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与人相交之后,他才知徐映敏是个妙人,真才实学是有的,只可惜花花心思也多着。对于他此次的奏折,蔡隽倒并不奇怪,当年赵瑾充盈后宫时,他献媚献得明目张胆,回京述职时,直接给人带了两个扬州的美女过来。
赵三思闻言,嘴唇微张,十足的吃惊,她一直觉得自家丞相是正人君子,对手中这种奏折定是为批评一番的,哪曾想人却是附和。
好半晌,她才动了动唇,“丞相,你变了。”
“变了?”蔡隽愣了愣,“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赵三思吞了吞口水,“丞相口口声声说,朕乃一国之君,一言一行都会载入史册,留给后人去评,不能耽于美色,不能沉于享乐。可眼下,这人明显是在献媚讨好朕,丞相非但不反对,反而十分认同这人的说法。”
蔡隽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儿,笑了一下,“皇上能将臣的话都放在心上,臣很满意。”他想了一下,又犹豫着补充道:“实不相瞒,臣方才说这话,除了实话,也有些自己的私心,这位扬州知府徐映敏是臣的好友,他这人做正事稳妥,但说话向来是这般不着调的,是希望皇上不要怪罪于人。”
赵三思下巴点了点,又看了蔡隽一眼,小声嘀咕道:“朕以为像丞相这样的人,定是光风霁月,没有一点私心的。”
“皇上,这天下之人,无一人是当真没有私心的。”蔡隽笑意敛了起来,“为君者,更不可全然信任谁,昨日之友,可能就是明日之敌。不同的境遇,也会造成不同的心境。帝王,是没有真正的心腹大臣的,皇上不能全然依靠谁,而是要学会制衡。”
对赵三思来说,蔡隽的这些话太深奥了,她似懂非懂,沉默了片刻,才仰头看着他,“那朕也不能全然信任丞相吗?”
“对,不能。”蔡隽没有犹豫,目光直直地看着赵三思,“臣想做个流芳百世的名相,是想辅佐皇上成为一代明君。臣在乎的是大昭的江山社稷,而不是皇帝的切身感受。所以皇上的私欲,臣不会赞同,甚至还会想方设法去阻止。皇上,懂了吗?”
赵三思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慢慢放松下来,最后朝他弯了弯桃花眼,“丞相就会吓朕。”
作为辅佐大臣,蔡隽只要能帮她看着她的江山就好了。她这么没用,若是丞相不帮她,将来大昭在她手里被改朝换代,她怕无颜去面对赵家列祖列宗。
蔡隽看着她带笑的桃花眼,心中无奈,这样全然信任自己的小皇帝,他应该也舍不得辜负她的信任吧。
赤子之心,大概也看不明白人心险恶。
如是一想,蔡隽又觉得,自己方才又是白费口舌了,还是好生劝小皇帝选秀才是正事,差点又被人把话题给带偏了。
“罢了,为君之道,来日方长,也不急在一时。”蔡隽叹了口气,又兀自把话题扯开了,“况且,今日臣也不是来和皇上说这些事儿,眼下朝臣都在意的事儿才重要。”
一听他这话,赵三思的脸瞬间就垮了,“丞相如今都不跟朕站一边了,也跟着那群无所事事的朝臣一样,逼朕。”
“臣不是逼皇上。”蔡隽无力,看着一脸固执的小皇帝,沉默了片刻,才道:“皇上不想选秀,是因为有想要的女子,还是当真以江山社稷为重,不想沉迷女色?”
倒也不是以江山社稷为重,也不是怕沉迷女色,而是她自己就是个姑娘家啊,把人家招进宫了,总不能就让人家唱一夜淫曲,跳一宿的艳舞吧……
这样守活寡……唔,朕身为女子,何苦为难女子?
再说了,后宫这些女人本就爱找贵妃麻烦,要是再来一群,万一又嫉妒贵妃貌美心善,成日欺负她怎么办?更重要的是,有了新人,后宫这些宫殿就要给新人住了。
那是万万不可的,以后被刺蛾子蜇了小胸口,她去哪里找贵妃给自己吸胸脯上的毛刺?
赵三思偷偷看了蔡隽一眼,努力装的不动声色,“当……当然是以江山社稷为重,不想沉迷女色。”
小皇帝装模作样的功夫虽然日渐上长,但还是瞒不过蔡隽,一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没有说真话,但他也不想刨根究底,问这话时,他就心中有几分底了,但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等小皇帝言不由衷的回答。
“皇上不想沉迷女色是明君所为,但不选秀不纳妃不立后却不是明君之为。”
赵三思撇了撇嘴,“朕不想因为后宫之事分心。”
蔡隽就当没看见她孩子气的小动作,“《礼记》中的《大学》中就有提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又曰‘身修而后齐家,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后总结之,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见,齐家在治国之前,充盈后宫之事,对百官和百姓来说,是大昭国事,但对皇上来说,却是家事。今皇上已经虚岁十五,对帝王来说,虽说不晚,但也算不得早了。”
赵三思最讨厌听这些文邹邹的话了,大抵是自己肚子里没有墨水而生出的自卑,一听人说起这些文邹邹的话,她总是生怯,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生怕自己的粗言烂语,出口就贻笑大方。
小皇帝紧抿着嘴不说话的模样,怪惹人心疼的,蔡隽缓了缓语气,又低声道:“对皇上来说,后宫也是平衡朝政的契机。除此之外,还有对皇上来说,也更为重要的一点。先帝在时,林家一派一直贼心不死,就是因为先帝没有子嗣。臣之所以劝皇上选秀,也是为皇上着想。”
赵三思闻言,头垂得更低了。
问题是,不管给她送多少女人进宫,她也不能让人生下儿子啊。
“可……朕真的不想选秀咧。”赵三思说得有些底气不足,琢磨了一下,又看了蔡隽一眼,“不过,丞相放心好了,像朕这等平庸之辈,不会天妒英才的。”
言外之意,朕不会像皇兄一样英年早逝,肯定能长命百岁的。
“……”蔡隽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了,小皇帝总能把话题带偏到他无法预料的方向去,“臣不是这个意思……子嗣对皇室来说,也是能安抚朝臣和民心的法宝,皇上根基浅薄,早早有了皇嗣,对朝政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赵三思有些想不明白,但也不敢多问了,她怕丞相再同她讲道理,她会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你给朕纳几个男妃吧,朕觉得自己也能生。”
蔡隽见她沉默了下来,以为她是听进去了,刚准备再接再厉,结果小皇帝倏地抬头看向他,“哦,可是朕真的不想选秀咧。”
所以,又是白费口舌?
蔡隽一脸无语,盯着小皇帝看了几眼,想起什么似的,又歪着头打量她,然后朝她伸出了两个手。
赵三思:“???”
蔡隽轻咳了一声,但耳垂还是悄咪咪地红了红,又缓缓伸出两个大拇指,两个大拇指一拱一拱地靠近,然后并到了一处。
赵三思:“???”
蔡隽眨了眨眼,见小皇帝那迷茫疑惑的表情是半点都不参假,他想起李忠贤说得话来,有些不甘心,红着脸,高深莫测道:“皇上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赵三思一脸实诚,看着他红起来的脸蛋,她又贴心地问了一句,“丞相好端端的怎么脸红了,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蔡隽:“……”
蔡隽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正人君子,“皇上有没有亲过人的嘴儿?”
这……这……也太羞耻了吧。
赵三思的脸腾地红了,看着蔡隽,猛地后退了几步,一脸谨慎地盯着蔡隽,“丞……丞相,要是生病了,朕可以让你回家养身子的。”
蔡隽一脸生无可恋,看着一脸防备的小皇帝,他觉得自己一世清白 ,毁于眼下了,“臣没有生病。再说了,饱足思淫欲,臣虽说得露|骨了些,但皇上这个年纪,也该通人事了。”
赵三思一听这话,耳垂都红了,这话她没有全懂,但也懂了点点,总归就是……嗯,那种归属在非礼范畴的事儿,含含糊道:“朕……朕不明白丞相在说什么。”
小皇帝的反应太纯情了,蔡隽此刻觉得自己就像那花街柳巷里拉皮条的老鸨。一面羞愧难当,一面又暗悄悄地松了口气,小皇帝既然什么都不懂,那多半和长乐宫的那位还没发生什么,啧,总算不用担心突然就冒出先帝过世三个月,后妃却传出有了两月身子的丑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