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奴才不敢。”那掌事公公忙挪开眼, 不敢与她对视, 踟蹰了一会, 他又再度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只是往年的宫宴素来都讲究, 此回算是娘娘头一回主持这样的大宴, 如此……怕是让人觉得您……”
这掌事公公姓吴,自高宗皇帝在位时,就在御膳房当值了, 在宫中的威望没有李忠贤这么高,但御膳房是个肥差, 早先后宫热闹时,多的是上赶着去讨好他的妃嫔。
他这话虽是好意,但更直白的话却也是不敢说了。
顾夕照挑眉扫了他一眼,搭着珠儿的手坐了起来,拿起一旁精致的玉质手柄的藕荷色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自行扇着,“今年的秋老虎比往年更甚,这燥热的天气,那些甜甜腻腻的糕点吃了也糊口,到时反倒浪费了。皇上胸怀天下,为江南百姓大肆兴修水利,不知要花多少银子,本宫居于深宫,没想出开源的法子,总该想些节流的办法的。”
吴公公忙跟着道:“娘娘思虑周全,是奴才多嘴了。”
顾夕照淡淡道:“本宫知你也是一片好意。”
“维护娘娘是奴才的本分。”
顾夕照笑了一下,朝珠儿使了个眼色,珠儿会意,转身就倒了一杯凉茶上来,吴公公受宠若惊,不敢去接。
珠儿推了过去,笑着道:“娘娘最是慈和之人,这正午时分正热,娘娘怕公公待会回去受了热,今晚可是少不了公公的。”
吴公公这才朝顾夕照磕了头,恭敬地双手接过了茶盏,“娘娘放心,晚宴定是不会出岔子的。”
“那就要辛苦你了。”顾夕照点了点头,“对了,御膳房的日常采买,现在由何人负责?”
“回娘娘,这事一直都有内务府的莫大人负责的。”
“莫大人?”顾夕照神色微微一顿,“哪个莫大人?”
“莫晖望莫大人。”吴公公看她仍旧一脸疑惑,又道:“说起来,这莫大人和娘娘还有些关系的。”
“嗯?”顾夕照仔细在脑海回想了一圈,依旧没有一点头绪,“你且说说,他与本宫有些甚关系。”
吴公公小心谨慎了下措辞,“准备来说,是与您的娘家昌平侯有些关系,这莫大人的父亲当年是昌平侯的部下,但在漠北一站中,莫将军不幸战死沙场,只留下了莫大人这个十四岁的孩子,莫大人身子骨不好,无法代替莫将军征战沙场,昌平侯见他可怜,就把他养在了京城,可惜昌平侯常年征战在外,无法顾及太多,后来高宗皇帝听闻了此事,便让莫大人入了宫,在内务府做些琐事。”
顾夕照心中有些计较,但面上不动声色,“原来如此。本宫自幼身子不好,没一直在父母身边,对此事倒当真是不曾知晓的。”
吴公公点头,“昌平侯为人低调内敛,做了好事也不会大肆宣扬出去的。”
顾夕照一笑置之,“今日御膳房定是忙碌,本宫就不多留你了。”
让主子下了逐客令,这倒是为奴的不该了。吴公公忙敛了神色,恭恭敬敬地告退了。
顾夕照看着吴公公出了殿,又重新懒散地倚靠在了榻上,喃喃道:“莫-晖-望……”
婵儿在一旁听着她的呢喃,低声道:“娘娘可是有什么疑惑?”
顾夕照抬头看向她,涂了凤仙花汁的食指指了指一旁的茶盏。
婵儿赶紧把茶端过来放到了她手心,“皇上要是对此人好奇,今日将军和夫人要入宫来的,到时奴婢替您问问?”
顾夕照摆了摆手,“不必。本宫也就是好奇。”
御膳房的采买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负责的,非帝王亲信,不会安排去此处,因为此中油水最多,稍有不慎,就能贪掉不少银子。
晚宴就设在太和楼,宽宽的庭院中央是这几日紧急搭建好的戏台子,晚宴的菜式不丰盛,但中秋乃是佳节,为了哭穷而太丢了皇家应有的排场也彰显她这个皇后的小气了。
日落时分,宫门口就热闹起来,赵焕亲自带着御林军在宫门口迎接,说是迎接,其实更像盘查,宫中大宴历来是最易混进逆贼的。进宫赴宴的人,不论男女,不论老少,皆要一一盘查一番才能进宫。
不等落日余晖散尽,太和楼的各式灯笼就点了起来,李忠贤带着宫人在太和楼的入口处登记,登记一家子,就让小太监带着男宾往右边去,小宫女带着女眷往左边去。
不多时,太和楼就乌泱泱地坐满了人,相熟的人远远拱手作揖打招呼,或是带着家中的小辈同人见礼,一时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与此同时,承乾殿。
徐映敏如何都没想到,小皇帝盛情相邀的中秋晚宴竟然是一场“鸿门宴”,“皇上,臣接了这江南水利之事,已经不知道暗中挡了多少权贵的财路,今日还要臣在众目睽睽下哭穷,这司马昭之心呀,这些世家怕是想要臣当场驾鹤西去。”
“这么严重啊?”徐映敏的演技声情并茂,赵三思有些招架不住,又一想这个徐大人在江南水利之事上也算劳苦功高,她本意就是为表感谢,如今又把人当强使,赵三思倒真有些过意不去的。
然而,天下谁人都能对不起,自家皇后的话还是要从的,赵三思也就那么象征性的心虚一下,下一瞬就变了脸,“有朕在,爱卿怕什么,是不信朕么?”
徐映敏心跳骤然一停:娘喂,小皇帝这话太苏了。
半晌,徐映敏才低头费力道:“臣不敢。”
赵三思看了他一眼,又假惺惺地幽幽叹了一口气,“让你当着这些有钱人家说说这江南兴修水利之事又多缺钱,这也不算哭穷,而是事实。此工程浩大,具体要投进多少银子相信你也预估不到。朕自然要未雨绸缪。”
这话不难理解,徐映敏理解之后其实也是赞同的,若是这个出头人让他当,他举双手赞同。
“皇上这番打算真是深谋远虑。”马屁是拍的,但委婉的拒绝也是要有的,“只是,臣并不是什么出挑的人,即便如此说了,怕是也无人搭腔响应,依臣看,这事借丞相之口,怕是更好。”
至于好朋友,就是拿来出卖的。
“爱卿此言差矣。”赵三思毫不犹豫地反驳了他,“江南水利之事由你负责,具体是如何,只有爱卿最清楚。让丞相当着朝臣提此事……”
赵三思顿了顿,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爱卿,听闻你与丞相是好朋友?”
徐映敏不解,“算是吧。”
“那爱卿此言就是陷丞相于不义了。丞相是先帝钦点的辅佐大臣,朕登基到现在,朝政之事多仰仗丞相,丞相如今在朝中的地位看似固若金汤,实则危矣。”
徐映敏脸色沉了下来,他是个聪明人,游离在皇城权利漩涡外,看得也透彻。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古往今来,有多少扶持帝王上位,却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名臣将相。
这才是真正的伴君如伴虎。
赵三思沉默了片刻,又再度开了口,“朝廷中,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丞相,只要朕羽翼丰满,暗中伺机而动的人就会上赶着挑他的错,离间我们君臣。今日这话若是让丞相说了,少不得又要被人参一本,他多管闲事了。”
她说的太真诚了,徐映敏无法怀疑她是虚情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