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
萧韶君愣了下,转头看她:“顾姑娘怎得不多留几日?”
“我已经留得够久了。”顾双凰耸了耸肩,“何况我与她约好了,等过了元辰,我就要离开。”
听她这么说了,萧韶君也不好再多挽留,只是明日长公主远赴齐国征战,顾双凰明日也要离去,可那人知道了该会是何种心情相送她们?
对于顾双凰默默无闻的付出,萧韶君是充满感激的。在温世昭最痛苦那段日子,是她不离不弃的陪着,陪着温世昭度过无数日日夜夜。
“明日我要离宫,这事王上还不知道。”顾双凰面对面的,对上萧韶君诧异的眼睛,弯起唇边显出一抹笑意,“王后娘娘别告诉她。”
果真是江湖女子,行事干净利落无比洒脱。萧韶君莞尔一笑,仿佛达成一致:“好,不告诉她。”
这个话音落了,她们相识而笑很有默契不再提起那个人。萧韶君主动向顾双凰问起些江湖趣事,谈及江湖之事那是三天三夜讲不完的。
萧韶君不曾涉足江湖,顾双凰有声有色描绘出非常有趣的江湖,她倒是对此起了念头。多年前温世昭也曾与她说过,携手闯荡江湖或者归隐山林什么的。那时她听了并未在意,只因她们身份的不允许。如今想来,真有这么一日去体会也不错呢。
欢声笑语过后,药炉的药已经煎好了。顾双凰思虑再三,决定不再亲自送去德宣殿,而是交给萧韶君。毕竟萧韶君已经是温世昭的王后,今后陪在她左右的。而她不合规矩。
起先萧韶君婉拒了,抵不住顾双凰的一番劝。明日她离去了,这些事情没人做,总要有人来做。
第一次跨进德宣殿,萧韶君见着坐在龙椅批阅奏折的温世昭,神色有些犹豫不决。多年不曾相处,她摸不透温世昭喜怒无常的脾性。
陈桐祥眼尖看见萧韶君,面上浮现一丝喜色,急忙在温世昭耳边低语几句,温世昭听了这才抬头看去。萧韶君伫立在殿门边,手里捧着的托盘放置的药碗,还冒着热气。
温世昭皱皱眉,也没说什么,只是向她勾了勾手示意她进来。
搁下朱笔,温世昭面色平静,注视着萧韶君走到台阶。陈桐祥识趣的很,赶紧下去接过托盘,并躬身憨笑道:“王后娘娘真是辛苦啦。”
第83章 晋江独家首发60
托盘放着药碗与一碟蜜饯, 温世昭端起药碗几口就喝了下去。这三年为了蕴养手脚筋脉以及强身健体恢复亏损的气血, 叶太医时常熬大堆的药给她喝, 喝多了也就习惯了。
“上来。”温世昭放下药碗吃了几个蜜饯, 向萧韶君伸出手,却转头眯起眼看向身旁的陈桐祥。
陈桐祥明白温世昭的意思, 上前端了托盘向她告退离去了。
德宣殿没了旁人,温世昭拉着萧韶君坐在身边, 也不去看她, 翻开奏折擎起朱笔批了起来。
“王后来得正好, 孤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似乎没料到温世昭会这般,萧韶君看着她愣了下神。
“先太子薨世, 太子妃的名分与称呼却一直未改, 不合乎宫仪。孤打算晋她位份,想来想去也就皇太妃位份比较合适。太子妃是你长姐,得空了你去问问太子妃的意思。”
迟迟未听见回声, 温世昭停了停指间朱笔。萧韶君见她望过来,和颜悦色的脸沉了些许, 这才恍然如梦般站起身:“我这就去。”
“心不在焉的想什么?”温世昭一把拽着她手臂拉回龙椅坐着, “长公主刚去太子府了, 这事还未定夺先不着急,你晚些再去。”
萧韶君迟疑点了头,顺从坐在她身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你那边的奏折还未批,帮我拿过来。”温世昭手里批着折子说着头也不抬向她伸出左手。
萧韶君拾了本放在她的手心, 只见朱笔勾勒几下,温世昭随手合起来左手自然又向她伸去。
一本接一本的奏折,温世昭伸手要萧韶君就给。温世昭专心致志处理国家政务,褪去了凌厉与暴躁,沉凝的眉眼多少柔和了些。
经历过那般惨痛之事,萧韶君从来不敢奢求什么,只要陪在温世昭身边还能看看她,还能够拥有这片刻的温存,那些苦也就无所谓了。
温世昭突然停了朱笔,偏过头看着萧韶君,目光落在她两眼底下,那片白皙光润的肌肤此时透出淡淡的乌青色,隐隐含着些许的疲意。
措不及防四目对上眼神,温世昭面无表情的。萧韶君颤了颤指尖,神色添了几分不安的局促。
“你回去歇着吧。”温世昭边说边伸手拿走萧韶君手里的奏折。
至少不是疾言厉色针锋相对,日子总还绵长,不急一时。萧韶君应了声,稍稍整顺那些被温世昭随手放置的奏折,站起身就要离去了。
手忽然一紧,被身后温世昭的攥住了。萧韶君转身不解地看她。
“晚上等我。”
这四个不清不明的字从温世昭嘴里说出来,理所当然。
温世昭神情倒是逸致,不见一丝促狭之意,声音轻松,好像喝口茶水这般随意的语气。好似领悟了她的意思又好似没有明白,萧韶君只是点点头,不知怎得脸颊起了绯色。
“去吧。”温世昭松了手端坐直身子,舞着朱笔继续批阅奏折。
勤勤勉勉批完了奏折,天色渐渐的也就黑了下来。温世昭推着轮椅来到天下舆图,思虑着三国局势。她并没有被爱恨情长冲昏理智,那些未完成的宏图大志,她必须践行。
温世昭斜靠轮椅左手软扶,悠悠转着玉扳指,目光一一扫视齐国疆域各座城池,随后沿着一条大运河,最终凝落齐国中部最大的齐城。
依着齐国混乱的局面,齐乾势必会联合萧国抗击温国。只是可惜,温世昭早已派遣旬殷收服叛军堵住了萧齐通道的窟窿,萧军突进不了齐内又无法突破孙邬守的乌塞城。温国这几年的养精蓄锐,足以老神在在,攻破萧齐,看尽天下的风云乱事。
惨死的两位君主尚且在世时,为征战天下做了诸多准备,只是半道崩殂,遗志留给了温世昭去完成。如今百姓丰衣足食天下粮食满仓,将领以及军心日渐高涨,尤其是温左军,必定是一股战无不胜的中坚军。
温玉祁前去太子府,路过德宣殿随口问了问守在殿外的侍从,得知四皇弟还未离去,进来殿内就见着温世昭伫立一副天下舆图前沉思着。
温世昭站在温国版图的位置,温玉祁向着萧国疆域走去。温世昭听到了脚步声,抬头看了看她。
“长姐。”
“嗯。”温玉祁停下脚步,抬手摸了摸身前的舆图,指尖从齐国边境划进萧国,落在萧国中间那座庞大的王城,问道:“这个何解?”
温世昭冷道:“无解。”
“可有考虑过她们?”
“父兄之仇不共戴天,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孤不会心慈手软。”温世昭负手而立,皱起眉头,“何况她们入了温国的王宫,便不再是萧国公主,此事与她们无关。”
“但愿真与她们无关。”
“长姐以为呢?”
“只要是你想做的,长姐绝无二话,陪你一起就是了。”
温玉祁脸上淡淡地笑着,说出的话却令人掀起惊涛骇浪。
“有长姐这句话,孤也就少了几分顾忌。”温世昭心中一暖。她知道长姐与太子妃关系匪浅,即便如此长姐依然选择站在她的身边,毫无保留的支持她为她远征齐国。
“王上无需顾忌什么,你是一国之王,你有你的责任与使命。”
温玉祁抬手点了点齐城,手指往下放,点了点萧城,也不说什么,转身望着温世昭淡淡而笑。
“先灭齐国,后破萧国。”温世昭淡然一笑,收回随温玉祁手指而动的目光,眉宇间汹性睥睨天下的君威再次淋漓尽致流露出来。
“这是父王毕生夙愿,也是你王兄毕生的鸿志。他们没有如愿以偿,我们帮他们如愿以偿。”温玉祁两手抚在温世昭的双肩,“王上虽然不能征战沙场,但并不输任何人。”
温世昭点点头,轻笑道:“孤会一直记着我们的约定,长姐在外征战杀敌平定天下,孤便守着家国,让温国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王上可要时时记在心里。”
“嗯。孤会记在心里的。”
“长姐不在身边,你与王后要好好的。注意珍重身子。”温玉祁心疼地拥着温世昭,拍了拍她的背部,轻声细语,“等长姐凯旋。”
“放心,孤一切安好。”温世昭轻拍拍温玉祁的背回应她,脸上缓缓泛起促狭的笑意,“长姐明日便要出征了,你快去寻太子妃吧。”
“好。长姐去了。”温玉祁听出温世昭的打趣,不羞不恼笑了笑,抚着温世昭的脸颊,如往常那般亲昵地捏了捏,转身出了德宣殿。
温世昭伫立天下舆图前,望着温玉祁消失的方向良久。
战场刀剑无眼,天下纷乱战火又无常莫测,长姐明日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再次相见。
夜色正浓,陈桐祥走上前低声提醒:“王上,该回正阳宫了。”
“嗯。”得到王上确认,陈桐祥赶紧推着轮椅过来。温世昭坐上轮椅又道:“今夜去朝阳殿。”
陈桐祥懵了:“王上,那咱们去正阳宫还是朝阳殿呢?”
温世昭没好气呵斥道:“先回正阳宫,再去朝阳殿!”
“遵旨。”陈桐祥不敢顶嘴,小心翼翼推着轮椅出了德宣殿。
得知王上要去朝阳殿,陈桐祥心里喜滋滋推着王上回到正阳宫。那动作够麻溜的,趁着王上与顾姑娘独处寝宫,偷偷溜走告诫朝阳殿众人,王上来了不许靠近寝殿半步。
因了当年萧国之事,陈桐祥刚开始对萧韶君还耿耿于怀的,只是后来发现王后娘娘对王上依旧如昔日那般怀有心意,而王上心里也只有王后娘娘,他全都看在眼里的。
正阳寝宫,听到车轱辘声,顾双凰等来了温世昭,与往日那般一边闲聊一边帮她挽起裤脚泡药水。温世昭自以为不提出宫那事,顾双凰便忘了这茬事,也就不去主动提起。
泡完了药水,话音落了地,顾双凰端起铜盆要走的时候,温世昭鬼使神差般急忙又去拽她的衣袖。
顾双凰看她:“昭儿?”
“诶……”
“嗯?怎么了呢?”
温世昭摇头:“没事。”
“今日批折子累着了吧?”顾双凰嘱咐道,“好好歇息。”
“师姐,你真好。”温世昭眨了眨眼,弯起眉眼望着她笑。
她这笑容里,不含一丝柔情却带了敞开心扉的真意。
顾双凰听了顿了顿,一本正经点点头笑道:“我也觉得我真好。”
只可惜入不了你的眼。
不待温世昭出声,顾双凰端起铜盆向她示意了下:“你看,我还要回太医院处理这些东西呢。”
“这么晚还要劳烦师姐。”温世昭拢了拢衣袖,笑道:“天黑了师姐要小心,早些回宫歇息吧。”
顾双凰轻轻一笑,目光望过那张眉眼带笑的脸,仿佛要深深望进心底那般。终究不是她心里的人,无法将那双黑眸盛满凌人的寒气化去,而此刻在她目光里的黑眸蕴了煦意。
“王上也早些歇息。”
***
顾双凰走后不久,一辆轮椅从寝宫辗出来,车轱辘滚动,向着朝阳殿的方向一路辗过去。
更深夜静,月光幽幽。太子府寝殿的床榻,两具玉软已相交缠绵,依稀偶有低吟轻语传出。而朝阳殿悄无声息,见不着什么人影。
温世昭从寝宫出来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心头总空落落的。
直到轮椅进入朝阳殿,辗在汉白玉铺成的地板,在寂静的寝殿发出清脆的声响。温世昭屏退陈桐祥,自己推着轮椅绕过屏风进入内室。
温世昭抬头,便见一袭红裙胜似嫁衣的萧韶君坐在床边。这一瞬间眼中情绪复杂,又极快恢复如常,悄然隐匿了一丝固有的异光。
无论温世昭如何掩饰,萧韶君总能在那双眼睛里看出那些抹不去的伤痕。她微微垂下眼眸,一语不发听着车轱辘的声响越靠越近。
至少,她来了。
“怎么不说话?”轮椅停靠在木榻,温世昭未起身斜靠在软扶,“与孤一起,让你觉着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