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沐打断了她的话,“没关系,我正好要去打招呼,不能绛阙爷爷不在就怠慢了你。”
很客气也很疏远的说法,白枕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了一股失落。
花沐十分尽职尽责,带她转了一圈,大致认了一下人。其他人虽然对于花原绛阙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养女有些好奇,但联想到那位的特立独行倒也不曾追根究底。
因为花沐曾经对自己护卫的保护,如今几乎没人认出她来。
离开席还有一些时间,宾客们都在各自寒暄。白枕不想再麻烦花沐,打算借口离开。
花沐已做好打算不会承认这个白枕,但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她也不禁有些好奇花筝要怎么收场。白枕在王室之中并不怎么出名,可在内塔以及哨向圈都有不小的名声,如今堂而皇之地出现,难道就没人产生疑问吗?
更重要的是,这个白枕今后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生活下去呢?说到底,花筝的做法实在是不负责任至极,与花策又有什么差别呢?
花沐虽说不想承认这位白枕就是自己的爱人,但并非讨厌或是憎恶她,说到底,对方也不过是个受害人罢了。
可亲近是不可能亲近的,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她都不该和这个人接触太深。
“那么,还请在晚餐之前回来,我会派侍者为你带路的。”
白枕对花沐表示了感谢,而后独自来到花园里透气。
并非说是不喜欢王室的成员,她只是不大适应这样的氛围——更进一步地说,她不喜欢被人探究打量,特别关注。她来帝的目的是找寻过去,有人给了她这样的承诺。
“工作还适应吗?”就在白枕望着路边的夜灯发呆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领袖大人!”她立即分辨出了这个声音,起身向无面人问好,“您怎么……”
无面人挥了下手,让她不用多礼。
“有人不想见到我,所以来花园走走。工作和生活都还适应吗?”
“没有不便的地方,应对科虽然只是刚刚起步,但德里克主任很有规划,目前都在有条理地进行……”
“我不是在问这个,你恢复了大半年,身体目前没问题吧?”
白枕会来帝都虽有花原绛阙的授意,但最主要还是因为领袖的邀请和承诺。
“最近的检查都没什么问题,只有左臂的手术还要再观望一段时间才能进行。”
“能力方面呢?有感应到精神体了吗?”
白枕听说自己原本是真正的哨兵,只是在之前的意外之中失去了精神体,从而成为了护卫。这在哨兵之中并不罕见,身受重伤或者差点死亡的哨兵很多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止是成为护卫,有些哨兵甚至有可能直接成为普通人。其中有一些能恢复,有一些不能,是无法强求的事。
而伴随着精神体的消失,记忆也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影响,像是与过去断绝了联系一样。
“暂时还没有……”
无面人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白枕的肩膀。
“不用有负担,过去虽然很重要,但也不需要强求。我邀请你来帝都是出于私心,你要是觉得不适应随时都可以离开。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
虽然领袖的声音一直冷冰冰,但白枕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关心。她不是没想过自己与她曾有渊源,可又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让别人对自己提起过去——简单推理就能知道,能让全体哨兵和向导乖乖闭嘴的人会是谁。
让她来帝都,却又让人隐瞒她,她不明白领袖的用意。
“领袖大人,我很感激您的安排,我只是不明白……”
领袖抬头看着她,碧绿的眼眸在夜色中透着几分虚幻。
“我想让你感受,而非听说。人是会变的生物,时间是最可怕的杀手,死亡是最锋利的斩缘刀,有一些联系断绝的话或许永远也连接不上。我想让你们……让你自己做出选择。”
“选择?”
“对,不是为他人而活,而是选择自己的人生。我希望你能在帝都待一段时间,但将来绝不会再干涉你的选择。”
“我明白了……”白枕隐约知道领袖是为自己好,只是心中仍有疑问,“我能否问一个问题?”
“是关于王女殿下的?”
白枕不知为何,竟不惊讶领袖知道自己所想。
“我只是觉得奇怪……我是否曾哪里冒犯过她?”这样的说法实在有些自大,但白枕联想到她的态度,只能做出这样的推理。
“哦,这件事……”领袖沉吟了一会儿,竟语带几分不确定,“该算是冒犯吗?好像是好像又不是,但总的来说就算冒犯应该也算不上是坏事。”
白枕完全听不明白。
“如果我确实冒犯过她,就算不记得我也希望能向她道歉。”
领袖不知为何似乎有些高兴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很在意她吗?”
白枕稍稍红了脸,有种被抓包了的心虚。
“我只是不想……”
不想让王女殿下讨厌。
“没关系,你不用向我解释。这很好……我是说,愿意为自己不得记得的事道歉是很难得的品质。晚宴快要开始了,你进去吧。”
“那您呢?”
领袖毫不在意地道:“不用在意我,我不是能在那种场合出现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被认为没有感情的领袖,其实很可怜啊。
第181章 晚宴
因为花原紫微和花原绛阙对白枕的友善, 宴席上没有人在明面上对这位新出现的家庭成员有太多的议论。毕竟花原绛阙已经没有爵位可以承袭, 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
白枕的礼仪十分到位,就算身处一群贵族之中也一点儿都不突兀。餐桌上的气氛十分融洽,大家谈论的也多是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有人对白枕产生了好奇, 随意又不失礼貌地询问了一些问题。
“原来是贺州之战的英雄, 难怪会得到绛阕叔叔的青睐。”
白枕的名字没在烈士的名单之中,说不上捏造,只是含糊了身份而已。
白枕很显出几分惭愧, 谦虚道:“不是什么能被称作英雄的事, 我只是在履行军人的义务而已。”
谦逊是礼节, 这是很正常的事, 可就在白枕刚刚说话这句话时, 王女殿下突然重重地放下了餐具, 脸色铁青,显出了极度不悦的模样。
白枕下意识地望过去, 而后被她愤怒的目光惊得心口狂跳。
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话吗?不, 完全不明白。唯一清楚的是,她彻底被殿下讨厌了。
“妈妈?”花白煌疑惑地看向母亲, 终于让花沐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对不起……”她显出疲惫的神情,歉意道, “我身体不太舒服, 想先去休息。”
花簇按他们了一口气,体谅道:“不舒服的话就先去休息吧。”
花原紫微则有些紧张,“是累到了吗?要不要叫医生?”
花沐勉强笑道:“没事的, 休息一晚上就好了。”
自然是王女的身体更重要,女王和主办人如此紧张,其他人也是语出关心。
花原绛阕更是直接,让自己骄傲的养女负担起护卫的职责,“既然如此,白枕你就送送沐沐吧。”
“不用这样麻烦……”
花沐立时开口拒绝。
“你不是给贴身护卫放了假吗?路上多不安全。放心,白枕很可靠的。”
确实,为了两位友人的幸福,也是为了暂且不让白衾见到白枕,花沐给她放了假。
“晚餐才吃到一半,这怎么好意思呢?而且替补的护卫也很可靠,实在不用特意麻烦……白护卫。”
花原绛阕听她断然拒绝,倒也不再强硬要求,白枕却突然起身,对着花沐道:“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殿下,让我送你吧。”
花沐看了她一会儿,而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白枕向众人欠身,匆匆追了上去。
“说起来……白枕是不是有些像沐沐之前的护卫?”不知道是谁轻声说了一句,有人稍微回忆起来……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殿下……”白枕人高腿长,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上了花沐。花沐却似乎想要彻底无视她,自顾疾步行走。
白枕住了嘴,只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王女专用的悬浮车比起豪华来说更注重安全与隐私,白枕跟着她上了车,后座就完全成了两人的密闭空间。
气氛更加尴尬沉重起来,白枕这时才懊悔起自己的冲动。明知对方讨厌自己却仍紧跟而来,一定会被更加厌恶。所以,如果要道歉的话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殿下……”
花沐心中很烦躁。
她的爱人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为什么要被一个冒牌货否认?可是,看着那张与白枕一模一样的脸,她又完全能够确定这就是她的爱人会做出的回答。
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不管做多少心里建设,感情却仍是轻易地受到了影响。
花沐不想搭理她,连表面的客套都不愿意再维持。
白枕看着她偏开的侧脸,勇气已经消失了大半。大概是由于紧张,她的左臂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刚醒来的记忆十分糟糕,但除了疼痛和冰冷以外现在已经基本无法回想起什么。由于左臂原本是机械义肢,身体未恢复时也不能进行仿生义肢的移植,所以仍安装了机械义肢。
照理说,机械义肢是不该感觉到疼痛的。
不管怎么说,都可以用PTSD来解释,她坦然接受了这件事。说实话,从恢复意识开始她对一切表现得都很坦然。
除了最近在对待王女的事上——白枕隐隐觉得,或许自己的过去与此有关。
这次不道歉的话,或许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殿下,如果有哪里冒犯到您,我对此感到抱歉。”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向着花沐表达自己诚挚的歉意。
花沐麻木了多年的心再一次感觉到了疼痛。
“不是因为这个……你没有冒犯到我。”
白枕神情一松,不自主地露出了一丝喜悦。
“我只是单纯地讨厌你,没有其他特别的理由。”
是的,她讨厌这个白枕。让她再次感受到了痛苦,让她再次明白了自己的软弱,反复磋磨她的心智,让她彷徨摇摆,生出希冀之心。
这只是花筝对她的考验而已,是对她和白枕的亵渎。
悬浮车很快到达了王宫门口,白枕却觉得沉默之中时间像过了一个世纪。可明明是如此压抑的气氛,明明心中有隐隐的痛苦,她又在不由自主地暗暗祈祷这段路能再长一些。
说出了那样的话后,殿下的表情却那么悲伤,让她连为自己悲哀的时间都没有。
白枕从车上下来,似乎丝毫没有因花沐刚才的话动摇,“殿下,还请保重身体。”
车门无声地关上,花沐终于忍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