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宁不好瞒她,便将今日发生的事都与她说了,并道:“毕罗确实很合适,魏煊认出毕罗也不会声张,但或许会下杀手。”
“毕罗是长安城内有名的人,且又不是大唐的人,魏煊杀人只会引来更加吵闹的,他不会这么笨,再者是毕罗的铁山,是商人贪财,他也会放心。”
两人走了一刻钟才回屋。
此日,毕罗就将归来酒肆交给下面的人打理,自己带着人往上灵郡而去。陆琏得了吩咐,从道上选了十几个兄弟跟着他们,一路上也没有危险。
卫长宁不上朝,每隔两三日都会去长秋宫给皇后请安,用过午膳,近黄昏的时候才回府。皇后的病症减轻,皇帝却又病了。
为人子女,不好装作视而不见,就算卫长宁再是不喜,也不好不去看望,选了一天午后,去太极宫探视。
太极宫是皇帝处理朝政的地方,寝殿在其之后,要走上许久。绕过太极殿时,高逸亲自来接她,笑说:“陛下午睡方醒,殿下来得正好。”
卫长宁笑了笑,没有说话。
皇帝寝宫同样奢华,太医在一旁诊脉,许是方起的缘故,衣襟在胸前散开,可见胸膛松弛的肌肉,他斜靠在软枕上,透过屏风,看见坐着轮椅的卫长宁。
太医诊脉无非是开些固本培元的药材,从榻前起身后就去一旁开药方,高逸上前替皇帝将衣襟整理好,盖上薄毯,才引着卫长宁近前。
卫长宁与往日一样,见到皇帝后,眉眼舒展,笑得很是柔和。皇帝见过太多的笑意,唯独卫长宁的笑容干净纯澈,就像稚子那般不染纤尘。
他靠在软枕上,卫长宁与她隔了些距离,问她近来可好,卫长宁笑着回答一切都好。
听她嗓音与从前一样,皇帝也不好多说什么,嘱咐她近来勿要贪凉,也不与她提及朝堂上的政事。两人只说了几句,王贵妃来侍疾。
王贵妃雍容华贵,珠钗步摇,走路如同长安城内的牡丹,红得耀眼。
见到卫长宁,象征性惊讶了下,抚了抚发髻上的宝石步摇,笑道:“五殿下也在。”
“贵妃安好。”卫长宁行了礼,习惯性地默默退出去。
她极是安静,也不打扰皇帝休息。王贵妃看了几眼她的背影,察觉到皇帝眼中的内疚,她惊了下,忙上前笑道:“陛下,臣妾熬了些参汤。”
适时的打岔,让皇帝回过神来,他做皇帝这么多年,哪儿不明白现在的情景,卫长宁方来,王贵妃就出现了,是何用意,他心知肚明。
他斜靠着软枕,缓缓闭眼,低声道:“贵妃且回去吧,朕也累了。”
她一来皇帝就累了,王贵妃不傻,知道皇帝这是在厌恶她,行礼后匆匆退出去,她想知晓方才卫长宁与皇帝说了些什么,竟让皇帝厌恶,她定了定神,缓步走出去。
若是卫长宁知晓王贵妃的意思,一定表示很委屈,她什么都没有做的。
春寒料峭,出了太极殿还是有些冷,卫长宁钻进车里,让元安驾车去署衙,等太傅一同回府。
马车停在角落里,本没有人注意,新上任的工部尚书来找太傅,他从工部署衙而来,下马时一眼瞧到车驾上的元安,是谁的马车,一猜就知道。
他打马在马车车窗前停下,朗声道:“殿下安好。”
元安赶紧下来,拱手行礼:“容大人。”
车窗上的遮帘没有掀开,就传来卫长宁的声音,如同从前一般沙哑:“容大人,还未恭喜你调任回京,明日着人备礼送到你的府上。”
面都不愿意见,容湛暗叹她的绝情,隔帘笑道:“太傅已礼,殿下太过客气。”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卫长宁顺着台阶下。
容湛被她这么直接的话怔住了,连客气的都不说一声,说不送就不送?他面色有些窘迫,不好再在此地久留,想邀她一同进去见太傅。
卫长宁想都没有想,一口拒绝了,一点情面都不留,容湛只好悻悻而去。
进去署衙后,容湛所禀的事是想要户部出银子,这样大的事需要太傅首肯。
君琂接过公文,认真看了眼,道:“去户部让侍郎与你一同处理。”两部协商,更能互相监督对方。
容湛知晓这样的结局,接回公文,提醒君琂:“太傅,下官来时殿下在外等着您,春日里寒气很足,马车里待久了恐会生风寒。”
这样的话太过关切,显然已经出了同僚的情分。君琂抬首看着他,眸光幽邃,语气清冷:“知道。”
说完,先他一步出署衙,见到角落里的马车,心知她是从太极殿出来的,掀开车帘,卫长宁在里面阖眸沉思,粉白的面容上皆是愁色。
回身看了眼天色,又将车帘放下,回署衙将些许重要的事处理好,在下衙前就回府。
她是太傅,不会有人因这些小事来说道,远处的容湛见到太傅这样急匆匆回府,这才打马离去。
卫长宁见到先生这么早回去,也不说话,歪倒在她的身上,将太极殿内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一遍,道:“王贵妃这么急匆匆过去,昭示她心中不安,我想着要不要明天再过去看看陛下?”
今日不过随机试探,就引来皇帝对贵妃的猜忌,多去几次,也无不可的。
君琂觉得不妥,道:“不要太过频繁,你去皇后处的时候顺道再去,也不会显得太过刻意。”
皇帝多疑,自然也会想到卫长宁的刻意的,反引起他的疑惑,得不偿失。
今日太傅回来得早,也不会再出府,倒是引起旁人的注意,比如李瑾。
她一直在注意卫长宁与蒋府,查探到蒋家二房的嫡女被蒋怀送去庵堂修行,不过十六、七岁的姑娘,在这个关头被送走,必然有缘故。
庵堂在山上,山道蜿蜒,李瑾带着人从小径上去。初春的山里阴冷,她被冻得浑身发麻,草木间也无人践踏的痕迹,可想而知此处有多偏僻。
纵观蒋家二房与大房不和,李瑾觉得蒋茹被发配这个地方必然有原因,能让二房狠心将人送过来,多半还是与皇后、与卫长宁有关。
到了庵堂后,几人翻进去,轻巧地将蒋茹截出来,用麻袋捆着,丢在李瑾面前。
李瑾觉得有趣,眼睛往上斜斜一挑,亲自将麻烦口解开,唇角带了些玩味:“蒋姑娘可好?”
陡然被抓的人听到这样阴冷的声音,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昏暗的竹林里被火把照亮,蒋茹小脸被吓得苍白,看着李瑾吓得说不出话来。
李瑾眼中倒映着火光,蹲下身子,掐着蒋茹的下巴,“与我说说,蒋家怎么弃你不顾的,我或许可救你,要乖乖听话哦。”
一时间,蒋茹心里惶恐又惊喜,落在这里等于一辈子就毁了,但她又害怕,宸阳公主也不是好人,必要拿她对付五殿下。
想起五殿下的绝情,她抓着麻袋的双手不觉紧了紧,没有立即答应李瑾。
李瑾也不急,神色淡淡:“我可以带你回公主府,你想要的都可以给你,但你对我得需要有利,赔本的买卖可不会做。公主府的富贵,可不是伸手就来。”
蒋茹心动了,仰首看着她,没有说话。
李瑾又道:“在这里孤独终老,还是随我回府享受荣华,随你。”她看着蒋茹惊慌的模样,乖巧可怜,就觉得有趣。
她府内那么大,养一个闲人也是可以的,就看这个闲人有没有价值。
蒋茹身后已是万丈悬崖,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现在有人拉她,怎会不同意,她点点头,同意李瑾的条件。
李瑾眼角微勾,“先说说你的价值?”
“殿下先带我下山,优待我,必会听到你想听到的消息。”蒋茹不傻,宸阳公主特地来找她吗,就很想知晓蒋家与五殿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那么,她就要好好利用,将自己带出泥潭。
这样的条件在李瑾意料之内,她吩咐身后带来的小厮,一把火将庵堂烧了,伪造成失火的样子,这样,蒋家就以为蒋茹死了,二房的人会恨死卫长宁。
果不其然,二房蒋敏在第二日傍晚的时候,怒气冲冲地到太傅府上找卫长宁。
他是蒋家的人,门人念着殿下的颜面,将人放进去,卫长宁正在庭院中熏香,她很是无奈,皇帝又送了些过来,无事之余只好拿来熏庭院。
蒋敏被人迎进去的时候,庭院里香气四溢,有些甜腻,他顿住脚步,见到卫长宁坐在轮椅上,面前放着一座铜造的鼎炉,香烟袅袅。
他急匆匆走过去,直言道:“殿下为何害了茹儿的性命,臣已将人送去庵堂,您为何还不放过她?”
话说得莫名其妙,卫长宁仰首,疑惑道:“舅父是何意思?您怒气这么大,蒋茹怎么了,人是你们自己送过去的,我连在哪座山哪座庵堂都不知晓,如何就害了她性命?”
蒋敏气恨地攥紧双拳,他夫妻仅得这么一个女儿,先前欢天喜地将她送到皇后身边,伺机与卫长宁亲近,也没有想过要她性命,亲近而已,这些人就这么抓着不放,送去庵堂也就罢了,现在,竟连性命都没有了。
目前局势不明,卫长宁腿疾难以恢复,蒋家跟着她也没有前途,哄着捧着,还会引来旁人的猜疑,单看宸阳公主现在如日中天的气势,太傅也奈何不得,就可知五殿下没有优势。
那么,他也没有必要忍着让着,极力捧着她。他道:“殿下勿要装糊涂,您不知茹儿的下落,大哥知晓。”
卫长宁长睫颤了颤,道:“与我无关。”
短短四字明显就是敷衍,蒋敏太阳穴跟着狠狠抽动一下,脑中涌动着怒气,一闭眼,女儿可怜乖巧的模样、离别时的哭泣,都通通出现在眼前,他忍了忍,弑女的仇恨,岂能这么容易放过。
蒋敏气急攻心,脸色十分难看,卫长凝宁只淡淡一笑,道:“舅父,我累了。”
几句话没说明白就要送客,明摆着就是心虚,蒋敏知晓这是太傅府,说不出道理,他要进宫去找皇后理论。
他甩袖离去,气势凛冽,已不像文人了。
卫长宁默了默,看向元安:“去库房挑些珍玩补品送去蒋家二房,算是我慰问一二。”
元安不明白,舅老爷那样说话,气势汹汹地来找茬,就差没有打人了,走时也是那样不通情理,怎么还给他去送礼,他有些不情愿,在原地踌蹴。
卫长宁脑海里的神经绷得很紧,敛下的眸子生起寒气,元安明白的道理,她自然也肯定会明白,她催促元安去送礼,务必在天黑前送过去。
她吩咐两次,元安只好去送礼。
库房里的珍宝都是太傅府的,元安随意选了些,亲自送过去,竟不想被二房的人直接丢了出来,府门口站着许多人,人来人往,闹得两府都没有颜面。
珍玩瓷器摔落在地,都被砸坏了,元安也很生气,命人将东西收回来,全都带回府。蒋怀妻子谢氏赶出来的时候,元安带人都已经走远了。
她急得跺脚,内宅妇人不好出面解决,忙让人去请蒋怀回府,心中恼恨二房没长脑子,就算再是不高兴,也不该当众去打五殿下的脸面,两府闹得不和只会给旁人看笑话。
且看五殿下现在的局势,已很不乐观,再这样闹下去,会成为长安城人茶前饭后的趣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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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安兴冲冲地出府去送礼,满脸丧气的回来,礼没送出去,还都被砸坏了,殿下那里又要跟着怄气。
屋内灯火下卫长宁端坐着宛如美玉,听到元安的回话,也不觉得惊讶,只让他回去休息,垂首看着腰间的香囊,先生亲自做的,她日日不离,极是喜欢。
她垂眸坐了会,君琂就回来了,一身风霜,在她面前将披风脱下。
君琂望着她,身上桀骜在慢慢浮现,有朝一日,若无束缚,她又会看到张扬恣意的人儿,与日月齐光。
卫长宁长睫低垂,在君琂注视中抬首,秋水般澄净的眸子一如往昔,低笑道:“先生今日回来得有些晚,我都饿了。”
出署衙时就听到议论纷纷,蒋府门前发生的事,详细地传入署衙内,不知内情的人纷纷猜测发生了什么事,蒋敏不是个出众的人,很多人都不认识,蒋怀却是知晓,一听是蒋怀的弟弟,就都知晓了。
胆大的过来询问太傅,胆小的在一旁窥探,君琂摇首不知,被耽误了些时辰。
“蒋敏来过?蒋茹出了何事?”君琂在她一旁坐下,眸色如水,沉静从容,就算外面议论纷纷,她也没有觉得卫长宁做错了事情。
卫长宁神色懒散,习惯性地靠着她,感受到先生身上的体温,才道:“蒋茹死了,蒋敏口口声声说是被我所害,问我为何心狠。我想着去送些赔礼,都被丢出来了。”
无故去送礼,不符合卫长宁的性子。君琂觉得其中有些古怪,看着她享受的神情,也猜测出她是故意的,蒋敏不长脑子,被人利用了。
君琂不好多说,用完膳后,才与她细细说这件事。
明日是要休沐的,卫长宁猜测蒋敏会去中宫找皇后,她道:“先生,我们要不要让韩元拦着他?”
“不让他见皇后,这件事怎么闹大,你不就想着满城皆知?”君琂适时提醒她,到这个关头竟想着后悔。
卫长宁撇嘴,伸手揽着先生肩膀,“我是担心皇后的病情,万一被蒋敏气出好歹来,岂非是我的罪过?”
有了顾虑后,卫长宁做事就不如以前那样果断,君琂理解她,便道:“我替你传话给殿下,让她勿要焦急,陪你将戏演下去?”
卫长宁也在忧虑,她算计蒋家人,皇后会配合她演戏吗?
君琂知晓她的顾虑,戳戳她蹙紧的眉梢,笑道:“母家重要不及幼女,这点,皇后殿下分得清。”
卫长宁被她戳得发痒,往一旁躲避,同意道:“那你命人提前通信给皇后殿下,由着蒋敏去闹。”
“好。”君琂笑了笑,暖黄色的柔光落在她的面上,卫长宁从纠结的思绪回过神来,明日休沐,先生不用上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