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温世昭, 不动声色, 可掬的笑容带着淡漠与疏离,恍若真似当年那位初来萧国的怀王。
见她这般轻松的模样, 萧檀卿反倒是松口气, 阴沉着脸,冷硬道:“你我生死宿敌,不必客套。如今我落在你手里, 你究竟想怎么样?”
“萧兄远道而来即是客。”温世昭挥手示意,“松绑。”
“喏!”赵副将应声。
他大步走到萧檀卿身后, 麻利地解开捆绑手脚的绳子。没了束缚, 萧檀卿刚站起来, 霎时被赵副将一把摁住肩膀,按回石凳上坐着。
赵副将瞪起眼,喝道:“你想干什么,老实点!”
萧檀卿冷视轮椅之人:“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让萧兄见笑了。”温世昭不冷不淡,挥手示意赵副将站在一旁。
捆绑数日, 萧檀卿只觉浑身酸痛不已,想起身舒张僵硬的筋骨,在温世昭面前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即便落魄成了敌军的阶下囚,他背脊挺直坐在石凳,端出君王气势,两眼冷冷盯着温世昭,等着她主动开口。
温世昭并不看他,推动轮椅来到石桌旁,边斟茶边道:“萧兄方才也说了,你我生死宿敌不必客套,那些叙旧无聊的话,我也不说了。”
“无需多言。”萧檀卿道,“要杀要剐,痛快点吧!”
“你放心,我不杀你。”
听了这话,萧檀卿一口气提在喉咙,反而心惊胆寒。他根本不相信温世昭会不杀他,莫非萧国那些不堪狼狈的过去一笔勾销?绝不可能!
他是萧国之王,也是害温世昭残腿的真凶,萧檀卿知道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他警惕地盯着温世昭的一举一动,可她神色从容,慢条斯理地往茶盏斟茶,脸上不见一丝玩笑。
仿佛知道萧檀卿心中所想,温世昭放下茶盏,推到萧檀卿身前,和煦地笑了笑:“别紧张,也许我们可以暂时抛弃身份,喝几杯茶。”
“你到底想怎样?”萧檀卿举起茶盏一口喝完,重重掷回石桌。
“噼啪”一声,陶瓷烧制的茶盏在萧檀卿手里四分五裂。温世昭越是平静,萧檀卿越猜不透她的心思,此时联想到司天监监正之言,一股深深的恐惧萦绕在心头,无法抹去。
“萧兄,在萧国的时候你不是想与我真心交个朋友么?怎么才两年不见性子倒是变了不少。现在我给你机会,不如你就留在温国,委屈你今生今世与我作伴,如何?”
随着温世昭这番话说来,萧檀卿差些未沉住气,他咬紧牙,两手握紧成拳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意思很明显,温世昭想把他困在温国!
“萧兄,这不正好圆了你当年的梦么?”温世昭习惯转动玉扳指,对上他愤怒的眼睛,勾起的眉梢唇角仿佛在笑,又仿佛在讥讽嘲笑。
到底是为王者,萧檀卿迅速沉住被温世昭轻而易举挑起的怒火,扫开石桌的陶瓷碎片,冷静道:“我们可以来交换,你想要什么?城池?金银财宝?还是粮食马匹?”
“互换这倒是个好法子,可你说的这些,正好,我不缺。”
温世昭意气自若,好整以暇地斜靠在软扶,姿势悠然,而垂落胸前的几缕银发随风扬起,她的面容微微笑起来,竟衬出几分邪气。
眼前坐在轮椅之人,并不是曾经那位好说话的怀王。萧檀卿额头渐渐溢出冷汗,他紧紧盯着她:“割让十座城池给你,放我走。”
温世昭挑眉:“十座城池?”
“你嫌少?!”
“这倒不是。”温世昭两手推动轮椅,辗过汉白玉的地面,不急不慢步步紧逼萧檀卿,冷笑问道:“一国之主,难道只值十座城池?”
明明是残了腿,毫无抵抗,当温世昭的轮椅越靠越近,萧檀卿浑身瞬间紧绷起来。轮椅比石凳高,相比之下,萧檀卿矮了温世昭一截,她居高临下睨视他,眼中一片虚无。
萧檀卿武功虽然不精深,但他与温世昭如此近的距离,如果突然偷袭刺杀的话,一定可以成功。
温世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淡淡的目光凌人至寒,好似看穿熟知一切动机。萧檀卿与她对视一眼,极快地转移视线,他坐立不安,又觉着被温世昭盯着无法甚至不敢动弹,两手紧攥衣袖微颤着,后背冷汗淋淋。
“萧兄,你说说,你的臣子愿意割让半壁江山赎回俘虏之君,还是另拥新王呢?”温世昭淡然一笑,眉宇间流露出与生俱来的君威,霸性而汹汹凛凛,令人望而生畏。
萧檀卿身子抖了抖,两眼死死瞪着温世昭,仿佛失去言语表达,一时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别紧张,我不会杀你。”温世昭唇边一笑,敛起威严恐吓,抬手拍了拍萧檀卿的肩膀。
推动轮椅,温世昭回到原位,悠然自在地端起茶盏喝起茶来。她并不心急,边喝边看着萧檀卿,欣赏他面部多变且极其精彩的表情。
如果温世昭真的以他为要挟,向萧国索取半边江山,萧国群臣绝不可能答应如此过分的要求。
俘虏之君成了弃子,萧国群臣一定会重新拥立新王。
温世昭的话,击中要害。萧檀卿越想越心悸,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他不能被温世昭牵着鼻子走。
萧国江山与个人安危,孰轻孰重萧檀卿岂会不知,他站起身,凛然冷喝道:“别废话了,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要杀要剐给我一个痛快!”
“我说了我不杀你。”
“怎么可能?!”
“冤有头债有主。”温世昭摇摇头,弯起眉眼,指了指双腿,“你应该明白我想要什么。”
“你……你什么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温世昭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要她。”
萧檀卿骤然睁大两眼,憋住的气迅速涨红脸,他歇斯底里怒吼:“不可能!你做梦!她不会来的!”
赵副将见他情绪失控,深怕他冲上去伤害温世昭,几步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萧檀卿奋力挣扎无用,赵副将力大无穷,两臂犹如重山,牢牢把他按在石凳不允许再起身。
“用你来换一个女子而已,萧国会换的。毕竟你是萧王,而她只是一个公主,这桩生意很值。”
“冤有头债有主,是我逼君儿废你的手脚,你有什么尽管冲我来,君儿是无辜的!你放过她!”
萧檀卿终于明白温世昭最终的目的,什么狗屁城池江山都是假的,她果然还是记恨当年之事!君儿若是落在温世昭手里,还有何活路!
“兄妹情深,令人感动,只可惜我对你没兴趣。”温世昭啧道:“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她不是你的东西!”
“可我明明记得,你父王曾经颁下赐婚诏书,将六公主下嫁给我。君无戏言岂能反悔?六公主是温国未来的王后,怎能还留在萧国呢?”
“温世昭,你卑鄙无耻!”
“卑鄙无耻的是你们吧。”温世昭冷笑,“她断我双脚,害我终身残废,你以为我会放过她?”
萧檀卿急促喘息,怒声道:“是我让她废你双脚,我才是害你终身残废的人,不关她的事!她为了救你才废你双脚,更为了你至今未嫁!”
“为了救我?”温世昭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两手撑在软扶笑得弯下腰。好不容易止住笑,她抹去笑出来的眼泪:“你以为孤会信?”
萧檀卿怒吼:“情势所逼,她只能这么做!你明白么?!”
“孤如今不需要明白。”温世昭冷若冰霜,睨视萧檀卿,边转动轮椅向后退边道:“赵副将,把萧王请进天牢,你亲自守在天牢好生照顾着,不许任何人探视,尤其是太子妃。”
赵副将道:“遵旨!”
“温世昭,卑鄙无耻之徒!害你的人是我!你冲我来啊!伤害无辜算什么男人,温世昭!!”
萧檀卿挣扎的厉害,好几人按手按脚才牵制住。赵副将嫌弃萧檀卿叫得难听,扬手又是一掌用力击在萧檀卿的后颈,嘈杂尖声彻底消失。
远去的温世昭,自己推动轮椅辗回德宣殿。而对于萧檀卿之言,温世昭听了唇边勾起一抹讥笑。
她不无辜。她也不是男人。
本来此事严守秘密,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温世昭也没觉着能保密多久,这没过几日,萧王被俘虏回宫的消息传出去,掀起哗然大波。
群臣沸腾城中百姓津津乐道,一国之主成俘虏,说出去脸上有光!就在众人以为他们的王上借此机会,扒萧国一层皮下来的时候,王上却什么也没要,只要萧国一位公主。
萧国之王只换萧公主,这不是开玩笑么!群臣痛心疾首,马不停蹄纷纷跑进宫来劝王上,谁知王上置若罔闻,三言两语打发他们出宫。
宋丞相耿直,这么好的机会被王上浪费,他忍不下去啊,天天跑来德宣殿拼命的劝谏温世昭。温世昭烦不甚烦,为此好几次大发雷霆。
宋丞相见她生气了,于是闭了嘴巴准备停歇几日,想着不生气了再继续劝谏,后来听孙毅一番话才知道,原来他们的王上多年不立后纳妃的原因,就在这位六公主身上。
这日再次被温世昭轰出德宣殿的宋丞相,揪着孙毅的衣袖,泪眼巴巴仰天长叹:“红颜祸水。”
孙毅没好气道:“王上不贪恋女色你急,王上贪恋女色你也急,你就不能歇会?顺顺王上的心意?别老是跟王上对着干,小心革你的职!”
“为人臣子,死不足惜!”
“行啊,那你去死吧。”孙毅懒得搭理他,转身就走。要不是宋丞相跑来孙府死活拉着他一起进宫,他才不去拔王上的虎须还挨顿骂呢。
吵归吵闹归闹,该处理的政务不可荒废。德宣殿,温世昭手擎朱笔专心批阅奏折,陈桐祥来到她案桌前轻声道:“王上,太子妃求见。”
温世昭头也不抬:“不见。”
陈桐祥为难道:“王上,太子妃在殿外已经候了一个时辰。”
“那就让她回去。”
“王上……真不见么?”
温世昭抬头睨他:“小祥子,胆子越来越大了,你敢怀疑孤的话?”
“奴婢不敢!”
“你出去告诉太子妃,既然是温家人,就别胳膊肘往外拐。”
“奴婢这就去!”
德宣殿重新陷入沉静,温世昭专心致志处理国家大事。
时辰流逝,温世昭搁下朱笔,放下最后一本奏折,扬手甩了甩酸痛的右手,眼角余光却不经意瞥到案桌旁一抹明黄之物,又是那块手帕。
温世昭随手拾起来放入怀中,拉过轮椅坐上去,推到天下舆图旁,目光扫视整个版图。她皱起眉头,用手指在图中推演着北伐的路线。
九月底正式北伐,二十万温左军从边城出发直奔齐国王城。
然而这条北伐之路并不顺利,需要攻下层层关隘以及座座城池。温左军必须占据齐国南北九郡,利用四通八达的运河北进南下,逐渐攻破。以至齐国不是一年半载可以灭掉。
齐乾虽治国无能,但率兵抵抗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阻碍。
两年多的蛰伏待机,温世昭并不心急一时。她要让齐乾亲眼看着,齐国领土是怎样慢慢被吞噬,慢慢归拢成温国的版图,最后让他成为亡国之君,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与此同时,一封来自温国的特殊诏书送至萧国群臣面前。萧太王这日恰好苏醒过来,觉着儿子不在自己身子骨还健朗,亲自坐了一日朝。
阴差阳错可想而知,萧太王看完了这封温王亲笔写的诏书,御驾亲征的王上被虏至温宫成了温国的俘虏,气得当场吐血不止,晕厥过去。
经由太医们及时的救治,虽捡回一条命也只剩最后一口气。
兹事体大,诏书内容字字句句意指六公主,群臣不敢耽误拿着诏书极快来到凤君宫找到萧韶君。
萧韶君捧着温世昭的诏书,一个字不敢落下尽收眼底。温世昭语气很和善也很恳切。她竟以当年比武招亲胜出而赐婚之由,以此交换。
萧韶君心头百般滋味,看着跪在地上的群臣,神色不明一语不发。群臣苦苦哀求她,甚至跪求她去温国救王兄,让她去温国换回王兄。
事到如今,她又是别无选择。那人终究还是寻来了。可当这一日真的到来,心尖怎会揪着痛?
第71章 晋江独家首发48
萧韶君来到萧太王的寝宫, 太医们站在床榻边垂头丧气。深受刺激的萧太王面无血色, 直挺挺躺着, 出气多进气少, 已是弥留之际。
“父王身子如何?”萧韶君询问情况,太医们低着头不敢吭声。
经此致命打击, 本就重病缠身的父王如何承受?萧韶君半跪床边,亲自为萧太王把脉, 只是手指还未来得及碰到萧太王的腕间, 萧太王浑身剧烈一颤, 反手紧紧攥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