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瑞洋的话言犹在耳,周增祥不禁叹息,「如果所谓最好的医生,到头来却只换到一场医疗疏失,那还真是讽刺!」
「局长?不好意思,您说什么讽刺……」
「哦!没事。」他摆手带过,「对了,我要的资料呢?」魏毓民对于发生在€€子身上的案件还真是好奇。
「应该在阿木手上!他等一下就过来……」话还没说完,小组室的门被人敲响。
「我去开门!」蔡誉伟自告奋勇。
「名单上的人,都有持续做监控吧?」趁蔡誉伟开门的空档,周增祥问道。
「有!只是……」
「只是什么?」
「要是山风迟迟没有动作……」方子骏支支吾吾,「我们的监控该持续到什么时候?」毕竟这是需要耗费人力的工作。
「这个嘛,总之,再持续观察一阵……」两人说话之际,小组室门口隐隐传来些许骚动。
「阿木学长!还有……靖琳!」
周增祥望向门口,跟在陈火木身后的,竟是那名蓄著长发的女警!
「我不是专案成员,就不进去了!」周靖琳站在门外,「我是来拿资料给局长的……局长!」探头的瞬间,正巧与周增祥视线交会。
她深呼吸,「方便与您单独交谈吗?」
***
「周警官想找我谈些什么?」
站在小组室外面的走廊,周增祥搭著栏杆望向灰€€€€的天色。
「之前公布专案小组成员时,局长曾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我的记性没这么差!」他淡笑,回过头来,发现靖琳脸上全无笑容,「怎么了?」
「当时听局长这样说,我立刻想到我之前跟汤英……老师一起侦破的案子。」她咬唇续道:「不瞒您说,我对这个结果一直耿耿於怀;我甚至以为,会不会是局长跟组长以为我能够破案,完全是因为沾了老师的功劳!会不会我在你们眼中……并没有这么优秀!」
「不,不是这样的!破案本来就是所有人齐心协力的结果,就算是汤博士这样优秀的人才,也无法单靠一己之力破案不是吗?€€确实是名积极敢冲、行动力优秀的刑警。」
即使他开口称赞,靖琳依旧面不改色,甚至微摇了摇头,「只是当我纠结许久之后,我发现到……原来这些都不是我被排除在外的主因!」
他皱眉,「周警官?」
「山风的主谋……就是我妈对吧?」她面露哀伤的说:「李月娇没死!她为了摆脱某些人的监视策划了这场行动,就连我的出现,都成了她『死亡』的有力证明!」
「€€……」他嗓音沙哑,稍稍€€漏了他内心的讶异。「周警官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事到如今,您就€€再跟我打哑谜了!我找到另一份检验报告……在现场的血液样本里,清楚验出了抗凝血剂!而我持续追查,发现了连我都不敢想像的事实!我妈……李月娇她不仅绑架局长夫人,也与差点烧死净薰的石昌云共谋!」
话都说到这里了,周增祥只能点头承认,「是啊……€€说得对;确实是这样,为了不让€€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也为了防止因为这层母女关系所可能产生的弊端,所以我跟方组长都没把€€给选进组内。」
「局长大概不知道!」握住资料夹的手颤抖著,靖琳挺直背脊,「在我妈北上住院之前,我几乎只有过年才回家跟她见面;这十几年来,我们母女关系并不好……是直至案发前那段时间才稍稍修复。因为……因为她的职业!我一直感到嫌恶,甚至觉得羞耻。」
周增祥仔细聆听着,而她的双眼变得灿亮有神,「相反的!当上警察却是我小时候就立下的志向……我以身为刑警,以拥有这个身分为傲!」
「€€妈妈想必也以€€为傲!」
她的笑容一闪即逝,「我要说的是,我无论如何,不会做出有辱刑警身分的事!」
望着这张与整形前的李月娇酷似的脸,周增祥颇有种看到年轻时期、尚未在风尘中打滚的她的错觉。
「€€的决心,我明白了!」他面带笑容,但语锋一转,「但即便如此,我依旧希望€€能与这案子保持距离。」
「我知道!我是『主谋的女儿』这件事实是去不掉的……但既然知道她还活着,我也有我不能放弃的理由!」她笑得苦涩,「我有好多好多疑问想问她,包括我的生父是谁!以及她这么做的理由……我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周警官……€€想做什么?」
「总之,能听到局长亲口承认这件事,对我而言意义非凡!」她摇摇头,递出资料夹,「这是您需要的资料,告辞!」
周增祥握住资料夹,望着靖琳潇洒离去的背影,不禁叹道:「不仅外貌……就连骨子里的个性,也像极了€€啊。」
***
这场由知名汽车集团大力资助,由市立医院组成的菁英医疗团队主导的医疗研究计画,终于正式推展了。
记者会€€时在一点四十分正式展开;明明地点就在他们平时诊前会议的大会议室,脑神经外科的同事依旧打开电视,透过萤幕收看直播。
「智超!你快看,开始了开始了!」同事吆喝着,语调里还夹杂著些许期待。
「不就在二楼吗?干嘛不去现场看!」汤智超端起马克杯喝水,头也不抬。
「现场记者这么多!哪有透过画面看得清楚啊?」说话的同事翘著腿,而其他凑热闹的两名医师也陆续靠过来。「昨天严瑞洋的儿子才住院,今天立刻就开记者会?是打算把所有焦点都从儿子身上吸过来吗?」
「想太多了!这记者会很早就公布了。」
「那就是算好儿子入院的时间喽?」
「不知道!不过,记者会报这么大,外科那边也会感觉到很有压力吧?严瑞洋的儿子,这病不只要治好,而且手术一定要做得很漂亮!」
「那当然!听说是崔主任会亲自出马,心律不整对他来说,一定是小菜一碟……」
同事们议论纷纷,汤智超撇著嘴,完全不想对这话题发表任何意见。「你们几个!该巡房该门诊的€€忘了。」
「知道啦!喂,智超,你要去哪?」
「我去ICU看看文宇。」
姚文宇!他昨天因跳楼而紧急住院手术了,「好端端地干嘛忽然想不开啊?」
「如果这个锅换成是你来背,」他停下脚步,「你还能像现在这样翘著脚完全不当一回事?」
说话的同事瞠目结舌,汤智超瞪他一眼,「多点同情心,少幸灾乐祸!」
他跨步离去,被念的同事喃喃说了几句,继续盯着直播。
发牢骚的人以为自己讲得很小声,但汤智超听得一清二楚€€€€「反正绝不会是你背锅啦!有个前内科主任的老爸还真爽……」
旁人总以为他有老爸在背后撑腰就可以高枕无忧,殊不知他根本毫无选择,而背负着这个光环的他,在院内更有著难以言喻的压力。
只因他是汤裕中的儿子,所以他非得表现完美、非得做得漂亮不可;进入市立医院这么多年,他耳边的€€言€€语从来就没少过。
或许不到心力交瘁的地步,但他真的有些累了,尤其爬得越高,开始慢慢打入所谓的「高层」之后,越是无法专注在病患身上。
摇摇头,他加快了前往加护病房的脚步。
*
换上隔离衣,汤英理调整著口罩,把眼镜拿下,等雾气散去之后重新戴上。
「他有醒来吗?」叶€€芝问,但护理师摇摇头。
「汤医师等一下会来!」调整点滴流速后,护理师便离开了。
「把拔!」
「嘘!小声一点,把拔在睡觉……」叶€€芝制止着儿子说。
英理盯着仪器上的血压、心搏数等数据一会儿,先察看他头部伤势,再往下望向身体、手脚等处。
从手术纪录跟伤口来看,确定是颅骨发生骨折现象;头部跟身体背部也有挫伤,以一个从四楼高度往下跳的人来说,他的运气可谓相当不错。
她们三人注视著姚文宇,母子俩偶有交谈,直到汤智超匆匆赶来才打破沉默。
「汤医师!」
「姚太太,€€好!」汤智超很快就注意到那个站在床头附近的女人,「那位是?」
「她说她是你的妹……」
「是我啦!」英理打断,拉下口罩,「学长居然认不出来?」
因为她戴了口罩又有头套啊!「英……」汤智超插腰走近,「€€怎么在这里!」
她推了推眼镜,「啊,来关心姚医师,顺便询问姚太太一些问题……干嘛?」
「过来!」汤智超用力扣住她的手,对叶€€芝勉强笑道:「失陪一下!」然后拉着妹妹一路直奔ICU大门!
英理连隔离衣都还来不及脱,「我只是来调查的,没必要这样吧?」
「€€……现在已经够乱了!€€€€再多添一桩事行吗?」
「记者会又不是我弄的;我只想赶紧把我想找的线索给找齐而已。」她摊手,拉掉口罩跟头套,「对了!我刚刚在美食街意外巧遇那位职业棋士,人还不错!没什么架子,不过处境有点可怜……」
「英理!算我求€€,现在真的不是捅出这件事情来的时候;不管是文宇也好,还是那位周警官的妈妈也好,都一样!」
食指抵住眼镜,英理抬眼盯着他,冷冷地说:「所以你只是敢怒而不敢言喽?」
汤智超僵住,而她续道:「你昨天在车上就算欲言又止,我也大概听懂了;姚医师没有犯错却遭到调职,是因为帮某个知名医师背锅,在调职之后,姚医师内心郁郁寡欢,或许是换了新环境不适应,又或者是对此耿耿於怀,最后一跃而下;所幸保住一命,但好好的家庭弄成这样,你看见她们的眼泪没有?这能不追究吗?」
「我当然看见了!听着,我也觉得这整件事情荒谬的很可笑,但€€现在把它爆出来,受影响的范围远比€€想像的更大。」汤智超指著隔离门,「第一,不管文宇能否回到医生这个职位,他在大医院的医疗生涯就完了!第二,€€要捅出来的人,很可能就要替严瑞洋的儿子动心脏手术,在……某件事情之前,他都是纪录跟资历非常显赫、完美的医师;€€生长在这个家庭,一定懂现在台湾医疗界遇见什么样的困境!
「多少医师去开医美诊所?就是因为不想跟『医疗纠纷』这四个字扯上关系!我不否认这里有几个把自身利益跟升迁看得比病患还重的医生,但这样究责下去,只会吓跑其他有志投身医疗工作的人!」
双手轻轻扣住她的肩头,他们视线交会,「第三,€€是我妹妹!就算€€我都否认,所有人依旧会认定是我把消息透漏给€€的;阴谋论一点的甚至有人认为是我要把某个人给拉下台!我在这里已经听到太多这种话了……我也有很多患者,即使我对目前的工作状况感到不满,我依然不希望因为€€而让这里变得更糟糕!」
在一阵沉默之后,面无表情的她开口€€€€「你口中的『某件事情』就是李月娇的癌细胞切除手术,对吧?」
汤智超不敢置信的瞪着她,「€€是机器人吗!我刚刚说了这么多,€€只听见这句话?」
「啊,其他的我也听见了,但我只在意跟案情有关的部分。」
「英理!€€……€€真的是……」他额冒青筋,颤抖的牙关随时就要吐出任何伤人的重话。
「说吧。」
他狠狠楞住。
「要说我不会安抚人、不懂得考量€€人的心情也好,或是过度理性,甚至是冷血都好。」她微抬起眼,轻勾唇角,「反正不是第一次被这样说了……我无所谓。」
这句「我无所谓」背后,含藏的是多少孤独又不被理解的忧伤?
汤智超记得,英理以前有把心情用录音机录下来当作日记的习惯;在收养她之后有一次,他听见她对录音机这么说€€€€
『从今天起,我就是一个人了。』
当时国中的他听了好难过,一个才六岁的小女孩,怎能够用如此机械平板的语调说出如此让人心疼的话?
就从那一刻起,他下定决心要好好陪伴这个「妹妹」,这个继承了他亲妹妹名字的女孩。
「我不会这么说的。」
他摇摇头,握住英理的手说:「€€放心,€€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啊?」她挑眉,「什么意思?」
「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