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宁吩咐将人带进来,是负责银号的管事,他一进门也见到太傅,略有些迟疑,卫长宁道:“无妨,太傅与我是一体,且说来。”
“银号近日有人来存了大笔银子,不知雇主是谁,今日官府有人过来查账,就说我们这里与地下钱庄是一体的,要关门接受检查,我不好与官府作对,就赶忙来向您报信。”
“最近朝堂上风平浪静,怎会有人查到地下钱庄?”卫长宁看向君琂,她虽说不涉入朝堂,一些大事都是知道的,暗自猜测多半是长安令所为。
管事将事情禀报清楚后,就退到廊下,等着吩咐。
君琂则道:“当是眼红你的银号,且你这间银号背后无权贵撑着,自然就想据为己有,不过你且等等看,背后定还有人。长安令行事不算荒唐,这么大张旗鼓的封锁,定有人撑腰的。”
卫长宁并不急迫,两家银号并不关联,也不怕被人查到另外一家的。她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回身看着君琂:“那我们就让他们封?”
“封,你遣几人去长安令府衙闹一闹,就会引出背后的人。”君琂道。
卫长宁吩咐下去,令元安选几名可靠的,再另外看看还有那些商户同银号一般情况的,联合一下,也有益处。
好好的休沐日,被琐事弄得焦头烂额,好似所有的事情都选在这日发生。银号管事走了不久,沐柯过来,道是遇到难事。
他不敢当着君琂的面提,将小表哥拉到一旁,君琂见状,不好待在屋内,起身去书房,将空间留给两人。
沐柯所遇到的难事,是属下去酒肆饮酒,酒醉后与人家姑娘一夜风流。
卫长宁闻言,面色发烫,道:“又不是你的事,找舅父解决就好。”
“我那名属下家中妻室十分凶悍,他就不敢回家说,托我去给姑娘家下聘,作为外室。我下聘不好回家去拿银子,小表哥借我些就好,待日后还你。”沐柯笑了笑,冠冕堂皇的话,他也会说的,近来学了不少。
卫长宁托腮,扭头看着他:“回家与妻子解释就好,为何聘作外室,若是外室被发现,很有可能更加麻烦,再者凶悍也无妨,讲理就可。”
沐柯嫌弃道:“小表哥,你是不知道女人凶悍起来是有多凶狠,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多少年盯着一人不觉无趣,陛下都晓得令世家女进宫伺候。”
卫长宁认真道:“那只能说明不爱,若真是喜爱,怎会觉得厌烦。你这件事不帮你,舅父知晓后指不定又拿鞭子抽我,你自己的祸事自己解决。”
“小表哥不能见死不救啊,那是我好兄弟,大家一起出生入死,不能因为这件事闹得人家家宅不宁。”沐柯抓住卫长宁的胳膊,摸着她瘦弱的手臂,不敢用力,生怕给扭断了。
卫长宁觉得这样不厚道,再者酒后的事情,男人不清楚,女人却是清楚的。那个女子十之八九是心甘情愿的,绝对不想做见不得人的外室,加之沐国公府得天独厚的权势,她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她挣扎着收回自己的胳膊,道:“表弟,这件事你查清楚没有,那个女子是否酒醉,若不是酒醉,为何要从了,这些都是问题的。”
沐柯解释道:“没有什么问题的,这些事以前都有的,我的属下是小军官,普通人肯定想巴结着。”
若是平常人,卫长宁定不会多疑,只是沐国公府是几位皇嗣都在招揽的对象,回京后行事慎之又慎,她觉得不对,道:“那日饮酒可曾有你?”
“我、我也去了,喝得不多,就几杯。”沐柯脸色不好,朝着小表哥虚笑了笑。
卫长宁前世也曾去过酒肆饮酒,那里良家妇女都不会过去的,她想了想,认真道:“表弟还是去查一查,此事定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若需银子,我给你就好,跟着那个姑娘。”
沐柯略显懵懂,事关国公府,他听了卫长宁的建议,拿到银子后,一面置办聘礼,一面命人去盯着姑娘。
沐柯走后,已近午时,她转去自己的书房,那里有人等了会,不是元安,是名陌生的面孔。他一身粗布麻衣,见到卫长宁后道:“南山道观一切正常,不过太傅的人在暗中守着。小的查了许久,发现也有人盯着道观。”
“小小道观有何惊天秘密,这么多人盯着,可查到是何人在盯着。”卫长宁问道,她坐在书案后,露出疑惑的神情。
太傅盯着,她就觉得奇怪;眼下旁人也盯着,难不成还是因为五殿下?三年前太傅说五殿下连同成香都已病逝,那为何要注意道观?
她靠在那里凝思片刻,来人机敏,见她陷入沉思,便道:“侯爷不如问问太傅,您二人是夫妻,当好说话。”
卫长宁摆摆手,太傅行事都是再三计量,既然不想让她知道,必然有理由的,她也不纠结,吩咐那人道:“你去查查……”
她莫名顿住,眉眼一颤,想起五殿下的信物,那枚银锁。太傅拿走后,就显得心神不宁,一段日子里都在彷徨,她为何要彷徨?
以她之势,若是想参与党争之内,必然是天大的助力,她亦不是为党争而日夜不宁的人。当时未曾多想,现在牵扯出道观的事,卫长宁心中冷了冷。
咬了咬牙,眸色阴冷,道:“你查查还有哪些人盯着道观,务必保护道观里玉虚散人的安全,勿扰。”
那人听着吩咐,方想转身,外面有人敲门,他往一侧避了避。
卫长宁猜是太傅,约莫是寻她去用午饭。她打开门,君琂素净的容颜映入眼帘,温热的光线落在她的身上,道:“你可忙好了?”
“好了,你怎地来寻我,命婢女来寻我也是一样的。”卫长宁将她迎进门,面带笑意。
进书房后,君琂自然看到角落里的人,打量两分,卫长宁吩咐那人:“你先下去吧。”
君琂蹙眉,见着陌生男子离开。卫长宁身边得用的人,她都识得,偏偏这人没有见过,她觉得奇怪,便开口问她:“这是何人?”
“新招来的。”卫长宁与她解释,眸色沉静,天光清疏,极是寻常。
君琂点点头,也未多说,牵着她的手回主屋。
屋里,婢女都将膳食摆好,婢女鱼贯退下,仅留下两人。卫长宁执筷,状似随意道:“皇后殿下病情如何了,太医无用,不如令沈从安去试试?”
君琂刚执筷的手颤了颤,未经迟疑地看向她。卫长宁冲她笑了笑,给她夹了筷子菜蔬,笑说:“蒋祭酒从清阳姑母那里听说沈大夫医术高超,便来问过我,我正准备与你商议下。沈大夫虽说是卫府的大夫,可到底是你的人,我需问问你。”
这般解释,君琂才放心,拉着她坐下:“我自己可以,你且好好坐下。沈从安入宫只怕不妥,毕竟他为人受不得拘束,若是冲撞宫中之人,祸事还是连累你我。”
“我就是与你商量,不妥我便拒绝蒋祭酒。”卫长宁咬着菜,余光瞅着君琂,她坐姿正直,如同她这个人一般。今日素青色的织锦裙裳,在秋日天光下,感觉十分柔和。
君琂与她多年前那个站在御阶下的朝臣大不相同了,清冷端方,今日看到她容色婉约,纤姿楚楚,她多看两眼,就食不下咽。
鲜美的菜肴入腹反觉得有如咀蜡,她不好做出令人担忧的神色,勉强吃了几口。蓦地想起那时先生也是这般恍惚之色,难得先生也有事情瞒着她?
她扒着几口饭,就怔住了,君琂忍不住拍拍她的额头,责备道:“吃饭都恍恍惚惚,在想什么?”
“我在、想、想。”卫长宁舌头打结,说不出谎话来,漆黑分明的眼珠闪过慌张,旋即想出托词,道:“我在想沐柯的话。”
她不善于对君琂说谎,羞得面色发烫,对心爱人说谎分外艰难,不忍又极是心虚。
卫长宁嘴角沾了米粒,君琂伸手想替她拿去,卫长宁躲了躲,避开她的手。君琂更是不解,取过帕子给她:“擦擦唇角,吃饭也像孩子一样要人看着。”
她没有问沐柯说了什么话,卫长宁更加紧张,全盘托出:“沐柯说他属下醉酒,玷污人家姑娘,家中妻室十分凶狠,不敢与她说,便想将那个姑娘聘为外室。”
短短几句话,说的她口干舌燥,左右巡视一眼,找解渴的茶水。
她一眼扫过,君琂就明白她口渴,起身给她盛碗汤,置于她面前,冷声道:“你帮他下聘?”
君琂瞥她一眼,看似不以为意,却让卫长宁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每每先生要生气时便是这样漫不经心的神色。她不想睡书房,忙说:“我虽说给他银子,可让他先去查那人经历,我觉得此事不简单,多半是冲着沐柯来的。”
君琂不答话,抿了口汤。
卫长宁又道:“先生,我做错了?”
“没有,确实令人疑惑。”君琂回答,吃过半碗饭后就停著,示意见她碗中饭吃了。她饱了,便去给卫长宁布菜。
她的态度太过模糊,卫长宁也不敢多问,低头用饭,待餐后,她才抓住机会,悄悄道:“先生,那个醉酒男人固然可欺,我觉得夫妻二人就该坦诚相待,他出了那等事就该告知自家妻子,晓得其中利害,就不会胡搅蛮缠。”
声音不大,眼睛却是极亮,君琂戳她脑门,怪道:“你与我说有何用,说与沐柯听。”
“我说了,先生,你说我说得对吗?”卫长宁捉住她戳自己的手,放在自己脸皮蹭了蹭,感受到她的温度才觉心安。
君琂被她蹭的手心发痒,恰好婢女进来收拾桌面,她将手背到身后,在卫长宁身旁坐下。
卫长宁盯着她的眼睛,渐渐奇怪起来。先生太过平静,与寻常无异,当是她多想了。她不好再追着问下去。她停顿后,君琂反问她:“你说的很对,当年你瞒着我多少事?”
不对,怎地又扯到她的事情了,卫长宁撑不住了,往小榻上缩去,不去纠结这个话题,先生口辞好,且记性极佳,总能翻出成年往事来与她说道。
莫不是女子都喜欢翻旧账?
她百思不得其解,君琂将她身子扳正,凝视她的眉眼:“小侯爷方才是何意思?”
卫长宁顿觉哪里不好,明明是先生有事瞒着她,怎地变成她理屈?
婢女都退出去,屋门前也无人守着,君琂不用忌讳婢女在,神色略带严肃。卫长宁喜欢她温柔的神色,蓦地见她冷脸,就知更加不好,忙解释:“我的意思就是、就是应夫妻应该坦诚些。”
君琂闻她话,眼中疑惑加深,道:“无故为何提起这个?”
“我不是无故,就是听沐柯提及那、那件事……”卫长宁说不下去了,垂眸避开她的眼神。
“你有事瞒着我?”君琂指尖抬起她的下颚,指腹摩挲她的唇角,凝视她眸中稍纵即逝的慌乱眼神,柔声道:“方才书房里那名陌生男子是何人?”
她一语中的,卫长宁唇角抿了抿,抵不过她温凉如水的眼眸,低声道:“你令人守着道观做什么?”
君琂叹息,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心酸怅惘,问她:“如果当初卫怀慎坚决不同意亲事,你会退缩吗?”
“自然不会。虽说路途艰难些,可是最终还是在一起的。”卫长宁被她摸得唇角发涩,将她手拨开握在手中,眉眼如画。
“那是因为阻力在你我能够承受范围之内,若是超出,只怕是不可能的。”君琂难得的颓然,令卫长宁不解,她沉思了会,“你我之间还会有阻力?难不成你要与我和离?”
在卫长宁心中,君琂是高洁、无惧艰难之人,且没有任何人可以迫她不想做的事。今日说起这话,令卫长宁心中紧张。
“和离?我不会和离,倒是你,发生大事就会想着与我和离,不可靠的。”
“我、我以后不会的。”卫长宁理屈,先保证。
君琂眼中闪着复杂的情绪,忽而探身将卫长宁揽住,淡淡清香围绕着她。她将耳朵贴近卫长宁的胸口,聆听着她的心跳声,阖上眼眸,道:“长宁,你若和离,我便远离长安,生死不归。”
“先生、你说什么?我、喜爱你的。”卫长宁被她惊得说话都糊涂了,将她抱得更紧。她内疚,总觉得不该提及那件事,横竖与她无关的事,瞒了便瞒了。
她自欺欺人地想着,君琂却陷入歉疚中而无法回神,她想说清楚道观的事,艰难又如何,只要有心就可以的。当初那般的境地,长宁都未曾放弃,现在许是也是一样的。
君琂直起身子,卫长宁深深凝视她,目不转睛的,她眼中闪过更深的内疚,微垂眸间,卫长宁凑过来,歪着脑袋,亲上她的唇角。
门是开着的,且这方小榻正对着屋门,时不时地会有婢女入内。君琂被她吓到了,忙要推开她。卫长宁恍然不知她的羞怒,伸手拦住她的腰身,小心地将人压在榻上。
一吻而深,唇齿相缠,所有的话淹没在炙热的缠绵中。
秋日里暖甜的气息,比起蜜糖还要甜几分。君琂方才歉疚的心被卫长宁填满,眸中满满的皆是她。卫长宁知晓分寸,知足后就松开她,软软地依在她怀中。
君琂静默片刻,摸了摸她脑后的秀发,顺滑乌黑,低声道:“你可曾想过那片银锁为何出现在你母亲的嫁妆里?”
“你说过的,母亲可能见过成香。”卫长宁垂眸,声音格外轻,靠着君琂觉得很是舒服,一只手揽过她的身子,防止她摔下去,紧紧抱在一起。
她动了动身子,君琂纤细的指尖拂过她颈间的肌肤,落在衣领处,如夜色流情的眸光徐徐润入脉脉温柔,心中一阵恍惚,这样蹩脚的话,卫长宁竟信了。
君琂不语,拍拍她的身子,道:“困了去榻上休息,晚些时候去君府做客。”
“不困,就想靠着你,拖着你不去书房,让你整日都属于我。”卫长宁说着,微微一动,两只手抱住她。
君琂眉心一紧,只这一瞬,便化作眉眼弯弯,心中慌乱后静了下来,含笑不语。
两人静静躺了会,撇开所有的的话,卫长宁埋在君琂怀中,安静地听着她的心跳声。心跳从剧烈跳动到归于寻常,她可以亲切地体会到先生的情绪起伏。
不知躺了多久,婢女进门道是君骁公子来了。
卫长宁坐起来,眨眨眼,嘀咕道:“我都忘了问你,为何去君家赴宴,君家有喜事?”
她起来后,君琂才好下榻,衣袍被卫长宁拽得顿起褶皱,不好去赴宴,只得回屋换一件,她顺势令卫长庚也换身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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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家在前朝是大家,后因长房外放、君琂挂冠,而隐隐退于朝堂的激流中。府邸在永昌巷末端,地段比卫长宁的府邸自然是好的。
秋日里橘黄色的夕阳笼罩在君家长房府邸上空,马车在府门前停下,卫长宁先从车里下来,她是第一次过来正式做客,以前在孝期不能随意走动,故而君家的人也不会特意邀请她。
君骁同样下马,等着姑母下车,神色恭谨。府门前有人特地来迎,深色长袍的君圩亲自出来,面容白净,他与君琂同父异母,相貌上有些差别,袍服上绣着飞鹤。
卫长宁善画白鹤,不免多看他一样。君圩潇潇洒洒,她在想着回去让先生也绣只白鹤,她穿上定好看。君圩出自大家,礼数周全,亲自出来迎,也是看中幼妹太傅的身份。
府门前几人往里走去,君府与其他府邸并无多少区别,奢华为主,缺少几分天地造就的灵气。
一行人入内后,没多时,其余宾客临门,许久不见的李瑾也在其中,她凝视着久久不还朝的卫长庚,朝堂上并无阻碍,是她不想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