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日,是团圆的时日,卫长宁轻轻哼了一声,走到孩子跟前,捏捏他的小鼻子,道:“听说你会翻身了,翻一个让我看看。”
孩子仰首看着她,咧嘴一笑,口水都流了出来,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卫长宁嫌弃,乳母有眼力见,拿着帕子给小郡王擦擦嘴,又退下去。
卫长宁将孩子放倒,示意他翻个身,谁知他压根不理人,看着空中那只五彩斑斓的鸟。卫长宁拍拍他的小脑袋,骂道:“又一个不听话的……小崽子。”
话到口中,她又改了改,君琂走过来,听到她那句小崽子,微笑道:“陛下想说什么的,怎地就改口了?”
“我说他不听话。”卫长宁甩锅,幸好她改得快。
惹了君琂,她就不敢过去,坐在一旁,君琂也坐下来,理了理小郡王身上的衣袍,笑道:“你的呆阿姐想要见你翻身,你就翻一个看看,免得她又生气。”
不知是不是君琂的原因,小郡王趴在榻上,脑袋昂得很高,胳膊使劲,一翻就翻到君琂身旁,双手乐呵呵地抓她衣服。他的呆阿姐不呆了,眼疾手快地抱起他,放回原位。
不给他碰君琂。
孩子离了君琂,就想爬过去,可惜还小,不会爬,翻身过去,翻一下,就被呆阿姐翻过去,翻了数次,还在原地,他不高兴了,撇撇嘴,眼看就要哭了。
他一哭,卫长宁就吩咐乳目将他抱去偏殿午睡,翻了这么久,最耗体力,也该困了。
乳母将孩子带下去,卫长宁心安理得地靠着君琂,抱着她,央求道:“亲我一下,可好。”
她抱得紧,让君琂透不过气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耳畔又重复这句话:“亲我一下。”
君琂抿紧唇角,抬头去望着横梁,皇帝又要生气了。心里刚想,就见皇帝起身,在案上翻瓜子,她适时提醒:“那里有玉米粒,它爱吃。”
卫长宁顺着她的话去找,从盒子里倒出几颗在桌面上,向鸟招手:“这里有吃的。”
小东西也聪明,站在那里不动,扯着嗓子喊:“亲我一下、亲我一下。”
它不上当了,卫长宁气得咬着牙齿,君琂走过去,让她退后,捡起案上洒下的玉米粒,放在手心里,朝着鸟一笑。
这是常喂鸟的姿势,与平常无异,卫长宁退后两步,眼睁睁地看到防她的那只鸟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落在君琂手心上,啄着玉米粒。
她啄一颗,抬头看着卫长宁,生怕她过来捉自己,吃了两颗,蓦地被人捉住了,动弹不得,紧张大叫:“殿下救命、殿下救命。”
君琂捉着它,道:“你不乖。”教训完,就对外吩咐:“林璇,拿笼子来。”
皇后的温柔陷阱,最是致命的。
鸟被关进笼子里,吓得什么话都往外蹦,林璇嫌吵,拿了黑布盖上,顿时安静下来,她提着鸟笼出去,照旧挂在廊下,没有皇帝吩咐,也无人敢送水送谷物。
卫长宁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先生还有这一面,脑子里蓦地想起投壶的事,她选择往小榻上爬去,她理解,朝臣为何这般惧怕先生的手段。
凶神恶煞虽然可怕,女人的温柔也要不得。
鸟安静下来,雪狐也不知跑去哪里玩了,离晚膳还有些时候,君琂回殿的时候,皇帝躺在榻上,眼睛闭着,也不知真睡还是假寐。
她选择性在一旁坐下,听到声响,皇帝睁开眼睛,挪到她身旁,叹道:“先生,你是否觉得现在很好?”
“有你在,自然是好。”君琂笑着应一声,还有半句没有说,若无渤海之事,岁月便会更加美好。
卫长宁为帝后,一日内大半的时间都在处理政事,相反,君琂安静下来,每日在长秋宫内抱着雪狐,时不时地逗弄那只鸟。
就如同过去在侯府的两人,有区别的就是身份对换,君琂无事可做,卫长宁忙得脚不沾地。
近日渤海的事闹得人愈发头疼,李乾藏不住了,中秋节后,就要出来,那时,才是最麻烦的事,他当初登基是有圣旨的,真与假,无人知晓。
那时,她对于朝堂事不感兴趣,谁为帝,都与她无关,现在回想,有些后悔,也不知皇祖父是否真的传位给他。
卫长宁心不在焉地揪着君琂衣袖,握着她的手腕,眸色深沉。君琂袖摆处的云纹被她揪得起了褶皱,“再揪就没法见人了。”
“那就换一件。”卫长宁闷闷地回一声,想起方才难得的亲密被那只鸟给搅和,就攀上君琂的肩膀,“现在鸟不在,你亲我一下。”
君琂不理她,“还未曾饮酒,就说醉话。”
“哪里就是醉话,你若不亲,我就亲你了。”卫长宁凝视君琂的眼睛发亮,试图去哄君琂,方才先生去哄那只鸟的时候,眼神温柔清和。
君琂戳戳她脑门,“又调皮。”
说罢,就要起身,卫长宁不允,整个人挂在她的身上,嘀咕道:“你又跑去哪里?”
私下里,总是缠人。君琂拨不开她的双手,叹道:“我去外面看看晚膳如何了。”
“有林璇,休跑,亲亲我才许走。”卫长宁半跪在榻上,比君琂矮了些许,柔软的身体蹭着君琂,唇角泛着一抹笑意,明明没醉,却像醉酒的心事。
君琂不走了,摸摸她的脑袋,耐心好,哄道:“还说没有心事,你眼睛都显出你有心事。”
“没有心事。”卫长宁接着去蹭,软软地应了一句。
君琂轻笑,回道:“没有心事,就坐好。”
卫长宁听话,依依不舍地松手,跪坐在榻上,垂眸神思,像是在反思。君琂问她:“担心渤海?”
卫长宁点头。君琂道:“渤海无甚可忧,沐国公亲去,定会凯旋。”
“李乾狡猾,在渤海经营多年,强龙难压地头蛇,未必就能凯旋。”
卫长宁低着脑袋,君琂伸手怜惜地轻摸着她的下颚,道:“你担心的不是沐国公会不会凯旋,而是担心帝位,你是否想着他是正统,拥有太.祖遗旨,当初拉他下来,不过是因我,现在,他卷土重来,若依着正统,你这帝位就来路不正?”
当初意气用事,不管不顾,现在回想,都有些后怕,不过卫长宁也无甚可怕,就是单相思世人对君琂的名声不好听,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了。
她会稳住自己的帝位,却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皇帝想的有些多,或许整日里想的都是渤海的事,君琂不同,接触的都是小事,最有趣的便是雪狐追着鸟到处跑,吓得鸟口不择言,什么话都说出来。
君琂也明白她的压力,从先帝手中接过空虚的朝廷,三王虎视眈眈,好不容易平静,废帝又来回折腾,一年多的时间,发生太多的事。
让人身心都跟着疲惫,身体劳累可以歇一歇,精神上的怕是要安慰了。
卫长宁一直没有开口,跪坐得笔直,凝神想着什么,亦没有回答君琂的话。
她在想,自己是否被名声所困,失去从前的魄力,她举目望着君琂,问道:“先生是否觉得我愈发胆小了?”
君琂道:“年少意气,不管不顾,当年你筹谋得当,也是因为你知自己时日无多,输了你也不亏。现在,你有顾虑了,对吗?你担心的是什么?”
“我并不惧李乾,他再是厉害,也是独木难成林,我怕……”卫长宁欲言又止,没敢去看君琂。
“你是怕他为助自己声势,与我牵扯,毁我声名,让你乱了阵脚?”君琂接过她未说的话,李乾这人,聪明之余,更显狡诈,为达到自己目的,必然不择手段。
卫长宁点了点头:“我熟知这几位叔父性情,现在先帝不在,他必然认为我不过依附你才得皇位,败军之余,怕是要散些不好的话。”
“天子脚下,臣僚办事,为的是皇家俸禄,你手下也有不少女官,难道她们与你有牵扯?”君琂反问她,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卫长宁忙否认:“自然没有牵扯,先生想多了。”
“幽幽众口,就像那只鸟,口无遮拦,你管得住?”君琂劝她。卫长宁除了爱胡思乱想,哪里都好,不过有时想的也很准,未雨绸缪。
君琂一时郁结,当真不知这是优点,还是缺点。
卫长宁依旧闷闷不乐,君琂劝了几句,就出去让人摆膳。
廊下的雪狐对着那只黑布盖着的笼子看了一眼,可惜它爬不上去,只能在下面干瞪眼。这次是皇后让关的,真的无人搭救,直到晚膳前还被关着。
小郡王坐在榻上,奶娃娃也很安静,卫长宁望着他,时不时让他表演一个翻身,翻不了就教他怎么爬,玩了半个时辰,奶娃娃体力有限,躺在榻上就睡过去了。
卫长宁笑了笑,吩咐乳母将孩子小心送回寝殿,勿要着凉。
君琂从殿外回来的时候,榻上就剩卫长宁,觉得奇怪。卫长宁先道:“他睡着了,我怕晚了走路不便,就让乳母抱他先回去。”
“也好。”君琂没有细问,见卫长宁窃笑,明知事情不对,也懒得与她计较。
孩子走了,殿内就剩下两人,卫长宁让人去取酒,想与先生对饮,中秋佳节,没有那些扰人的朝臣在,仅有两人在,也甚是美好。
她要饮,君琂就陪着她。
雪狐习惯在君琂脚旁待着,卫长宁看不见,君琂就由着它去。今日无人打扰,又是佳节,卫长宁饮了两杯酒,看着外间的夜色,眸色顿住。
继而目不转睛地看着君琂,拿起自己的酒杯送至她的唇角,也不知要做什么。君琂握着她的手腕,轻轻将酒杯拿下,“不饮了,去沐浴,过几日我们去君府,可好?”
“去君府做什么?”
“祭拜。”君琂起身,不小心踩到雪狐的爪子,哀唤一声,忙从桌下钻走了,跑得飞快。
君琂失笑,卫长宁也跟着起身,看向雪狐离开的方向,想去追,君琂拦着她:“醉了就去歇着。”
“没有醉,几杯而已,我与先生饮的一样多。”卫长宁反驳,揉揉脑袋,嘟囔道:“累了,很累。”
懒散惯的人,忙碌这么久,终于喊累了,君琂吩咐人去撤下残羹,看她一眼:“去沐浴?”
“不去。”卫长宁踉跄一步,往内殿跑去,君琂跟着她,提醒道:“脏兮兮的。”
卫长宁顿住脚步,语出惊人:“那你也不洗,一起脏。”
君琂笑道撑不住,好久才敛下神色,道:“我去洗,带你一起?”
“可以一起?”卫长宁歪着脑袋,想到美好的画面,伸手拉着君琂就往浴池那里走,君琂抽开自己的手,解释一句:“我帮你,不是一同去洗。”
卫长宁不管她,趁着酒意不松手,先生说她醉了,那便醉了,醉后哪儿分得清她咬文嚼字的意思。
君琂无奈,殿内都是伺候的宫人,不好落了皇帝颜面,就只得跟着她一路走过去,待到浴池的时候,她谎称道:“我吩咐林璇去取换洗衣裳来。”
“你的衣裳在那里。”卫长宁指着屏风前摆得整齐的衣袍,是两人的寝衣。
君琂竟一时找不出理由来,望着卫长宁狡黠的神色,妥协道:“好,我替你宽衣。”
“不,我替你宽衣。”卫长宁拒绝,贴上君琂,眼睛放得很正,正色道:“你在怕?”
卫长宁身上带着酒香,甜腻,她爱喝果酒,每回醉酒都带着诱人的味道,柔软的手搭在君琂腰间,她咬着君琂耳朵,声音清细:“你一定在怕,就像我当初娶你那夜,我也怕。”
“你怕什么?”君琂没有躲避,由着她贴过来,喷洒在耳廓的呼吸,带着滚烫的热度,渗透自己的肌肤,停留在心间。
“怕你不让我上榻。”卫长宁声音清晰,并不像醉酒。君琂清高气傲,就算成亲,也未必会同房。
君琂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 鸟:皇后的的眼神,就是骗人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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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一百六十
“又在胡言乱语。”君琂轻斥一句。
卫长宁低笑, 伸手给她宽衣。君琂倒也没有拒绝, 伸开双臂, 凝视她认真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