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生辰本不当大办,帝后那日争执后,皇帝想起长子早逝,就让礼部为皇后办千秋节,算作补偿,却也坚决不答应调吴王回京。
千秋节在夏末,代王在君家住了一个夏日,对于君府每一处都很熟悉,每日黄昏下课后就会带着鸟去园子里跑一阵,婢女见到一人一鸟也不稀奇。
今日天色不好,代王回来得早,见到卧房内摆了许多新制的衣裳,好奇地走过去。君琂坐在一旁依旧看书,听闻声音就道:“这是陛下送来的衣裳,为着千秋节赴宴。”
“怎地这么多。”代王随手摸了两下,凑到身旁坐下,坐姿端正,偷看一眼她书上的内容,是晦涩难懂文章。她摇摇头又端正坐好,道:“姐姐可去?”
“自然要去的。”君琂将书放下,拉着她到桌旁站好。陛下喜欢代王穿红色,君琂就从中选了一件红色绣着龙纹的袍服,她年龄小,着红色也显得活泼可爱。
代王无甚想法,只要衣裳合身就好,听闻姐姐也去,就习惯道:“姐姐被皇祖母请去弹箜篌?”
“未曾,陛下让我过去。”君琂神色淡漠,显得漫不经心,皇后喜迁怒旁人,已半载不曾召见她,在众人眼中,她已失去皇后的宠爱。
代王问话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不会刨根问底,听闻君琂去,为何而去,就不会去问。换好衣裳在铜镜前走了走,大小合身。
黄昏晕黄的阳光洒入,将君琂的身影拉得老长,窗户里漏进零落地光照在她沉静的面容上,如谪仙的容颜让代王看不清晰,总觉得带着如皇祖父那般藏于暗中的威严气势。
她在想什么?
代王发怔,君琂修长的指尖划过她的眉眼,点点她的脑袋:“发什么呆,衣裳换下来,带你去园子里走走,书看多了,也显得呆傻。”
君琂的性子越发从容,日日给代王授课,将外面的事都抛却,心知其余几位藩王闹不出麻烦事,或许皇后千秋节后会发生大事。
比如小代王,也该回宫,久住君府只会让旁人觉得皇帝不再宠爱她,生起污言秽语。至于其余藩王,她觉得皇帝会做出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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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节那日,代王早早地入宫想去给皇后请安,莫名地被皇帝拘在殿内,考校了一整日的功课。皇帝愈发满意,代王神色不振,此时去长秋宫,定然是晚了。
没想到的是功课问完之后,还不让她走,教她如何下棋,等天色黑了,晚宴开始才带着她一同过去。
一路上过去的时候,总是嘀咕:“皇祖母生气了,会不理我。”
念叨得多了,皇帝拍了拍她的后脑勺,玩笑道:“你去早了,她也不会理你,不如随朕一同过去,还不感谢朕?”
代王不敢放肆,眉眼低垂,嘀咕道:“阿齐谢过皇祖父,皇祖母训话时,皇祖父可要帮着阿齐。”
她担忧的都是小事,皇帝朗声大笑,道:“今日是她生辰,大好的日子,不会训你,再者朕在,无人敢欺负你。”
皇帝的安慰无甚用处,待赴宴后,代王不敢近前,私下里被骂无人知晓,今日那么多人在,若被皇祖母训斥,好丢人的。
众人视线都凝结在帝后身上,无人在意代王,她看了一眼周遭,发现君琂的位置在清阳姑母之后,她喜滋滋地放弃自己的座位,挤到清阳身旁,这样与君姐姐就近在迟尺。
清阳公主的夫婿晚来半步,入殿自己妻子身旁的小人,眯住眼眸,哄道:“殿下,您不该坐在这里。”
皇帝下首就是她的座位,万众睹目,那样的荣耀竟不要,选择和她挤,这个孩子愈发不厚道了,要赶走。
代王不愿走,抬眸望着姑母,黑亮的眸子里水意湿润,只要姑父再说一句赶人的话,她就哭。
清阳没辙,碍着皇帝在,将代王推去君琂那处,故作生气道:“别来和我挤,好好用膳。”
她的嗓音不小,近处的都看到了,瞧着代王委屈巴巴地坐在君琂身旁,驸马心满意足地落座。一时间都感叹清阳公主狠心,为着自己的驸马,开始嫌弃小代王。
上座的皇后看过一眼后,不动声色地抿了一杯酒,见君琂神色从容,眸色顿了顿。今日筵席是尚宫局安排的,座席是经过皇帝同意的,定然是皇帝故意安排的。
她看了一眼饮酒的皇帝,没有再说话。
筵席上人人心思不同,唯独代王不懂深奥心思,看着君琂盏中的果酒,眨眨眼,酒味香甜。她眨眨眼,想去饮一口,方伸手,君琂就望着她,淡淡一笑。
笑意温柔,让代王不自觉垂首,不甘心道:“就一口,我想试试。”
君琂不理她,抬眸看向殿中献舞的伶人,今日因皇后生辰,皇帝也花了些心思,舞乐都比往年精彩。
伶人纤纤玉影,水袖招摇,倒映在清砖之上。醉酒的朝臣都在凝视伶人舞动的腰肢,玉腰舞动格外灵活,连女子都在观赏。
代王尤为特殊,不知那些伶人的精彩,埋头看着那杯果酒,想着如何让君姐姐松口。她兀自苦思,不知殿内伶人的乐趣,隔壁的清阳揪了揪她的耳朵,“再低头,脑袋就要掉了。”
声音不大,临座的几人都能听到,轻轻笑了笑,君琂抿唇,低笑不语。
代王苦恼,摸摸自己的耳朵,抬首看向伶人,见她们腰肢纤细,舞姿动人,多看了一眼,又低着脑袋去盯着君姐姐的那盏果酒。
君琂无奈,她也不想饮酒,奈何她若不饮,代王的心思就会黏在上面。须臾后,她当着代王的面,将那盏果酒饮下,幸好,酒味香甜。
代王见她饮下,怔了怔。君姐姐说过她不饮酒的,怎地就饮了。代王面露不甘,咬咬牙,生气了,瞪着君琂,看着她凝白的手腕将酒盏放下,她磨磨牙,气得想咬人。
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她不敢放肆,瞪过几眼后,就侧身不理会君琂。
一盏果酒让历来大方的人生气了,不理人。君琂想笑,碍于旁人,抿住唇角忍着,案下轻轻握着她的手腕,低声道:“回君府,我给你酿果酒,可好?”
一句话让小代王消气,歪着脑袋斜看她一眼,不信道:“姐姐会酿酒。”
君琂摇首:“不会。”
小代王笑意凝固,有些耐不住性子,甩开君琂的手,起身就跑回自己的座位,君姐姐是骗子。
她气鼓鼓地回去,食案上置放一碟牛乳,闻着香甜,可是没有果酒那样好喝。没有果酒喝,她退而求其次,喝着牛乳,死死咬着汤勺,就当咬着君姐姐的手腕。
皇帝见她跑回来,咬牙切齿,就知在君琂处吃了亏,笑了笑,没有多管。
君琂确实有才,短短几月也将代王教得很好,君家有此女是为大福;代王遇此女也是大幸。
舞女退下后,又有伶人献曲,手持玉笛踏入殿内。
皇后看过一眼后,忽而道:“笛声单调,不如君琂以箜篌相伴?”
君琂眸色一震,不确信地看向高位的皇后,让她给伶人伴奏?
邻座的清阳同样诧异,虽说君琂常去长秋宫给皇后弹箜篌,不过是私下,就算筵席上献艺,也是单独一人,不与伶人比较。
皇后这般一提,置君琂颜面于何地?
皇帝闲靠在御座上,静静地看着君琂反应,想知道她如何化解皇后带来的危机。
众人都看向漠然起身的少女,见她从容镇定,颇觉好奇。君琂微吸一口气,执袖行礼,欲回绝时,殿内响起一道童声:“皇祖母,阿齐也会箜篌,阿齐给你弹,定比君琂动听,肯定比她强。”
作者有话要说: 太.祖:好不容易有道简答题,熊孩子竟然把试卷拿走自己做了,不仅败家,胳膊肘拐到哪儿去了?
不要问为什么加更,不告诉你们是被评论区催得心虚。
第177章 厌恶
代王童真, 声音虽大亦带着满满自信, 朝臣不知内情, 只当她是急于表现自己, 视她为争宠,一时间都在窃窃私语。
君琂眸色如水, 来不及说话就看到代王小身子挤到皇后身边, 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皇祖母, 不要嫌弃阿齐。”
皇后见她凑过来, 眸色凌厉,低声道:“你会什么箜篌, 勿要多话。”
“不, 阿齐会,皇祖母偏心。”代王察觉异样, 指着殿内执玉笛的伶人, 认真道:“笛音与箜篌音难以相融合,只会污人双耳。”
皇后爱听箜篌也明白她的意思,若无默契, 两者难以相符, 然她意不在此。
她欲说话时,代王袖中双手蓦地攥紧,快速开口:“皇祖母不信阿齐, 可问殿中大家的。”她的视线在众人面上略过,不知何人善乐,有些焦急, 指着君琂:“不信问君家姑娘,皇祖母让她弹奏,也该问问是否合适。”
将选择的权力转到君琂手中,算是替君琂争回点颜面。
闻言,君琂知其好意,冲着高位的皇后行礼,恭敬答道:“臣女从未与人合奏,怕是污了笛音。”
被代王一胡闹,皇后难以坚持让君琂继续与伶人合奏,本就是雅俗共赏之事,两者不相符,也没有勉强的必要。最重要的是她若坚持,会让代王不喜,皇帝也会生疑。
短暂的时间后,皇后作势一叹:“也罢,被你这么一闹,也无甚心思再听。”
代王松了一口气,没敢抬头看皇后,面上撑起笑意,笑盈盈道:“皇祖母,阿齐给你弹一曲?”
这是周全的说话,毕竟是她跑出来抢话,若是无话回座位也会让人起疑,不如再说一句请求的话,将方才的谎话圆过去。
皇后半年都没见李齐,更不知她的近况,被这么一问,也在怀疑方才的用心,或许真的只是代王在讨好她。
只是她现在没心思听箜篌,打发代王回去:“改日听你弹。”
“好,阿齐记着了。”代王笑得眉眼弯如月牙,极是单纯可爱。
离她二人最近的是皇帝,未曾错过代王的一举一动,顿时明白她是帮着君琂结尾。
心是好的,也有智慧,说话得当,最后也未曾让皇后起疑。她虽天真可爱,也有自己的想法,比起以前成熟了些许。将自己的心思掩藏,不露敌人面前,利用自己的优势来让人放松警惕。
皇帝觉得代王这番变化离不开君琂,心中对她愈发好奇,投过去几丝目光,发觉君琂神色淡然,与清阳说话时眉眼平静,丝毫没有受方才的影响。
可见她不是寻常闺中女子,大唐有女帝在前,女官少之又少。皇帝本也不在意,今晚见识她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从容,突然觉得或许君琂稍加提点,也会是不可多得的良臣。
且她心是对代王的,她若在朝中有所成就,代王入朝后也是助力。
代王回座后无精打采,对着自己喜欢的牛乳也不想用,呆呆的看着食案,显然方才的事对她打击很大。
直到筵席结束,代王都未曾说一句话,皇帝退席时拍拍她的脑袋,对她今晚所为表示很满意,笑道:“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说罢,与皇后一同离开,今晚是要留宿长秋宫。
代王怔怔地看着帝后离开,眉眼闪过忧愁,朝臣都跟着退出殿,她在想着方才殿内发生的事,连她都懂官宦之女尊贵,伶人身份低下,不可相提并论,皇祖母会不知晓?
应当是故意的!
她觉得皇祖母变了,自吴王叔父离开后,性情大变。一个人的离开,会让另一个人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人都跟着走完了,代王才慢吞吞地跨出门槛,今日月明星稀,宫人提着灯火,等着她说出去处。
代王一步步走下台阶,方才皇祖父说过,她爱去何处就去何处。
她是不会回长秋宫的,脑海里在想着,君姐姐哪里得罪皇祖母,让她心生厌恶,给人难堪。
她呆呆地去想,将所有的事情都想过一遍,恍惚意识到皇祖母之前也很喜爱君姐姐。若说不喜厌恶的缘由好似与她是一样的,也是从吴王叔父离开后,那时不再请君姐姐入宫弹奏箜篌,久久不见,今日就给人难堪。
都是因为吴王叔父?
吴王叔父离开长安城与君姐姐有什么关系?她觉得哪里不对,应当要向皇祖母解释清楚,君姐姐是冤枉的。
想到这里,代王拔腿就向长秋宫方向跑去。跑过一段路,忽而有人唤住她:“殿下去何处?”
代王猛地顿住脚步,脚尖在原地踩了踩,有些不敢抬头去看前面步步走来的人。
“殿下要回长秋宫歇息?”君琂笑意清雅,迎面走过去,代王在原地与脚下地砖较劲,瞧着烛火下的小身影有着委屈有着落寞,也有几分别扭。她叹道:“陛下去了长秋宫,殿下再去,不合适。”
代王抬起脑袋,“我想随姐姐回去的,只是有些事要做。”
“今日时辰不早,再不走宫门就要关了,改日再做可好?”君琂向她伸手,神色温和,与寻常无异。
代王没有回应,依旧看向长秋宫所在的方向,想去又不敢去。夜色渐深,寒意甚浓,小身影倔强,令君琂心中一软,微俯下身子,与她道:“阿齐想问的话,我也可以回答。”
“姐姐知晓?”代王一惊讶,改向君琂走去,握住她的手,紧张道:“姐姐回答我,可好?”
“我们回府说。”君琂反握住代王柔嫩的小手,捏了捏,牵着她向长乐宫门走去。
上车后,宫门恰好下钥。
车厢内光线更加昏沉,明月的光辉丝丝缕缕地折射而入,随着马车晃动,君琂面容更加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