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雪芽、福寿再次来到了昨天那偏僻的冷宫附近,因为昨儿个装作要运潲水的马车不在,今日只有一顶平平无奇的轿子停在那儿。
福寿脸上带了几分讪笑:“殿下,今儿个不赶巧,不是那马车出宫的日子,还请您……将就将就。”
“也罢。”长孙凌摆了摆手,自觉相当体贴地朝着那轿子而去。
因为想到了南萝再见自己时的诧异模样,她这会儿面上全是得意,迈出了王八一般的步伐往轿子的方向走去。
恰在这时,后头传来懒洋洋的一道声音:
“现在才来”
长孙凌愣了一下,面上划过几分自认倒霉的懊恼,颇有些认命地转过头:“二哥,好巧,你今天也散步路过这儿啊”
长孙鸿从远处的大柳树下走出,冷冷地睨了她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接了一句: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妹妹竟然有穿着男装出门散步的习惯。”
长孙凌:“……”
她懒得装了,直言道:“二哥,你行行好,我跟你又不一样,你都已经订亲了,很快就能出宫开府,享受自由了,我这水深火热的日子你也看到了,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长孙鸿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想对这没出息的妹妹发表意见。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在长孙凌的表情慢慢变得心灰意冷,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慢条斯理地再次开口道:
“让你走可以,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长孙凌眼中立刻冒起亮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道:“你随便提!我都答应了!只要不让我学习,什么都好说!”
长孙鸿被她咽了一下。
半晌才冒出一句:“出息……你身上这皮子哪儿找的,也给我来一套。”
长孙凌:“嗯嗯嗯好好好……嗯你说什么”
她捣头如蒜的动作忽然顿住,差点儿扭了自个儿的脖子。
“二哥你……你也想出宫”长孙凌诧异的看着自家从来做事严谨,从小就老成,几乎没有过离经叛道时候的二哥,整个人都不可思议。
她是不是听错了
二哥居然也想偷偷出宫
“你要去哪儿”长孙凌不由多问了一句。
长孙鸿拧了拧眉头,半晌才不大乐意的同她说了一句:“你一会儿记得跟在我身旁,别乱跑。”
长孙凌很想摇头,毕竟她要去的地方很特别,她才不要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那有什么意思。
“二哥,咱俩可能不大顺道儿……”最后,她如此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长孙鸿冷笑一声:“你不是要去找南萝姑娘”
长孙凌霎时语塞。
“走吧,我让人备了车,当然,你要是乐意挤这个小轿子,就当我没说。”
长孙鸿说罢率先转头离开。
长孙凌摸了摸鼻子,立刻跟上了他的步伐,等到坐在了马车里,才反应过来——
等等!
她二哥这个已经订亲的男人,现在竟然要公然出宫嫖-娼
还要带着她
长孙凌坐在车厢里,整个人都凌乱了。
……
一个时辰后。
马车轮子咕噜噜地开进了京城芙蓉街旁的花街里,因为如今还是白日,街上那些楼子都还未开,路上更是零星的见不到几个人。
偶有几个挽着头发在院子里晾晒衣服的姑娘,听见动静便从院门探头出来看了看,尔后又缩回身子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她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白日里都依然有生意做的,无非就是南边那栋楼。
这个时代的花楼、花街都没有什么附庸风雅的名字,基本都简单好记,什么南楼、东楼、二巷子之类的,只要到了附近,张口一问便知怎么走。
马车最终停在了南楼的门口。
老鸨昨夜歇得晚,听见小厮报有贵客来到,她便草草收拾了自己,打着呵欠来到了门边,打眼瞧见从马车上下来的一高一矮两位公子。
走在前边儿那位端的是气宇轩昂,哪怕只是一身简单的月白衣裳,腰间既没有环佩、也无镶金戴银的腰带,偏偏就是有一种人中龙凤的气势。
至于后边儿那位……
那不是昨儿个千金包下她们这儿头牌,却没怎么享用就急忙离开的愣头青吗
莫非是昨儿晚上回去连夜积累了经验,今儿又来了
众所周知,这花楼姑娘被拍下之后的规矩是,只要第一晚买下的公子还未腻味,有这大金主在前,她们是不能同时接待其他客人的,而且其他的客人安排得往后推。
若是金主还未碰过她们,那姑娘们更不能和其它客人发展夜间业务,至多也就是在楼里大堂抚琴唱歌助个兴儿罢了。
这也是姑娘们首夜的价格能卖的那样高的原因。
老鸨一拍手头的扇子,脸上登时笑出了褶子来:“我说今儿早上窗外喜鹊怎么喳喳喳地叫,原是有贵客早早登门。”
“两位公子里面请——”
楼上。
盛妍一觉睡到天亮,在楼里小丫鬟的伺候下起身,惺忪睡眼眨了眨,发觉了这个特殊职业的好处。
以南槿的身份而言,她白天可以自由地想睡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除非有哪个脑子有坑的大早上出门嫖-娼。
念头刚从脑海中闪过,她就听小丫鬟在帮她梳头的时候小声道:
“小萝姑娘,昨儿来这的凌公子今天一早就又来了,您看看一会儿穿哪套衣裳见客呀”
花白禾在她脑海中笑嘻嘻地通知:
“瞧,脑子有坑的来了。”
盛妍:“……”
她沉默半晌,回了句:“你看着挑吧。”
虽然昨天才觉得长孙凌这个小毛孩儿出门逛花楼很荒唐,但遇事总要往好的方向看,起码这意味着她能又一次见到长孙凌。
多一次接触,就多一次洗脑的机会。
毕竟只是十六岁的小姑娘,盛妍想了想觉得,应当不算难对付。
只是要让小姑娘别看上段一尘,她还得仔细完善一下计划。
如此,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之后——
梳洗完毕的盛妍跟着丫鬟来到了客人所在的地方。
一抬眼,她就惊讶地看到了在长孙凌旁边的那个男人,属于原主的感激情绪在她心头悄然冒出,盛妍适时地进入感情,略一福身行礼,抬头时已然露出个笑容,一双含情的眸子看向他:
“二公子,别来无恙。”
她知这是在宫外,很淡定地换了个称谓。
瞧见她的笑,长孙鸿微微一怔,旁边的长孙凌却撇了撇嘴。
果然是个妖精。
她想,只随便笑了笑,都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错觉,让自家这向来头脑清醒的二哥也一头热栽了进去。
长孙凌开始同情自己的未来嫂子了。
毕竟她和那姑娘有过一面之缘,那姑娘是个害羞内敛的性子,别说是冲着男人勾引一笑了,就连和自己二哥隔道帘子远远见到,也要红了脸颊。
哪儿像这个女人,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喊“二公子”,二什么公子,这是你能喊的吗
长孙鸿并不知道自己妹妹心中的腹诽,他略微偏过了头,视线礼貌地从南槿的身上挪开,哪怕如今她再不是御史之女,他也还是像对其他良家女一样,甚至还主动让人隔了帘子过来。
“一别多年,我很好……倒是南姑娘看着不大好。”
“是我长孙氏失约在先,未完成同南御史之约。”
等到帘子放下之后,长孙鸿才开口说话。
旁边的长孙凌被自己哥哥来窑-子里装君子的行为惊呆了,她心中不由产生了一个念头……
这南槿若身份还在,自己如今的嫂子怕不是她的对手。
她眨巴着眼睛在旁边装不存在,完全没了昨日嚣张跋扈要见识头牌本事的模样,只低头喝茶,唯有垂下的眼睑中眼睛滴溜溜的转。
——要不要拿二哥的这个把柄威胁他呢
他偷偷来逛花楼的事情,若是被母后知道了,定是要罚他的。
只几息间,长孙凌脑中计划已然成型。
就在她盘算着如何坑自家哥哥的时候,南槿的回答已经缓缓答出:
“二公子多虑,当年那样的情况,我能得以保全,已是得皇家开恩了,南萝不敢奢求更多。”
“近日听闻二公子即将大婚,南萝先在此道一声恭喜,祝贺二公子得佳人相伴。”
“南萝无甚傍身物,唯能赠曲一首,聊作贺礼。”
她笑的依然是风华绝代,京城第一绝的风姿在她身上尽显无遗,明明看着风光无限,偏偏却让长孙鸿觉得心中发涩。
她本该可以更好的……
身为大雍朝纠察御史的唯一千金,她可以不必对旁人如此逢迎,她可以在最绚烂的年纪,同自己的如意郎君“赌书消得泼茶香”,而不是在这烟花之地,对旁人屈意奉承。
如果当年他和大哥能将事情办的更好一些,更早一些发现端倪,或许南御史便不会落得那个下场……
他喉头动了动,半晌才道:
“……好。”
盛妍笑了笑,到了角落坐下,抬手抚过古琴时,原身的情绪变从中流出,道尽自己对长孙鸿所有的祝福。
曲音由急转缓,等她再抬眼时,长孙鸿已经不在原地坐着了。
桌上只剩下一锭金元宝,明明是那样软和的金属,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劲儿,才在木桌上留下了深深的凹陷,仿佛将元宝卡进去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