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太傅做事,一些事她不好开口,我总得帮她。”君圩负手而立,阴冷的目光望着卫长宁,有备而来,显得底气很足。
卫长宁觉得可笑,如今她势弱,不好与之争执,同样的错误,一次就够了,再犯第二次,先生真的会不理她。她想了想,委婉道:“太傅亲自来,不用她不言明,我就立刻写,她不来,我断断不会写。”
先生言明,她若和离,她便会离开长安城,生死不归。
两人间的气氛冷凝,君圩看向卫长宁,面无表情,道:“你说话很傲气,然而你自己忘了身在何处,大理寺的牢房里,与我说话也可以这么硬气?”
长安城乃是大唐权利中枢,势力如百年大树盘根交错,往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皇帝不敢随意处置卫长宁,处决得不好,就会失去平衡。
久久不处置,许多人都等不得了。比如今日来求放妻书的君圩,他今日而来,势必要有结果的。
卫长宁不过是文文弱弱的姑娘,在他看来,这么多年躲在太傅羽翼下做事,失了这层保障,便什么都不是。
他面露阴冷,卫长宁反笑道:“君大人此行,势必要得到放妻书,想来没有第二次的机会给你,在大理寺动刑,你可问过大理寺卿?亦或者觉得我会惧怕这些?”
卫长宁毫不掩饰自己的讽刺,君圩按理应当沉稳,今日莫名来逼迫她写放妻书,莫不是被他人唆使?
君圩时间不多,擅自而来,确实很急迫,君家因太傅而势起,不可因卫长宁而将多年前的事情再重演一遍,一张相同的脸令太傅再次失了心智。
多年前,君圩来不及祖阻止,现在给他机会,怎可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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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事无人在意,君琂近日来忙着与皇帝周旋,幸好蔺锡堂相助,事情发展得亦可算顺利,只要再坚持数日,皇帝必然会放过卫长宁,爵位、官位于卫长宁而言,都不过是浮云,失去也算好事。
她在署衙整理公文,正欲进宫面见圣上,宫廷内侍突然而来,替皇后殿下传旨,命太傅入宫一趟。
君琂领命,来不及多想,就随着内侍入宫。
长秋宫一如往昔那样,冬日里的庭院显得极为萧瑟,树根腐烂的气味淡淡地萦绕着上空,宫人零散地分布在各处,再往里面走,就听到皇后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碧澜引着太傅踏上台阶,一面与她解释:“殿下有些事想要询问太傅,故而急切了些,来诊脉的太医都被挡了回去。”
君琂三年不曾来长秋宫,更未曾与皇后有过交集,皇后有事询问,多半还是五殿下的事,碧澜说得隐晦,君琂自己心里清楚。
定然是瞒不住了。
她恍惚须臾,抬脚随着碧澜入内。
殿内空气逼仄,药味苦涩且浓厚,皇后今日穿着整齐,长发也挽作发髻,三两钗环,婉约而典雅,脸色虽说差了些,见到君琂的眸色却有几分凌厉。
今日而来,皇后连茶都不让人奉,直接命令碧澜退出去,将殿门合上。
正殿宽阔,关闭门窗更显光线暗淡,皇后凝视君琂,道:“我知你喜爱卫长宁,你与陛下对抗这么些日子,也让我看到你的决心。”
这些话作为开场,极是莫名其妙。君琂不管皇后神色多么阴沉,抬首回视她,轻声道:“我确实喜爱她,殿下不用试探。”
殿内没有旁人在,皇后既然已问,君琂也不想回避。这般直接,倒让皇后措手不及。她捂唇低咳两声,不再遮掩自己的目的,开口言道:“你说出五殿下的下落,我便替你救出卫长宁,太傅心明,皇帝觊觎你已久,就算卫长宁不死,也会与你和离。”
明白皇后意思的君琂,袖中双手陡然紧,答道:“不需殿下帮忙,臣也可救出她,爵位官位都不是最重要的,再者殿下要办的事情出乎臣的能力,着实办不到。”
“君琂。”皇后忍不住提高声音,神色沉了沉,极力隐忍怒气,道:“我也不知你为何隐瞒我儿的下落,我确认她活着。你扶持谁,我也不会计较,更不会阻拦。你勿要做阻断我们母女见面的恶人。”
“殿下,想多了,臣无改天换命的能力。”君琂道。她面上沉静,腿脚微微发软,抿紧唇角。
皇后冷笑,道:“银锁在,孩子自然就在,我查得清楚,成香当年将孩子带出村庄,去了何处,你应该清楚。听说她在道观里打杂,玉虚散人你应当认识,太傅不愿说,她为了道观数十条性命,必会告诉我。”
“既然殿下会查到,何必来寻臣。”君琂目光幽深,冰冷如斯,令皇后心中发憷。她也不确定君琂是否瞒她,今日大胆地去恐吓,君琂态度如旧,令她拿不定主意。
她筹谋几番,哪会这么容易放弃。略微思考片刻,皇后再度试探:“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我能办到。”
“殿下说错了,臣无所图谋,若无事,臣先回署衙。”君琂不愿久待,脚步不停地离开长秋宫。
皇后气得头脑发晕,见人走远后,碧澜才敢入内,见殿下脸色煞白,忙去唤太医。皇后一把按住她,低声道:“去找蒋怀,君琂必对我有所隐瞒,她越冷静,越显得事态不寻常。”
君琂刻意遮掩,反倒让皇后察觉异样。
碧澜出宫去蒋府,蒋怀不在府上,扑了空,她给府上人留话,便匆匆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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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去长秋宫一事,被王贵妃得知,李瑾恰好在宫中,听到宫人禀告,道:“君琂这是要求助皇后?”
王贵妃觉得君琂不是借助旁人的人,赐婚一事是为了阻止皇帝,而眼下皇帝久久不处置卫长宁,就可知君琂所为,想来不用过多久,卫长宁就可以释放。
她不同意李瑾的说法,低声道:“不会,多半还是五殿下的事,上次内侍失手,反伤了卫长宁,令太傅心生警惕,差点查到我们身上,你且命人盯着太傅,看看五殿下是否真的活着。”
母妃的话,李瑾听了半句就不再听,刺杀皇后的事,她本就不同意,就算五殿下活着又如何,皇后与蒋家难成气候,如何与她相比,防着皇后不如去防着其他两人。
方才的话倒是提醒了她,父皇可能要放过卫长宁,她微蹙眉,道:“母妃,放心,我且去看看,卫长宁的事,哪儿那么容易解决,现在风平浪静是被君琂压着,只要她压不住,父皇也不会容忍的。”
她历来行事自有主张,也无差错,王贵妃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要稳住后宫、稳住皇帝,三人势均力敌,就看皇帝偏向何人。
李瑾出宫后,在长乐宫门口遇到太傅,她快走两步,唤停君琂:“太傅。”
君琂回身,朝她行礼。
长乐宫门口,人来人往,君琂无心与李瑾畅谈,转身就想走。李瑾跟着她上车,笑道:“太傅会和离吗?”
问话太过直白,什么寒暄都没有。君琂看她一眼,语气也跟着直白:“殿下为何会认为我与卫长宁会和离?”
“你二人成婚四载,肌肤之亲都没有,您又心念代王兄,对她也不公平,不如你二人和离,放她自由,让她追寻她想要的幸福,太傅大人大量,应当会同意的。”李瑾巧笑。
君琂直视前方,不去看李瑾说话的神色,回道:“我与她不会和离,生死不弃。”
李瑾不放弃,又道:“太傅说得这般动听,想来是她那张脸与代王兄十分相像令您心动,可是这些年下来,我觉得她反而不像了,容貌变化了,太傅坚持也无甚意义,再者,您不愿和离,许是卫长宁自己要和离。”
她今日过来是劝说和离的。君琂明白她的意思,就算她与卫长宁和离,李瑾也不会得尝心愿。她坐直身子,将李瑾的心思探得清楚,也不去理会她,只道:“我与她和离,与殿下有何关系?”
“自然有关系,我喜欢她。”李瑾扬了扬下巴,对于那人势在必得,阶下囚而已,她就不信得不到。
君琂轻呼一口气,弯了弯唇角:“巧了,我对她也心存欢喜。”
李瑾:“……”
她被太傅的话惊住,半晌不知道如何回答,极力思考了须臾,不愿在君琂面前低于下风,咬牙道:“她会与你和离的,太傅强求不得。”
“殿下莫要无理取闹,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殿下不该插手。”君琂声色清晰,与李瑾的恼羞成怒相比,更显得从容自信。
李瑾暗恼自己在君琂面前失去分寸,道:“如果你二人真的和离,到时请太傅勿要再管她。”
她缠着这个话题不放,君琂实在不多说,也知卫长宁实在太过诱人,便道:“她若和离,我必放手,殿下可自去。”
得君琂一言,李瑾倍觉轻松,斜靠在车窗上,笑说:“太傅当真是是多情,以前说放不下代王兄,现在又说对卫长宁心存喜欢,您说代王兄听到这番话会不会寒心。”
君琂一怔,有些恍惚,面露为难。这下,正符合李瑾的心意,她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下车上马去大理寺。
她走后,马车过了会便到署衙,蒋怀久候她多时。
蒋怀放荡不羁,见人都带三分笑意,揶揄旁人的话,手到擒来。今日而来,面色阴沉,见到君琂,也无笑意。
君琂心明他怒气冲冲的缘由,请他入内说话。蒋怀也没有显得胆怯,屏退一众看热闹的同僚,随太傅进去。
他二人历来无交集,眼下蒋怀怒火都压制不住,其余人在门口张望,忐忑不安,些许大胆地人走近,却什么都听不到。
屋内,蒋怀压着怒气,直言道:“我去过南山道观,见过玉虚散人,太傅有何话说?”
君琂迷惑,反问他:“祭酒去见玉虚散人,为何问我?”
蒋怀见她装糊涂,更加气恼,又知外面同僚在窥探,再次压低声音:“那日卫长宁于太极殿上言明她出生于南山道观,年岁与五殿下相近,我本就怀疑,见到玉虚散人,她起初隐瞒不知,当我告知成香所抱的孩子是陛下嫡女时,她慌张下,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太傅,你不想解释一二?”
“祭酒可拿出证据来,这般偏听偏信,陛下会信?”君琂强自稳定心神,语气日旧。
“你……”蒋怀被她激得说不出话来,转瞬就明白她的话意,试问道:“卫长宁当真是五殿下?”
君琂垂首整理案上的文书,道:“成香未曾找到,以陛下多疑的性子,光凭银锁与玉虚散人的话,只会给卫长宁带来麻烦。”
蒋怀被她这么一说也安静下来,在屋里踱步,半晌后,道:“我先去见皇后,告知她实情,太傅应当不会再给我出难题了?”
君琂沉默,蒋怀走出屋,打开门的同时又转回身,道:“太傅可有把握先将人救出大理寺,那里刑狱比刑部更为折磨人。”
“这点不用担心,我安排下去,不会有人擅自用刑。”君琂垂下眼睫,避开蒋怀的探究,心中恍惚须臾,阖眸时,心似被掏空了一般,慌得厉害。
她粗粗喘息数声,神思恍惚,须臾后又恢复常色,翻开各地送入京的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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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圩一行,失败了。他低估了卫长宁的心境与忍受力,正欲放弃时,宸阳公主进入,他微微松口气,便道:“殿下,何必非要他写放妻书,太傅那里就算有放妻书,也不会轻易动摇。”
李瑾方见过君琂,得到她的话,只要卫长宁和离,她便选择放弃。
令君琂放弃不容易,但卫长宁不同的,她有罪在身,又是阶下囚,自然可以迫使她同意。
她不好出面,便道:“不过一张纸,难倒君大人了?陛下若是不喜,太傅强求,牵连的可是整个君家?你在刑部这么年,不知晓如何能令人松口的办法?”
君圩不同意,道:“太傅知晓,恐怕难以解释。”
李瑾轻松道:“太傅知晓,便说是陛下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小侯爷:我家媳妇怼天怼地,就不会怼我,嘻嘻。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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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七十六
大理寺卿去南山道观取证, 去时发现那里已无人, 白白跑一趟, 他极是不解, 偌大道观怎地人去楼空,搬得这么快?
他郁闷地带人转回去, 回去方知刑部君圩与宸阳公主见过卫长宁, 最近这些日子总有人过来见她, 他也就习惯了。
大理寺卿浑不在意, 少卿急得满头大汗,道:“君大人借我牢房一用, 审了卫长宁。”
“这件案子陛下只让大理寺着手, 何时轮到刑部?他审,你就让他审?”大理寺卿气得敲他脑袋, 骂道:“他来这里指手画脚, 你就甘心给人家驱使?”
那位少卿被骂得不敢抬头,委屈道:“他是卫长宁的舅兄,我以为平常见面罢了, 亦或是陛下下密旨来审, 多半不会出事,谁知、谁知。”
他磕磕绊绊地不敢说了,大理寺卿是个急性子, 被他这么一说,火气冒上头顶,“说, 谁知什么?”
“用刑了……”
听到这话,大理寺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直接踹过一脚,骂道:“太傅叮嘱过,查可以查,万勿用刑,你、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卫长宁那个身体能熬得过几道刑?
少卿被踢得躲远几步,低声道:“君大人许是被太傅指派过来的,我还见到宸阳公主,一时间也分不清是陛下还是太傅的意思。”
这般被他一提醒,大理寺卿也冷静下来,细细想来,君圩不会做太傅不愿之事,难不成当真是太傅的意思?他捉摸不定,不敢往深处想,道:“你将今日之事传予太傅那里,若她没有过问,便是她的意思了。”
“若是过问呢?”少卿悄悄问道。
“若是过问,那便是让太傅去找君圩,记住,与你我没有一丝关系,是你顶不住君圩的胁迫。”大理寺卿嘱咐,心中依旧忐忑,太傅并非寻常女子,手段凌厉胜过蔺相,且看这次蔺相不插手卫长宁之事,就可知蔺相心向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