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落座后,只有没有安排作为的顾夕照依旧站在原地,十分显眼,也十分尴尬,赵三思余光随便一扫就看到了,哪里还顾得李忠贤的千叮万嘱——皇上,今儿这场合,贵妃理应也在,但您可千万要注意些,别一门心思都放在贵妃身上,免得让娘娘在后宫惹人非议。
“噔”的一声,赵三思刚刚拿到手的茶盏就重重地放置在了一旁的桌上,温热的水立马溅了出来,烫了奉茶的宫女一下。
“奴婢该死。”奉茶的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被热水烫了也不敢呼疼,以为是自己伺候不周,立马跪了下去。
这一番动静,惹得刚刚落座的众人也是胆颤心惊,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赵三思却垂着眼眸,并没有发声。
太后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方才奉茶的是自己的宫女,暗恼这宫女是个蠢货,面色阴冷地训了起来,“没用的东西,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还不去重新给皇上奉茶?”
那宫女又磕了个头,小心看了一眼不做声的赵三思,正欲起身重新去奉茶,赵三思却突然开了口:“不必了。”
她这话一出,那宫女又立马跪了下去。
“可是哀家这里的茶不合皇上口味?”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这小皇帝摆明了就是不想让自己的宫女起身,这不就是在打自己的脸面?太后心中有气,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了。
赵三思偏头看了她一眼,桃花眼又状似在下面的宫妃脸上扫过,实则只是为了光明正大地看顾夕照一眼,摆放在腿上的手无意识地紧攥了一下,然后才回道:“皇嫂说得是哪里话?不管是皇兄,还是朕,可都没有亏待过您,那些上贡的好东西,哪次有少过您这里的,皇嫂这里的茶自然是极好的。”
她说得一本正经,这番话也挑不出错,太后始终猜不出她是个什么意思,顿了顿,刚想开口,赵三思突然又伸脚踢了那跪在身旁的宫女一眼,“想必皇嫂是舍不得这番好茶请朕喝的,瞧这宫女送来的茶,怕是想烫死朕咧。”
同方才的话相比,这话明显就说得有些孩子气了,但就是这孩子气的话,处处都安的是大罪。
太后一时闷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心里暗骂赵三思是个难缠的小瘟神,但这番火气也只能发在自家宫女上,“哀家宫中的人都太蠢笨,扰了皇上用茶的雅兴,是哀家管束不周了,回头定会好生罚人……”
赵三思挑了挑眉,算作回答了,瞧了太后一眼,看着她那憋屈的神色,心里的气散了点,这才朝那个吓得颤巍巍的宫女摆了摆手,“皇嫂说你太蠢笨了,快些下去吧,免得杵在朕面前,让朕瞧多了,也染了你这蠢笨就不好了。”
太后:“……”
坐在下面的后妃甚少见过赵三思,自然不知她的性子,今儿听着她的这些话,一个个都在下面忍笑的厉害。就连一直垂头站在末端的顾夕照,心口闷闷的郁气都散了不少。
说话间,赵三思又去偷偷打量了顾夕照一眼,心中又有些来气了,这群女人都穿着差不多的衣服,就自家贵妃的穿着显得格格不入,虽然自家贵妃的衣服穿得更加好看,但她们都一样,就让贵妃鹤立鸡群,肯定也是在欺负贵妃了。
李忠贤一直在一旁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她偷偷扫了夕贵妃一眼,脸就绷紧了,他的心也跟着绷了起来,殿内这气氛,他明显就看得出太后是在故意给这位夕贵妃难堪,以这个小皇帝偏心偏得没边的性子,他是真怕她为了给人出气,一激动又给做出什么事儿来。
趁着大伙儿都没话说的空隙,李忠贤凑到赵三思耳边,轻声催促道:“皇上,今儿还有折子等着您去批……”
赵三思当然知道李忠贤是在催她走了,若是这群女人好好待贵妃,她倒也就这般走了,但眼下——显然是不行的。
她们都坐着,就不给贵妃赐座,当着她的面尚且如此苛待贵妃,今儿她要是不好好发作一番,那这群女人背着她时岂不是更加欺负贵妃了?
赵三思越想越替贵妃委屈,对李忠贤的话就十分不耐了,“朕难得来拜见太后和各位太妃一次 ,今日既然来了,自然是要闲话家常一番的。”
李忠贤自讨没趣,神色讪讪地应道:“是奴才多言了,皇上说得极是。”
赵三思轻哼了一声,又扯了一抹笑,看向太后,“对了,方才朕刚来时,瞧着殿内十分热闹。”说罢,又朝下面还未曾说话的后妃看了一眼,“朕这一来,你们就不说话了,可是朕扰了你们大家的雅兴?”
“皇上误会了。”太后及时回道,又暗自瞪了宁太妃一眼,“哀家和各位妹妹聚在一起,都是一些女人家的闲话儿罢了。”
赵三思笑了一下,眼神又在下面扫了一圈,这次倒是光明正大地停在了顾夕照身上,故作此刻才发现似的,疑惑道:“顾夫人是犯了错不成?”
殿内众人闻言,都不做声了,赵三思垂下眼,又看下了太后,扯出来的假笑也消失了,“怎么,又不说了?”
太后扫了一眼下面装死的众人,怨毒的眼神在顾夕照的脸上闪过,带着明显的讽刺回了过去:“皇上,今日在坐的各位都是先帝后妃,这位顾夫人承蒙您大恩,留在宫内被众人称一声夫人,但实则……大伙都明白。今日来此,本就不妥,赐座……哀家怕人受不起……”
赵三思忍了又忍,到底没有忍住,李忠贤一看她那架势,上前想劝一劝,结果刚一开口,就被赵三思先喝了一声,“你给朕闭嘴。”
李忠贤被她这么一喝,哪里还敢说话,赶忙退后了两步,心如死灰。
“怎么,皇嫂是对朕的诏令有什么不满?觉得朕留着皇兄的后妃在后宫给您作伴,是委屈了您?”赵三思站起身来,指着顾夕照,“顾夫人是朕亲自给的恩宠,除了没有位份,其他该有的,不该有的和这殿内的这些夫人一样。如今皇嫂说赐座,她受不起。她连朕给的恩宠都受得起,您的一个赐座就受不起了,皇嫂这个太后,当真是好不威风……”
这个罪名可就大了,太后站起身来,福身下去,尖声道:“皇上,哀家绝无此意。”
赵三思冷笑,“皇嫂绝无此意,那今日当着朕的面这般苛待顾夫人,可不就是在打朕的脸面,无声控诉朕的特赦令不公?”
多亏了她母妃是个会强词夺理的泼妇,她不才,吵架比不得母妃的一半,但耳濡目染之下,强词夺理的本事也是学了几分的。
太后说不过她,但她自认为今日之事,闹到前朝去,她也不理亏,又仗着自己是赵三思的皇嫂,索性摊开了说,“皇上一来就发作哀家的宫人,原来是在替顾夫人打抱不平。宫中有谁不知道这顾夫人勾引了皇上,与皇上本就有些牵扯不清,今日皇上非但不要人避嫌,还这般拿此同哀家争闹不休,皇上可当真是偏心。”
扯了遮羞布,赵三思心里有些慌,但想起赵瑾曾告诉她的话,她是一国之君,整个大昭都要以她为尊。既然今日太后打开了天窗,她要是不说亮话,让这件事不了了之,那贵妃往后在宫中的处境只会更加尴尬。
想通了这一层,赵三思反倒不紧张了,只是不敢去看顾夕照,桃花眼清冷起来,也气势逼人,“偏心?皇嫂说朕偏心?”
“天下谁人之心不偏?”不待太后搭腔,她又转身看着下面的后妃,“你们都仔细瞧瞧自己,再瞧瞧别人,看,老天爷都偏心了,瞧毓太妃身边这宫女的瓜子脸长得多好看,再看看太后您身边的这些个宫女……啧,可不就是偏心吗?既然老天爷都这么偏心,朕作为天子,偏心些怎么了?”
偏心些怎么了……偏得明目张胆,且理直气壮。
耷拉着脑袋的李忠贤听到她这番话,习惯了这位小皇帝“口出狂言”的他仍旧被惊的让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太后更是被她气得惨白的脸都憋红了,却是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既然话都讲明白了,那还请皇嫂听好了,朕就是偏心。”赵三思才不管她会不会气死,说完了又继续补刀,“既然皇嫂也说,满宫上下,都知顾夫人与朕有些牵扯,那朕不能让你们白误会了一场,从今往后,你们谁还要敢薄待了顾夫人半分,统统都给朕去守皇陵。既然嫌弃宫中的日子不好过,那便好生去皇陵守着。”
赵三思这番动气,其余宫妃瞬间都急了,连忙跪在了大殿上,“皇上息怒。”
赵三思居高临下地扫了一圈地上的妃嫔,无意间和顾夕照的眼神对望了一下,刚刚装出来的强势“嗖”地就消散了,看着贵妃那如水波平静的眼眸,她莫名有些心虚了,遂仓皇别过头。
一鼓作气,再而衰。
嗯,被贵妃一看,她就衰了。
于是,假装余怒未消地甩了甩袖子,匆匆行了半礼,“朕还有要事,还请皇嫂保重身体。”
说罢,赵三思也不等还愣在原地的李忠贤,转身就往外走了。
直到人出了门,传来宫人恭送的声音,李忠贤才回过神来,匆匆朝这些后妃行了一礼,就追出去了。
随着恭送皇上的声音远去,一直被怼得说不出话的太后当着众宫妃的面,就把一旁茶几上的东西都摔落在地,看向顾夕照的眼神仿佛淬了毒,“顾夕照,你,果真是厉害,惑得皇上为你不辨是非至此……”
“还请太后慎言。”顾夕照抬头看着她,面色平静,“这话若是传到了皇上耳中,怕是又会惹皇上不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