做的,弯弯眉眼,说好看。君琂则道:“你该见过君骁?”
“好多年前,不记得了。”卫长宁应过一声,垂眸看着自己的衣裳,格外喜欢。
人在花厅候着,卫长宁牵着她的手走过去,婢女掀开珠帘,入帘便是一位模样青涩的少年郎,与君琂面貌有些相似,棱角分明得多。
卫长宁打量君骁,君骁也大胆地抬首望着她,不得不承认,卫小侯爷这般相貌,长安城内怕是第一人,极易引起女子的好感,得天独厚的优势,难怪他的姑母会不顾父亲的反对嫁给这样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