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毅树年轻的时候在他的研究领域是响当当的人物,一直都是别人跟在他身后听他的指示,什么时候见他跟别人低头?
许幼鸢从小到大其实真没怎么见她爸认错,见她爸两鬓斑白皮肤松弛的模样,再多的责备也都说不出口。
“就算我工作再忙,也能挤出时间陪您的。”许幼鸢放平了语气,坦诚道,“之前还不是您一直催我,我才有点烦老挂您电话。其实那些事我自己心里有数的,您……”
说到这儿,许毅树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翻身而起。
“您这是干嘛啊!担心!”
许毅树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眼,压低声音道:“时悦,时悦!你还记得那个小时悦吗?时冶的小妹妹,居然长这么大了,你说巧不巧,送我来医院的好心人就是她!”
见许幼鸢的眼神有些闪烁,还以为她没想起来,许毅树道:
“你忘了?小时候你还给小时悦补过课,特别黏你的那个小孩啊。”
许幼鸢:“她什么时候黏过我?”
“你看你这记性,年纪轻轻比我还健忘。那段日子你不是说好了每周末给小时悦补课么,结果小时悦每天都跑到家里来,有时候你不在她也不走,就坐在你房间里等着你,你都忘了?”
被许毅树这么一提,许幼鸢依稀回想起来一点点,好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你只要在家里,你走哪她跟哪,人家小孩最听你的话,你还嫌人家烦。”
“我脾气有那么差么我?”
“你这臭脾气还用说?说半天你想起来她了吗?”
“啊,想起来了。”许幼鸢道,“前段时间就见过了。”
“哦,见过了?怎么没听你说?”
“这有什么好说。”许幼鸢道,“我朋友圈里你不也就认识时冶和苍麓么?其他人说了您也不知道。”
“小时不一样,那是我们一家人看着长大的。”
许幼鸢差点笑出声来:“时悦来家里补课的那两年是您最忙的两年,别说她了,您亲女儿我一年下来能见着您几次?您能在家呆几天啊,还看着长大的。”
许毅树这私心都已经写得满脸都是,精神状态挺好,能开始说些不正经的人也该没事了,许幼鸢放心了。
许幼鸢双臂交叉在胸前,微微往后瞟了一眼,时悦还没回来。
时悦这是给她们父女两人说话的空间呢,真是个体贴的孩子。
许幼鸢道:“您这么兴奋干嘛啊,想想怎么谢人家吧。”
“我这是惦记你的事呢,小兔崽子!”
“我什么事?喝人家的喜酒喝到晕倒的人又不是我。”
“来劲是不是?”许毅树小声道,“你和小时悦之前就见过了,感觉她怎么样?多大了,大学毕业了没有?她比你小几岁?”
许幼鸢早就猜到她老爸安的什么心思,苦笑道:“爸,您调查户口呢?人家比我小十一岁好么,别闹了。”
许幼鸢了解她爸,她爸也了解她。要是女儿一点都不想聊的事情绝对会冷下脸,不给一丝见缝插针的机会。而提到小时,许幼鸢是面带微笑的,甚至在拒绝中主动回答了问题,看来有戏。
许毅树道:“你爸什么时候闹过?差十一岁,那她今年23岁了,也该大学毕业了吧。”
“人家本硕连读都读完了。”
“喔,那是有点厉害。也是,时家的小女儿小时候就挺厉害,我有印象,她初中上的就是科技实验班,我跟她爸还聊过这事儿,她爸说她懂事起就特别喜欢人工智能的东西,9岁的时候看完变形金刚就自己做了第一台玩具车,能自动变形的那种。虽然构造比较简单,变形的部件也只有二十多块。”
许幼鸢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这么厉害?”
“是啊,还做过会走路的洋娃娃,大半夜的在家里走路,眼睛冒着绿光,把老时吓够呛。”
许幼鸢想到了她的那台AI“小幼”,算是失败的作品,不过脸部和人类的相似度非常高。
时悦这么年轻,再给她20年的时间继续完善系统,会有什么样举世瞩目的成就,或许会超过许幼鸢的想象。
同时更证明了一件事,小兔崽子上初一那年就会说谎了。
什么“程序设计语言基础不及格”,许幼鸢完全不信。
许毅树还想再深入问些什么,时悦倒水回来了,递给他:“叔叔您喝点热水。”
“哎,好,谢谢你小时。”许毅树笑得像个老太太,许幼鸢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老许一肚子的馊主意要往外冒了。
许幼鸢记得以前看过一则科普,说男性年纪越大雄性荷尔蒙就越少,会导致性格上的改变。许幼鸢觉得她爸现在就有点这德性,以前哪见过他打听过谁的感情问题啊,许幼鸢从初恋到结婚再到离婚,他一句话都没问过。
不过也不排除一种可能。以前都是她妈妈在打听,老许就跟在一旁听着,有什么想法也都让妈妈转告。现在妈妈不在了,所有事都得自个儿亲力亲为。
“小时啊,你是在国外念的大学吧?”
看,果然来了。
时悦端坐着,即便今天为了参加婚宴染了个喜庆的火星头,对她伪装出来的端庄气质一点儿都不影响:
“是的叔叔,去年夏天回的国。”
还一个字一个字跟新闻播报似的念出来,字正腔圆,自带一种正气凛然的气质。
“你以后还出国吗?还是就在国内了?”
“回来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不走了。”
“为什么回来啊,还是惦记着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
“这是其一,当然还有其他的私心。”
许幼鸢瞥时悦一眼,时悦居然在同一时间也看向许幼鸢,两人当着许毅树的面目光撞在一块儿,还是在提及“其他私心”的时候。
许幼鸢略尴尬地假装并不是在看她,视线穿过她,落在了门外:“我去一下卫生间。”
许毅树马上道:“小时啊,你带她去,别让她瞎转迷了路。我没事了,你们年轻人多聊聊吧。”
许幼鸢:“敢情在您心里,您女儿上个厕所都能迷路?”
这时候时悦已经转身微笑地看着许幼鸢了,许毅树趁机拉下脸瞪她,下巴隔空向时悦的背影点了好几下。
许幼鸢心里翻了个白眼,走出了病房,时悦也跟了出去。
两人一到走廊,四目相对。
“我发誓。”时悦正经脸,“这次绝对是巧合。”
“喔。”许幼鸢问道,“原来之前全都不是巧合。”
时悦微微一怔,没能立即接话。
本来想要摇摇尾巴装大仙,结果大仙没装成,连带着以前做的孽都被一齐扒拉出来。
许幼鸢嘴角的笑意难藏,指着时悦“啧”了半天。
时悦立即装乖,娇声娇气道:“谁还没个顽皮的时候,幼鸢姐姐哪会和小时悦计较这些。”
许幼鸢没想到这小兔崽子还有这样的一面,突然可爱是怎么回事?
“好好说话。”
“是,听幼鸢姐姐的。”
许幼鸢皱着眉看着她笑,又喜欢又嫌弃。
“话说回来,这次真的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的话真不知道会衍生出什么可怕的后果。”
时悦道:“其实叔叔没什么事,就是一下子喝猛了,医生说了,大事没有,但是血脂太高,还有严重的脂肪肝,酒还是能不喝尽量别喝。”
“喝酒这事儿我跟他说了很多次了,这回算是个意外。其实我也想常陪在他身边……”
许幼鸢想到过世的母亲,想到了父亲的孤单和自己现在的无能为力,百般滋味,让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更多的其实是自责。
当初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忙着事业没空陪伴父母,现在事业一落千丈又忙着从头再来,依旧没时间。只有在妈妈生病最后那几年许幼鸢才抽空陪伴。
许幼鸢回头仔细看看才发现,她爸妈其实为她承受了很多压力。
同性能结婚的时候她和时冶江蕴等人是第一批跑去结婚的。时代是在进步,但我国社会那些旧观念一代传一代,想要完全革新不是二三十年能做到的事。她的同性婚姻会引来多少亲戚和朋友的闲言碎语,许幼鸢能想象得到,但她爸妈从来都没有在她面前主动提到一个字。
即便是已经离婚的现在,她爸催促她也是害怕她年老之后身边没有相互依靠的伴侣,催她再找的是“女朋友”,而不是“回归正道”找个男朋友。
爸妈是好爸妈,但女儿这个角色,其实她做得很不好。
“喂,许幼鸢。”见许幼鸢陷入沉思,时悦背着双手,站在她身后,脖子从她的脸侧探上前来,“你在想什么呢?谁也都想要常常陪在家人身边,可家人想要的是什么?陪伴是一回事,家人更想要你过得幸福吧?带着一身的衰气往家里一蹲,家人看到也会烦的。”
许幼鸢:“……怎么什么事儿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得不着调了?”
“没办法,10后特色。”时悦看了下时间道,“坏了,我公司还有点事儿要赶回去,已经迟了。我先走了啊,有什么事咱们回头再联系。”
“那个……时悦。”许幼鸢有点犹豫。
“嗯?”时悦见她欲言又止,想了想,很快明白了,“哦,你是说出去玩的事儿吧。没关系,叔叔生病了你就别想别的了,好好照顾他。反正咱们有的是时间再去。”
许幼鸢以为时悦再怎么着都得闹一闹,毕竟这次一块儿出去玩是许幼鸢提议的,其实两人都很期待。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就算老许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事儿,全面的检查还是要做的。父亲刚晕倒自个儿就跑去玩不陪着的话,怎么都说不过去。
时悦在关键时刻的懂事没让许幼鸢轻松,反而更加重了她的负罪感。
时悦刚走,许幼鸢就想着该怎么补偿她了。
* *
接下来的两天许毅树做了全面检查,就像之前初步检查之后时悦说的,没什么大毛病,就是酒一定要少喝。许幼鸢拿着检查报告差点儿贴到老许脸上,耳提面命让他不可以再喝酒。
自知理亏的许毅树也只有低头认错满口答应的份。
在医院待着不舒服,许毅树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毛病了,吵着要出院。
许幼鸢看他状态的确还可以,医生也松了口,回家观察就好。出院就出院吧,住院也不太便宜。
去结算的时候发现有人已经预存了二十万在里面,所有的费用扣除医保才五千出头,用膝盖想都知道是谁存的钱。
许幼鸢发微信给时悦,说她爸没事了打算出院,将二十万全转回她账户了。
“叔叔没事就好,今天就出院?”时悦那边还挺安静。
“嗯,一会儿收拾收拾就走。”
“等我一会儿呗?我过去接叔叔。”
“啊?你大老远跑过来干嘛?”
“不远啊,我现在就在附近,十五分钟准到。对了,今晚我请叔叔吃饭,到我家去。”
“去你家?”
“嗯,都装修好了,还没人来帮我暖暖房呢。”
“可……”
“我请叔叔吃饭,你不想去就自个儿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