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难猜啊。顾树歌抿紧了唇,人类的情感和经历好复杂。
这边肖敏已经笑眯眯地加入祝羽那边的对话里去了,再也瞧不出半点刚才的异样。
顾树歌直起身,仗着没人看得到她,又换了个人观察。
沈眷下来时,就感觉到那小鬼绕着众人走来走去,在这个人身边停一下,又去那个人身边待一会儿,忙得很。
这种感觉很神奇,她看不到小歌,但却可以明明白白地感觉到她就在那里,甚至连她是坐是立都能感知得明明白白。
顾树歌听到脚步声,和众人一起看向楼梯的方向。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顾树歌弯弯眼角,她一笑,整个人都显得特别温暖,就像冬日阳光下一杯暖暖的热牛奶。
她马上跑去了沈眷身边。
沈眷神色不变,垂在身侧的手却动了动指尖,顾树歌发现了,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抓住了她的食指。
这样子,四舍五入就是手牵手了。
顾树歌还想要抓着沈眷的食指晃一晃,可惜她力气还不够大,没有晃动。但这也不影响,她特别愉快的心情。
沈眷想笑,但这场合,却不好随意发笑。
祝瑞中先叫了一声:“董事长。”
其他几个也三三两两地跟上,看似随意,却都各自拿捏着分寸。
沈眷走到刚刚顾树歌坐过的那张单人沙发上坐下,沙发宽大,虽然是单人的设计,但可以很宽裕地坐下两个身材清瘦的人。
沈眷没有坐到正中,而是挨着左侧坐。顾树歌一看就知道右边空出的位置是留给她的,乖乖地坐到了沈眷身旁。
“都坐,难得来做客,都别客气。”沈眷说道。
季管家也走了过来,侍立在侧。沈眷示意他给客人们续咖啡。
没人说话,刚刚热烈的氛围在沈眷出现的那一瞬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季管家斟完了咖啡,就退下了。
八个人,孩子不用说,都表现得不太自然,父亲们也只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沈眷像是没看到他们的僵硬,笑着开了口:“都是小歌的朋友,那就不是什么外人。”
她一开口就提起了顾树歌。众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祝瑞中见没人说话,想着不能这么僵持下去,至少把祝羽身上的嫌疑先撇清。
“本来不该来打搅的。只是警方实在无能,把祝羽当成了嫌疑犯。祝羽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家里管得严,零花钱都是刚好够用,哪来的资金去收买一个黑车司机?而且顾小姐出事的那几天,祝羽基本就在家里,门都很少出。”
他一开口,其他人也附和起来,不外乎就是警察不作为,放着凶手不去抓,竟然为难几个还没出校门的孩子。
他们七嘴八舌地撇清,场面有些吵闹。
顾树歌不喜欢杂吵的氛围,她又朝沈眷靠近了点,几乎要重叠到沈眷身上去了。
四个嫌疑人还没开口,话都让他们的家长说了。家人好像天生就会互相维护,互相信任。
顾树歌想起上初中的时候,因为逃课被叫过一次家长。她父母都不在了,哥哥又不喜欢应付老师,于是就是沈眷帮她去的。
那时候沈眷还是大二的学生,到了办公室,就看到了被批评得头都抬不起来的她。
沈眷什么都说,只是走过来,把她拉到了身后。
老师正批评得起劲,忽然间批评对象被人护到了身后,批评不到了,她面色一冷,瞪着沈眷,就要发怒,沈眷客客气气地说:“孩子逃课,肯定是有原因的,与其严厉批评,不如先弄明白情况。”
那会儿所有人都以为顾家是起不来了,对于落魄的人,世人似乎尤其喜欢落井下石。于是就连学校里的老师对她都显得有些针对。
但沈眷一开口,说的也是平常的话,那位老师不知怎么,就偃旗息鼓,不再逞威风了。
沈眷保护过她许多次,那一次没什么惊险,也没什么波折,但顾树歌就是印象很深刻。
也许是因为她把她护到了身后,将自己挡在她身前,也许是因为她什么都没问,却笃定地相信她,又或许是那时候,她就喜欢她了,所以她为她做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在心里。
总之,顾树歌把那一天记得牢牢的,每一个细节都刻在她的脑海里。
“这几年,我忙着工作,对小歌的生活和学业都比较疏忽,你们能跟我说一说小歌在学校里的表现怎么样?”沈眷依旧客客气气的,也没什么咄咄逼人的话语。
这是绕过他们,直接和孩子对话,四个大人的脸色顿时就不大好看。
四名嫌疑人的无措都写在了脸上,男孩子们镇定一些,女孩子则更无助些。肖敏显出慌张的模样,伸手抓住了肖郁的衣袖。
“是、是问哪一方面呢?”祝羽先行开口。
沈眷笑着说:“哪一方面都行。”
这是在试探他们和受害人的关系亲疏,或者有没有什么矛盾吗?
周拓看了看其他人,又看了眼周兴瑞,见他没什么指示,于是就谨慎地开了口:“我和顾小姐不是很熟,只是见过几次面,我也比较忙,很少和他们聚,只偶尔几次碰上了,就说了两句话。她在学校里的表现,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顾小姐比较专注研究,在学业上很受导师赞誉。”
沈眷听完,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再讲下去,就问:“还有吗?”
周拓迟疑着摇了下头。
按照他的描述,那么顾树歌和他,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他说得对不对,当场就能验证。顾树歌在沈眷的手心画了个叉,表示他说谎。
他们确实不太熟,但周拓并不是他口中的那么忙,好几次也不是意外遇上的,而是他特意找来的。
特意找上门和意外碰见的区别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肖敏以为他说完了,就做了个举手的姿势,说:“那我来讲吧,我和小歌要熟悉得多。”她说着又看向祝羽,接着说,“祝羽也是。”
祝羽笑了笑,没有否认。
“我们每周能见二到三次面,因为有一起上的课,所以经常坐到一起,有时也会一起吃个午饭。小歌不怎么爱说话,注意力基本都在课堂上,不怎么留意得到身边的人和事。但接触的次数多了,多少都会熟悉起来,有时也会聊一聊。”
肖敏摆出绝无隐瞒的架势,说得很细碎:“我们聊的东西……应该是比较杂吧,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这时祝羽插了句嘴:“不过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小歌提起您时的表现。”
肖敏被这一提醒,马上点头:“对,她提起您,神色也好,语言也罢,就像突然间活了过来,生机勃勃的。”
顾树歌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扯到这上头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
沈眷却很有兴致,问:“她是怎么说我的?”
“也没有特意提起,但是每次说起,很明显就能看出她整个人的神采都不一样了。”肖敏说得比较笼统。
祝羽替她补充:“我记得有一年的冬天,她穿了件黑色的大衣,搭的毛衣是蓝色的,细节设计很出色,把她本来就白的肤色衬得更加白皙,我夸了她一句,她当时眼睛都明亮起来,说,是我姐给我搭的。那时候我已经认识她很长时间了,但觉得这个人存在感很弱,有点沉闷,因为她不说话,也不提要求,更不会说起自己的喜好和憎恶。但就这么一句,她就突然间有血有肉起来。看得出来,她很在乎您。”
顾树歌脸红得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觉得自己的小秘密被人扒了出来,摊到了沈眷面前。那时候,她还在努力和沈眷疏远的。
沈眷在听,也在留意其他人的神色。
祝羽的形容,让她心软,满脑子都是远在异国他乡的小歌,提起她时既高兴又落寞的模样。
她正要继续往下问,阴冷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在她手心画了个勾。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歌是说,祝羽说得都是真的。
提起她就神采飞扬是真的。
爱穿她给她搭配的衣服是真的。
很在乎她也是真的。
勾一画完,身边的小鬼像是鸵鸟一样,用双手把脸捂了起来,与此同时波浪线又开始泛滥成灾。
第四十八章
因为要分辨嫌疑人的话语是真是假,所以顾树歌会在他们说完后,就在沈眷手心标记,对的是勾,错的是叉。
这样,沈眷就可以根据对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确定接下去的谈话方向。
顾树歌就是这样说服自己,才在祝羽说完后,在沈眷手里画上勾的。但是画完,她就羞得不行,小秘密不仅被当场戳破,还被她自己标记承认了!
顾树歌把脸埋进手心,当了一只小鸵鸟,都不敢去看沈眷是什么表情。
沈眷当然是愉快。人在很高兴很高兴的时候,是很难掩饰自己的情绪的,她的眼中或多或少染上了笑意。
“小歌很在乎您,可是您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噩耗的影响。”肖敏冷不丁冒出一句。
她这是什么意思?
顾树歌从手心把头抬起来,惊讶地望向肖敏。
她记得,在遗体失窃后,他们推论出来,凶手这一行为,目的之一是折磨沈眷。能折磨到沈眷的前提,就是她和受害者感情很深。
可是如果她死后,沈眷连悲伤的表情都做不出,那么凶手的这一目的自然而然就落了空。
顾树歌盯着肖敏,她是在为她打抱不平,还是为目的落空而恼羞成怒?
不只是顾树歌,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望向肖敏。
“小敏!”肖郁沉声道。
肖敏看了眼她爸,低下头,不说话了。她面上有畏惧,顾树歌不解,从进门开始,肖郁就对她百般宠爱。
这样的父亲,即便高声呵斥,最多应该也只是闭嘴不说了,怎么会流露出畏惧的神情。
“小敏被我宠坏了,口无遮拦,您别介意。”肖郁转向沈眷,歉然说道。
他的言辞神情都没问题,完全符合一个不省心的父亲替女儿收拾烂摊子的表现。顾树歌却觉得哪里不对劲。
周拓讥讽地朝肖敏看了一眼。
肖敏回视,眼神冰冷。
两个人间的敌意表现得很明显,但很快肖敏就转开目光,周拓也收敛了些,像是说好的一般,敌意消弭于无形。
好奇怪。
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顾树歌想着,就看到祝羽正望着沈眷。
“真是没礼貌。”刘文英像是想要赶紧抓住这个机会,让肖敏拉足仇恨,这样顾家就会忘了追究他口无遮拦的那点事了。
“悲伤难道一定要表现在脸上?”刘文英阴阳怪气。
肖敏没说话,因为她爸盯着她,不许她开口。
祝羽转眼看向刘文英,像是重新认识了这蠢货一般,赞许地点点头,还笑了笑:“有道理。”
有人附和,刘文英更加有底气,嗤笑着说了一句:“肤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