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殷心知温世昭在等人,并不催促,只站在皇撵旁边耐心等着。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直到有宫中侍卫前来,与旬殷耳语一番,他挥手让侍卫下去,稍稍迟疑了一下,终是走上前来,拱手道:“四皇子,册封大典即将开礼,咱们该回宫了。”
温世昭不答他,目光望着殿外大门,眼中掩盖不住的淡淡失落,低垂眼眸,低声喃喃道:“我要走了,她为何不来送送我?”
旬殷宽慰道:“四皇子,或许,并不是不来,而是来不了。”
“为何?”
“萧长公主今日嫁入温宫,萧公主明日又回国,骨肉分离,萧公主此时,伤心也是难免的。”
旬殷:“四皇子€€€€”
温世昭问道:“旬殷,温国皇子比武输给女子,当真要娶她为妻么?”
听到温世昭突然这么问,旬殷有些发愣,待明白过来,笑答:“咱们温国的第一代温王,娶的王后,即是比武时赢了温王,之后温氏一族就留下了这个传统。”
他语气微顿:“不过,近百年来,三国一直纷争不断,此传统慢慢的也随之寂灭了,属下也是偶然听太子殿下提起过。”
“原来如此。”
温世昭点点头,抖了抖袍角,笑道:“好吧,该来会来,不等了,有缘自会再相见的。”
温世昭动身,上前坐上皇撵,出大殿门,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看。
目光有着不舍,有着流连。
随着皇撵渐渐远去,柔情的目光当中,什么也看不到了。
寝殿台阶之下,是一处偌大的园子,园子栽种许多花草树木。
时值六月,初夏显露,鸟语花香,寝殿不远处,在一株梨花树下,隐去了一抹纤瘦身姿。
女子手擎一柄玉笛,面容淡淡地笑着,清水般的目光,却紧随皇撵而去,她伫立于漫天飞舞的梨花雨,浑身落满了朵朵洁纯的梨花,可见女子已在此处,站了许久。
皇撵出了行宫。
温世昭微弓着身,手撑额角,神情恍惚着,只觉心间空荡荡,似有什么重要东西落在那儿。
入宫之际,温世昭拢了衣袖,偏过头问他:“旬殷,明日萧公主回国,仍是由你护送么?”
旬殷答道:“正是,不过属下只送至两国边境。”
“怎得不送入萧城?”
“本来商定是送入萧城,可出了些意外,两国虽是消停了战火,但边境两国军队正僵持着,属下是温人,入那萧国容易,回来就有些难了,指不定会被当作细作给抓起来。”
温世昭皱眉道: “自三月那一战以来,萧国兵败,折损数万兵马,更是以和亲为由,博得一丝喘息机会,瞧这架势,莫非萧国不死心,还想挑起与温国的战火不成?”
旬殷摇头道:“只要天下一日不统,三国争斗永不会停歇。”
温世昭怔然,望着街边繁华的景象,半响无语,末了低下头,喃喃自语:“何时才能一统天下呢?”
旬殷并未听得温世昭的低语,只当她是在心忧心上人安危,揶揄笑道:“四皇子是在担心萧公主么,只管放心就是,在温国境域,属下定护萧公主凤架安然,待萧公主入了萧国境域,自有萧人前来护送。”
温世昭沉吟不语,只望着前方磅礴辉煌的温宫。
此时,太子妃册封大典。
宫内红绸披挂,双喜灯笼挂在宫里的角角落落,无不显示喜庆。
温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将来即是君王,太子妃的册封大典重中之重,盛典八音迭奏,百官同贺。
太子府即将入主太子妃,今夜良辰吉时,是举国最为隆重的太子成婚礼仪,府内人人脚步匆忙,迎来走往,是一张张泛着欢喜雀跃的脸。
德政殿之外。
是温国最为广阔恢宏的场地,中间筑有规格、荣誉最盛的阁台,阁台从下至上,共有两百台阶,一条红毯从太子府绵延至阁台,文武百官衣冠赫奕,各站红毯两边,垂手以礼。
“册封大典盛开!”
礼官昂首阔步,一声高呼。
百官纷纷转头,注视着红毯尽头,突然,一抹艳丽身影踏入红毯,正向阁台款款而来。
太子妃一袭红艳锦绣凤袍,头戴凤冠,仪态万方,雍容华贵,这一步一步走来,步态稳重,迈出的是帝王家的端庄,迈出母仪天下的气势。
在不甚惹人眼,又距阁台十分接近之处,温玉祁负手而立,唇角含笑,目光轻盈流转,轻轻落在似向阁台而来,又似向她而来的太子妃。
那张如桃花般的面容一点点映入眼帘,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温玉祁望着她,不由得怔了一息,缓缓又扬起了笑容,这一刹在她眼中,没有什么太子妃,只有那个容貌倾世,窈窕无双的白衣女子。
温玉祁负手而立,笑看百官们为一睹芳容而伸长了脖子。
笑看礼官像个跳梁小丑,大声宣告繁杂的册封词,笑看太子妃踏上阁台,双手接过了金册与金印。
这一笑,默默的笑出了泪痕。
太子妃成婚大典。
是在太子府举行,只是寻常百姓家的拜堂成亲交拜礼。
宫中闲下来的婢女仆从,皆去了太子府听差。
今日的太子府,人来人往,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热闹非凡。
夜幕降临,良辰吉时已到。
温太子却有些着急,寻人翻遍整个长公主府,依旧不见长姐人影。
整座长公主府。
无人可知长公主去了何处,他的大婚之日,长姐怎得能不来。
温太子急得晕头转向,温世昭听闻消息,急匆匆赶来。
“王兄,长姐还没来么?”
温太子叹了一声,心头泛起一股烦躁,不停地走来走去,摇头道:“还没呢,眼看着就要拜堂了,长姐再不来,我可不管了。”
“王兄大喜之日,长姐不可能不来,莫非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希望如此!”
似想起什么,温世昭双眼一亮,撩起衣袍,转身就往外跑去。
“世昭,你去哪儿,慢点,慢点跑,别扯着伤口!”
“王兄,我好像知道长姐在哪儿,我去去就来!”
温世昭从太子府出来,径直去了宫里的后花园,果然,还未走进后花园,缕缕琴声传来,远远的便瞧见那池水亭,一抹落寂又孤傲的身影。
“长姐!”
听到四皇弟的呼唤,温玉祁不睁双眼,面色平静,手指却是僵滞了一下,极快又恢复如常,依旧拨动琴弦,绵绵琴声不止。
温世昭快步走来,进入亭子,坐在石凳上,捂了捂胸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喘息了一会儿。
正要说话,温世昭猛然抿唇。
这……长姐拨出的琴音。
这曲调,长姐从未弹奏过,若是静下心,仔细听来,却又十分的耳熟,好似在哪儿听过。
温世昭讶然,望着长姐清淡的面容,心中更为惊诧。
难怪她会觉得耳熟,这正是昨夜与笛声相和缠绵的曲调,莫非行宫当中,有长姐的故人?
听这首婉转欢快,弹出情韵的曲子,温世昭却皱了皱眉,她分明从中听出了浓浓化不开的愁绪。
有始有终,一曲落音。
温玉祁收回双手,站起身来,转头却见温世昭凝神,似在沉思,她敛下心头的燥意,倾身捏了捏温世昭的脸,轻轻笑了:“世昭,发什么愣呢,时辰到了,我们该走了。”
温世昭扯了温玉祁袖子,看着笑意盈盈的脸,莫名其妙问出一句:“长姐,你在难过么?”
“难过?”温玉祁愣了愣,倏地笑了,“是啊,我在难过,难过你们都长大了,这以后娶了媳妇,有了媳妇,就把长姐给忘了。”
长姐如母,温世昭承长姐照顾多年,这么听长姐这话,急道:“不会的,我们怎会忘了长姐,长姐永远是我们兄弟四人的长姐。”
“傻四弟。”
温玉祁直起身,笑道:“快走吧,你王兄这会儿,定是等急了。”
二人回到太子府,拜堂礼仪已备好,宾客就位。
温太子面色急躁,目光时不时往殿门口观看,吉时已到礼官不住地催促,催得急了,正欲点头,这时看见进殿的四皇弟与长姐,一颗心落回原地,即刻吩咐礼官开始。
“吉时到!”
礼官大声高呼。
隆重热闹的场面,刹那静寂下来,温太子与太子妃站在一起,皆是一身红艳喜服。
来得宾客大多只听闻太子妃长得花容月貌,这会儿见着真人,又被盖头遮住了脸,这盖头虽遮住太子妃的脸,令人瞧不见真容月貌,却遮不住太子妃那婀娜多姿的身段。
可见太子妃的容貌不俗。
温世昭想上前看个尽兴,方才走了几步,身后的温玉祁却不动身,忙又折回来,低声道:“长姐,王兄特意为我们准备的位置在上面呢。”
温玉祁摇头道:“罢了,来迟了些,就不上去了。”
“这儿看不太清楚么。”温世昭也不动,站在温玉祁身旁。
而不远处的那个新郎官,已笑得合不拢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太子妃由人搀扶着,向殿门外走去,在一群宾客欢呼祝贺的声音中,温玉祁望着迎面向她而来的太子妃,只觉揪起了一颗心,胸闷得厉害。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温玉祁几欲落荒而逃,双腿仿佛被钉在原地动不了身,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眼眶也随之红了,庆幸是在夜间,也就没人注意。
太子妃经过温玉祁身旁时,独特又熟悉的淡淡幽香,令她的脚步僵滞住了,只见太子妃身子有些颤动,似乎就要转过头来,却被宫女的低唤惊醒:“太子妃。”
这一声“太子妃”,惊醒的是两个人,两个人默默错身。
夜色之中。
太子妃远去的身影,在皎洁的月光笼罩下,蒙上一层淡淡的落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