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稍微顿了顿,温世昭绽了个和煦笑容:“萧长公主已嫁入温国,萧六公主若是嫁给小王,岂不是亲上加亲,与萧长公主也有个照应。”
萧王脸色一沉,帝王的威严悄然释放,看向温世昭的眼神逐渐锐利又变得冰冷。而温世昭面色平静,双目对他对视,丝毫不为所惊惧。
沉默半响,对视半响,萧王这才开口道:“此事容孤再细想。”
站起身,甩了衣袖,萧王转身就走,落下话音:“孤有些累了,怀王早些回去吧。”
“恭送王上。”
出了华辰殿。
温世昭伫立在台阶之上,初升的太阳洒了些许晨光在她的周身,她仰起脸,微眯着双眼,在金灿的光芒之中,眼中什么东西也被悄然隐去。
她无奈一摇头,抬步踏着数个台阶下去,低声喃了句:“今日天气可真好,只可惜不遂人愿。”
第38章 晋江独家首发15
今日之事, 在萧国着实掀起不小的风波, 两国质子入萧国为质已两月有余, 竟如此凑巧, 赶上同一日,同时向萧王提出迎娶六公主。
前两年, 六公主二八年华,向萧王提亲求娶的便络绎不绝。
萧王也在众多倾慕六公主的公子里, 挑选了几个文武全才, 还算满意的出来供六公主择驸马, 只是六公主眼光甚高,一个也瞧不上。
眼看着六公主二九已过, 却还未有择选驸马的心思, 民间寻常的姑娘这般年岁的早已出嫁。
今日倒好,来提亲之人,个个身份尊崇, 一个事关齐国,一个事关温国, 这牵扯到了国家大事, 萧王左右也得罪不起, 两边为难。
前脚不知后跟,两个提亲之人刚出了萧宫,这消息已流言四溢,七嘴八舌悄然流传,传达各宫。
凤君宫也来了消息。
阿属听了, 气得满脸通红,嘴里喋喋不休替她家公主抱不平。
可她转来转去,嘴巴都说得口干舌燥,她家公主依旧静若止水,背脊秀挺,端坐于案,眉眼微凝,指间一根狼毫在写着什么,头也不抬。
阿属急道:“公主,出这么大的事儿,您怎么还有心情写字呢。”
“再大的事儿,你一说就是半个时辰,也被你说过去了。”
萧韶君清淡应了声,手腕端稳落笔,一笔一字行云流水,刚柔相济。
“奴婢说再多,也不及公主一句话,这是公主您的终身大事啊!”
阿属满头大汗,搅着双手,绕在萧韶君身边来回踱步,时不时唉声叹气,嘴里不停在嘀咕着。
“奴婢觉着,还是不行。”
“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嫁给齐太子那种人,齐太子是好色之徒,要是哪天对公主不好,齐国又离萧国这么远,就没人帮公主撑腰做主。”
“不过那个怀王,听说没娶妻也没纳妾,长得也俊俏,性子也好,那夜花灯节是奴婢错怪怀王,怀王不是淫贼,可就是生在了温国。”
“长公主已经嫁去温国,公主若是再嫁温国,王上会同意么?”
“天啊,奴婢怎么觉着嫁齐太子不行,嫁温怀王也不行。”
阿属叨完了,又转回身来,蹲在萧韶君的案前,苦愁着脸,眨巴眼睛看她:“公主,这可怎么办,您是喜欢齐太子,还是温怀王呢?”
“€€嗦什么,研磨。”
萧韶君提起笔,屈起手指不痛不痒地敲了敲阿属的脑门。
“奴婢担心公主。”阿属撅了撅嘴,起身在旁细心研着磨。
“该是谁,就是谁,本宫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奴婢担心就是公主啊,别像长公主那样,明明就不喜欢,可最后还是要嫁给不喜欢的男子。”
“这是长姐自愿的。”
“哪是自愿的啊,背井离乡,嫁给一个见都没有见过的男子,虽然那个男子是温国的太子,可温国毕竟是咱们萧国数百年的敌人啊!”
萧韶君闻言,指尖一颤,连带着笔锋生生滞住,不得已收起手腕,转眸过去,蹙起眉心道:“阿属,以后都不许在背后妄议长公主。”
“哦。”阿属急忙噤声。
“其实你说的也没错。”萧韶君低垂眼眸,重新落笔,笔锋婉转,划落于纸,落下几行字。
“公主。”阿属绝口不再提长公主的事了,轻叫她一声。
“嗯?”
“公主是不是喜欢温怀王。”
陈述肯定的语气,而不是疑惑询问的音调。阿属手里研着磨,公主终于抬起头向她望过来,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想,嘟囔道:“其实奴婢在花灯节那夜里,都看出来了。”
萧韶君只是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擎笔去沾墨汁,淡淡地问道:“那你都看出什么来了?”
“真要说什么吧,奴婢想想,又觉着说不出什么来,可那天夜里,奴婢看着公主与怀王走在一块,身边衬着满街的花灯,很像话本子里说的才子佳人,你们就该是一起的。”
“而且公主看怀王的眼神里,总是多了一些旁人没有的温柔,奴婢陪在公主身边十几年,公主一丝一缕的变化,奴婢都是看在眼里的。”
阿属字字句句道来,说得极为认真,萧韶君也听得认真。
她看着眼前这张滑平的宣纸,目光凝在由墨水渲染成几行的字形,然而记忆中的诗词仿佛忘却了般,手里的狼毫,僵滞许久,迟迟未落笔。
“公主,奴婢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阿属拉了拉萧韶君的衣袖,眼带惶恐地望着她。
“无妨,只是祸从口出,这些话不要告诉任何人。”萧韶君恍似回过神,红唇抿成直直一线。
阿属摇头:“奴婢不说。”
萧韶君淡淡“嗯”了声,指间擎笔逐渐稳重,补了纸上词句的尾,经由她笔下落的字,字字秀丽颀长,又刹那收敛而起,戛然而止。
这才搁下笔,殿外骤然响起一声叫唤:“君儿!”
不见其人,但闻其声,素来是萧檀卿风风火火的作风。
“阿属,去请太子进来。”萧韶君转头吩咐完,匆忙去扯了张完好的宣纸,盖住底下刚才写过的纸,两纸交叠相错,隐约显出一行款字: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萧檀卿带了一头冷汗进来,急叫道:“君儿,你听说了么,齐太子向父王提亲,怀王也提了亲!”
“已经听说过了。”萧韶君站起身吩咐,“阿属,上茶。”
“哪有心情喝什么茶。”萧檀卿一边挥手一边走到案前坐下,“我刚被父王训斥了一顿。”
“王兄又惹父王生气?”
“还说呢,要不是因为……”
萧檀卿瞪起眼睛,到唇边的话硬是吞进了肚子,要不是因为帮温世昭这头猪拱君儿白菜,也不会惹得父王忍无可忍,将他召去臭骂一顿。
“因为什么?”萧韶君俯身坐下来,淡淡一笑,自问自答:“因为王兄疏远齐太子,而与温怀王走得亲近了些,惹得前朝群臣向父王告状。”
“既然都知道,你还问。”萧檀卿轻哼一声。
“王兄,堵住悠悠众口。”
“怎么堵,嘴长他们身上,管他们说什么呢,难道我非得要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萧韶君微蹙眉心:“王兄是萧国太子,很多事情不得不顾忌。”
“君儿的婚事呢?”萧檀卿认真地问道:“王兄也要顾忌么?”
萧韶君闻言,怔愣半响,看了看面色凝重的萧檀卿,旋即转了眼睛看向别处,声音颤了些许:“君儿姓萧,生长在萧国,是萧国公主。”
“就因为我们姓萧,所以才没了自由,可是君儿,你不上朝,你不知道前朝那些群臣都在劝父王,劝父王顾全大局,把你嫁给齐太子。”
萧檀卿问道:“你愿意么?”
“如果……”
“没有如果。”萧檀卿打断她的话,沉声道:“即使你说你愿意,心里也是不愿意的。”
萧韶君沉默不语,眉眼泛起一片清冷,双手不由得攥紧衣袖,指尖竟也连着微微颤了颤。
“君儿,你先别紧张,父王又不会立马就把你嫁出去。”萧檀卿缓了语气,“父王真要将你嫁给齐乾,还得先问问怀王同不同意。”
“与她有何关系。”
“怎得没关系,怀王是温国的四皇子,她也向父王提了亲,过些日子温王的求婚书一旦到了,父王碍于三国局势,怕也是难以拒绝。”
点到为止,萧檀卿看着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萧韶君凝眉沉思,这番话在她脑海中来回斟酌。
当从混浊的泥泞里,渐渐缕出一条明朗的线,萧韶君眸光冷凝,露了些许苦笑出来,这条明线告诉她,或许就在不久后,她不可避免的,成为三国局势的关键之处。
萧韶君眼底含了悸意,回眸望向萧檀卿,带着不确定的音调,轻轻地问道:“王兄,父王两边不愿得罪,是不是想让齐太子与温怀王……”
她话还未说完,就得到了萧檀卿的点头确认:“其实父王也不愿君儿嫁去齐国,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父王为了从两国中抽身离去,只能让齐太子与温怀王去相斗了。”
这是最好的平衡方法,萧韶君明白了,也就没再说什么。
“君儿放心。”萧檀卿翘起二郎腿,悠悠道:“就凭齐乾这个傻猪脑袋,是斗不过温怀王的。”
萧韶君勉强笑了笑,并未因萧檀卿的话而放下心,眼底的悸意却因他的话越发浓郁。
生在乱世,生在帝王之家,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为了自己奋不顾身,看着她陷入深不见底的漩涡,而她无能为力,就连伸手去帮一帮也是难的,只能感到极其的悲哀。
这一刹,不知怎么得,萧韶君竟想起了她们的初遇。
初遇是个多么温柔的词语,在她眼里却算不上美好。
她看见温世昭的第一眼,是在温城东门之外,这人痴痴呆呆的目光,令她有些恼羞成怒。
可就是这一眼,温世昭便不顾一切,也要来寻她了呢。
行宫那夜里,她与长姐挥了泪促膝相谈,最后长姐语重心长,谈了一个她最不懂的“情”字。
长姐说,当两个人有缘分,就有了所谓的“情”字,也有了“无关任何”,可“无关任何”这四个字听起来轻飘飘的,真应验在了身上,却重如千金。
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她侥幸的以为可能是玩笑,时隔已久,当那人真的又出现在她的面前,与她说的每句话,都令她掀起了心潮。
到底是明白了,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无关任何”。
萧韶君静坐着,心绪却悄然飘去远方,似想起极美好之事,唇角微微勾了起来,方才沉凝清冷的面容,竟显了淡淡的笑意。
萧檀卿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家妹妹的神情变化,许是想得太过专注,轻唤她好几声也不回神,只好伸手在她眼前挥动,提高声音叫道:“君儿,你发什么呆,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萧韶君下意识回了句,看到萧檀卿的戏谑眼神,匆忙站起身,快步出了案桌,极快落下话:“王兄,我去向母后请安。”
分明是欲盖弥彰,萧檀卿乐得扬起眉头,望着匆匆向殿门快步走去的萧韶君,揶揄嬉笑着叫道:“诶,妹妹,你别害羞啊,你告诉哥哥,刚刚是不是在想心上人啊!”
“太子殿下。”阿属气得跺了跺脚,“公主脸皮薄,您怎么能这么打趣公主,看吧,公主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