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 第78章

  “你在质问孤?”温世昭烦躁不已,瞪起双眼盯着萧韵淑。

  “臣妾不敢。”萧韵淑上前试着拉开萧韶君的双手,在她耳边轻语几句,从温世昭怀里抱起身躯轻盈柔弱的萧韶君,幽幽叹道,“王上不想如此,大可将君儿置之不理,可王上并没有这么做。难道王上真的要把君儿折磨致死,才能泄了王上的恨么,王上如此,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好似被人揭开深藏的秘密,温世昭气急败坏,喘着粗气涨红脸,愤怒道:“孤没有一剑杀了她泄恨,让她留在王宫,你还想孤怎样?!”

  “臣妾不敢要王上怎样,只求王上不要再折磨我的君儿,也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王上这么聪明怎会不明白当年君儿为何如此,可你已经被仇恨蒙蔽双眼,你不愿承认事实也不愿接受。”被角掖个结结实实,萧韵淑疼惜地抚摸萧韶君发间,君儿那双红肿的眼睛竟数月不曾消过。

  温世昭一句未驳,甩袖而去。轮椅辗出内室,“噼啪”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温世昭发泄怒火,疯狂将外室的瓶瓶罐罐砸了个遍。

  到底有多荒唐,遭受背叛被废手脚的是她,承受仇恨痛苦也是她,最后还是她的错?!

  ***

  天昭二年最后一日过去,迎来天昭三年第一日。

  历经长达两个多月,萧檀卿与林英恒终于回到萧国。较为可惜,萧檀卿在新岁初日晚间抵达萧城,病入膏肓的萧王晨时驾崩。相差半日,父子俩无缘,错过了最后一面。

  萧太王驾崩半个月后,病重的萧太后突然薨世。萧檀卿风雪兼程,尚未痊愈的身子落下病根,又在如此双重打击之下,再次大病一场。

  消息很快传来温国,萧氏姐妹免不了一番悲痛欲绝。萧韶君喝再多的良药也无用,病情加重日渐消瘦,日夜咳嗽时常卧床不起。

  那日寒疾复发之后,温世昭几乎不曾看过她。也许觉着那夜御池是被她折腾复发的寒疾,所以愧了些,只吩咐了叶太医好生照顾着。

  再过大半月是团圆的元辰,宫里开始布置处处喜气洋洋的。远在齐国征战的长公主也已在返程之路。往年元辰冷冷清清,家宴也冷冷清清,今年的元辰总算添了丝热闹。

  这日散了早朝,温世昭与几个心腹臣子在德宣殿的天下舆图商讨立春后二十万温左军的北伐。北伐大计基本完善,只待大雪停歇过后,温左军将对齐国发起疾如雷电般猛攻。

  落了商讨的话音,温世昭招呼几个大臣坐下来喝几杯茶。君臣欢声笑语,推杯换盏齐乐融融间,陈桐祥突然跑进殿来欢喜叫道:“王上,三王妃刚刚生啦,是个小世子!”

  孙毅大笑道:“新岁添小世子,三王爷真是好福气啊!”

  宋丞相耿直随时进谏:“王上,您身为一国之主,子嗣重中之重,不为温氏一族开枝散叶为温国的安稳,怎么也要添个一儿半女吧?”

  旁人狂拉宋丞相,这不是往王上的心窝里戳刀子么!

  三人成虎,那些流言随着日子越传越真。王上从不立后不纳妃,以至于众人一致认为,王上真的没了那本事,哪能生出一男半女。

  “宋丞相言之有理。”温世昭放下茶盏,神色从容淡然,语气却不容置疑,“孤要宣布两件事。经过孤的慎重考虑,三王妃诞下的小世子,不日将过继孤的名下。”

  过继之事古往今来普遍,几个臣子恭喜几句,也没什么好进谏,只是他们各有了心思。倘若王上真没了子嗣,那么这个继子,将成为王上唯一的小皇子,理所当然成为太子。

  宋丞相拱手问道:“王上,小世子过继王宫,王上的后宫却尚无一后一妃,这小世子由谁抚养?”

  “丞相问到点子上了,这是孤要宣布的第二件事。”温世昭慢条斯理端起茶盏抿口清茶,微微勾起的唇角溢了几分邪气,一字一句不冷不热地道:“元辰之日,孤要立后。”

  孙毅惊愕:“立后?!”

  宋丞相震惊,急声问道:“不知王上要立得是哪家女子呢?”

  温世昭平静道:“萧韶君。”

第78章 晋江独家首发55

  天昭三年, 一月二十五日。

  一封震惊天下的诏书宣告。温国之王册封萧国六公主萧韶君为后。元辰之日即为册封大典, 但温世昭考虑到萧韶君尚在病中, 先立后, 册封大典挪了日子,具体何时待定。

  立后诏书下达之日, 寒疾复发昏沉卧床的萧韶君并不知晓。

  众人早有预料,以萧国之王换来的萧六公主定会受王上宠爱, 却不曾料到这份宠爱, 三个月后, 萧六公主一跃成为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

  众人也以为,住在王上后宫的那位顾姑娘, 也会被册封为妃。出乎大家意料, 王上只立后,并没有下旨册封顾姑娘。顾双凰待在王宫三年,人情关系不错, 便有为她抱不平的。

  太子府耳目灵通,先得了消息的萧韵淑急忙赶来朝阳殿。来得巧, 萧韶君正好苏醒过来。今日雪停阳光较明媚, 她醒后神识渐渐清晰多了。

  只是寒疾落下的病非同寻常, 萧韶君浑身发烫却极其畏寒,苏醒之后依旧躺在床榻不曾起身。

  “君儿!”

  不见人但闻其声,长姐向来是端庄秀雅的形容。萧韶君见着长姐火急火燎向她疾步走来,下意识以为那人出了什么事,勉强支撑起身子, 慌声问道:“长姐,她怎么了?”

  “怎么开口就是她?”萧韵淑握住萧韶君伸来的手,坐在床沿边扶起她靠在软枕,语气颇恼,“你就不想想你自己,王上能有什么事呢。”

  “那就好。”萧韶君宽了心,捂住唇隐忍地咳嗽几声。

  萧韵淑听了又是一阵心疼,摇摇头叹了叹气,轻拍着她的后背。

  萧韶君笑着问道:“那长姐这般急色匆匆所为何事?”

  “事关你的终生大事。”萧韵淑脸上的神情喜忧参半,很是心疼地看着萧韶君憔悴无彩的病容。

  “我的终身大事?”萧韶君愣了下,神色瞬间惊慌起来,无力的浑身抑制不住轻抖,颤声问道:“长姐,她是不是又要赶我离开王宫?”

  “今后无需担忧,她再也不会赶你了。”萧韵淑边说着边拉起滑下来的锦衾盖在她身上,轻声细语道:“君儿,王上已经立你为后。”

  两具身子依偎,萧韵淑感觉到萧韶君身子的僵硬,她理解君儿此刻不可置信的情绪。刚得到诏书旨意,萧韵淑也是大吃一惊,还特意亲自前去求证过温世昭身边的陈桐祥。

  无论带了多深的仇恨,温世昭将君儿留在身边终究是一件好事。倘若真是恨之入骨,不可原谅,岂会以终身大事与一国后位开玩笑?

  那些念念不忘,那些执念,并没有随岁月随仇恨消失,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寄托表达,往日的绵绵情意也许就是隐藏在仇恨当中。

  见她失神许久不曾出声。萧韵淑百感交集,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认真:“你没有听错,王上刚下旨立你为温国的王后。从今以后你不再是萧国六公主,你是王上的王后。”

  “她为什么……”

  “为什么立你为王后?”萧韵淑顺然接过话茬。

  萧韶君咬着泛白的嘴唇,脸上神色竟无多少喜悦,更多的是不安。

  “王上的心思谁能知道呢,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萧韵淑握紧萧韶君冰凉的手,幽幽叹了叹气,“王上不但立你为后,同时还过继了三王妃新诞的小世子入王宫。”

  过继之子,萧韶君一听就明白温世昭的目的。她真实身份为女子,登基为王本就逆了世间伦理,又与女子互许情意,今生无子嗣承袭大统,只能在温氏宗室过继小世子入宫。

  小世子过继王宫成了温世昭的小皇子,萧韶君成了温国的王后,小皇子理所当然成了她的孩儿。

  那人的心思窥不透,萧韶君不知道她的意思,除了听从顺从,她也别无所求。只要能留在温世昭身边,尽今生来弥补过错,陪伴她左右,要她如何那便如何就是了。

  前几日,温世昭为了顺利立萧韶君为后,废了不少精力。

  前朝大臣反对之音甚多,只因萧国是敌国,将来温国攻灭齐国,温国与萧国必有一战。

  向来虚怀若谷的王上,关于立后之事的进谏一律不采纳。朝堂留有古板的几代老臣,威望颇高,温世昭登基之后待他们礼遇有加,却也是被他们数次气得在德政殿怒发脾气。

  难怪王兄常常在耳边说,生在帝王家事事身不由己,连枕边人都无法决定。温世昭是一国之主,自然不会被臣子牵着鼻子走。

  先加官进爵,架空阻碍她行事的大臣权势,最后恩威并施,逮着身家不清白者,该革职,该贬黜,该流放该杀,毫不客气动手。

  坐在德宣殿处理政务至夜间,温世昭沐浴褪去一身疲惫,回到正阳宫的时候,这个时辰,顾双凰已经准备好养经脉的药水等着她。

  褪去温世昭的鞋袜,顾双凰有意无意挽着温世昭的裤腿至膝盖处。两边膝盖的紫黑淤血虽散了许多,白皙的肌肤却还是印着浅浅的乌青色。

  顾双凰不动声色褪下些裤腿,遮住温世昭的膝盖处,轻声问道:“用新的药方三个月了,昭儿泡着可有觉得舒服些?”

  温世昭点点头,笑道:“为了孤的腿,辛苦叶太医了,过些日子要给他升个官以示勉励慰劳。”

  “王上只慰劳叶太医,不慰劳一下师姐?”顾双凰抬头看着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师姐陪在孤身边三年了。”温世昭想了想,皱眉苦恼道,“以师姐的武功,当个禁军教头不错,可是师姐肯定又看不上孤的一官半职。”

  顾双凰仰视那张俊容,目光里含着一丝无奈。温世昭自顾自琢磨着如何慰劳顾双凰,没有与她对眼。顾双凰也只是看了温世昭一眼,旋即低下头,捧着她的两腿放入铜盆。

  “王上以后有王后娘娘陪着,就不需要师姐了。”

  虽是不经意提起萧韶君,温世昭的脸还是微沉了下来。药水浸泡着脚裸的伤疤,一股股温热渗透肌肤,包裹蕴养着愈合却不可拉伸的经脉。那种舒适感,让温世昭松了脸色。

  顾双凰暗恼着胡言乱语,默默坐在温世昭身边,直到衣袖被身边人拉了拉,耳边传来轻声:“师姐,再过半个月就是元辰,过完元辰你便要离开王宫,孤会想你的。”

  这次温世昭没有再挽留,也就只有想而已。顾双凰转过头,望进温世昭那双黑白分明漾了笑意的眼眸。她对她从来不曾有过半分柔情,有的也仅是师姐妹的亲密关系。多少日夜的左右陪伴,再贪心便要迷失了。

  顾双凰寻回本意,最终化为一句轻笑:“师姐也会想你。”

  小半个时辰过去,顾双凰精确掐准药效强度,将温世昭的双腿细心擦干净沾染的药汁移上床榻。这些琐事本来有贴身伺候的陈桐祥来,顾双凰却担心陈桐祥毛手毛脚伤着她,动手一次之后,一直亲力亲为。

  “不早了,昭儿好好歇息。”

  她一一铺好床褥,抬手拢了拢温世昭的衣襟,弯腰端起铜盆。温世昭见她要离去,急忙探过身,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好像不让她走的样子。

  “昭儿?怎么了?”顾双凰手里端着铜盆,眨眨眼不解地看她。

  温世昭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喉咙里“呃”了好几声,抓着顾双凰衣袖的手慢慢松了。顾双凰垂下眸,目光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师姐,你也早些歇息。”

  憋来憋去,温世昭只憋了这么一句话出来。顾双凰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缓步出了寝宫内室。夜色里,远去的身姿好似笼罩淡淡的失落。

  “啪”的清脆声回荡在寂静的寝宫内室,温世昭右手忽然扬起拍了左手背一巴掌。好端端的抓师姐的衣袖干什么,害得她窘迫为难。

  温世昭盘腿坐在床榻,没有躺下来歇息,而是从衣袖里摸出一块明黄帕子捻在手里。今日批折子,叶太医来向她回禀萧韶君的病情。

  那女子的寒疾越发严重了,再加上忧思过度,心病无法医治,本就不健硕的身子骨一弱再弱。

  她恨她,却不能看着她去死。

  温世昭重新套起鞋袜,提过旁边的拐棍,撑扶着下床。叶太医的新药方药效极好,泡了三个月之后,有拐杖撑着,勉强能行走几个小步子。

  坐上轮椅,辗出了寝宫,温世昭没让侍女侍从跟着,吩咐小祥子推着她来到朝阳殿。夜色已深,温世昭悄悄而来并未惊扰任何人。

  守在寝殿外的阿属突然见着坐在轮椅的温世昭,吓得浑身发抖,与陈桐祥一同守在殿外不敢吱声。公主一再告诫她,此处是温国不是萧国,任何脾气性子必须收敛起来。

  寒疾复发的萧韶君沉睡过去,五识感官失了灵敏,车轱辘辗在地上而发出的声响也没能吵醒她。

  不醒也是好的。至少隔着仇恨鸿沟的她们面对面,减缓了一触即发的暴躁气氛,很大程度留给温世昭一定的空间,让她能够冷静下来。

  一个月不见,那张镌刻入骨的清雅面容失了日月般的光彩。温世昭坐在轮椅,隔着一块木榻的距离,褪去满身尖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消瘦孱弱,病容骨露。长长的睫毛湿漉漉,挂着几滴晶莹泪珠,显然是哭睡过去的。两眼下如玉般的肌肤此时泛起乌青阴影,浮起红肿。

  为了迎娶回萧六公主,温世昭许过好些的承诺给她,其中有一条是不让她受任何委屈难过。不曾想过到头来,任何的委屈伤心全是她给的。

  自从萧国一别三年,她只有满腔仇恨,多久没有好好看过她。

  温世昭只觉喉咙哽塞,抬起右手缓缓向放在床榻边的纤手伸过去。

  四年前她中箭命悬一线,萧韶君救了她的命回来,她便耍赖任性握住萧韶君的手就不肯放。她们明明不甚熟悉,明明男女有别,这女子却任由她握着,坐在床边守了她一夜。

  她们好端端的,为何就走到了兵刀相向你死我活的境地了呢?

  就在手心触到肌肤那一刹,温世昭恍若大梦初醒般迅速伸了回来。

  守了一个时辰,温世昭推动轮椅往后退,往外室辗去了。

  而躺在床榻的萧韶君,双手揪紧了被褥,红肿的眼睛依旧紧闭着,眼角溢出的眼泪不曾停过。湿润了鬓角的青丝,慢慢的,也浸透了软枕。

  车轱辘突然停滞在外室,温世昭左手擎起藏在宣纸下的玉柄折扇,右手拾回那根断成三截的玉笛。她看了许久,冷峻的脸渐渐柔和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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