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片刻,脖颈有清凉的湿润感传来。
然后滑入衣领。
是真切的触感。并非梦境。
灵岚的目光柔软下来。有欢喜一点点溢满整个胸腔。
安静的房间,有轻弱的声音响起。
“你终于回来了。”
白渊感到自己的泪一滴滴沁入女子赤色的衣衫。
是无声的温暖。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我回来了。”
灵岚唇边的笑意,愈发灿烂一分。
目光明亮,里面的欣然,藏也藏不住。
半晌。
白渊从灵岚的肩上抬起了头,望向靠在怀里的灵岚。
她伸手,理了理对方的发丝。紧抿的唇线里透着压抑。
“我还以为自己死了呢……咳咳,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灵岚虚弱地开了口,目光一直留恋地望着白渊。
“你不会死的。”白渊的神色透着脆弱的坚毅,“我也不准你死。”
灵岚似想到什么,目光垂下来,唇边的笑意也隐了去:“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想到,自己还是失算了。”顿了顿,灵岚抬起头来,望向白渊,目光带了不忍,“我真不该……让你恢复记忆回来的。”
“你胡说些什么。”白渊的眉紧紧皱了起来。
灵岚轻轻摇了摇头,凝视着白渊道:“这一切,不过是我布的一个局。我当时想,若是你当真决意离开……不如死在你手里。若是我死了,你也能记住我。若是我侥幸没死……咳咳……便让天逸设法恢复你的记忆。这样,也许你就能重新留在我身边了……”这般说着,灵岚唇边的笑意多了抹苦涩,“没想到我虽没死成,却又是一副短命的样子。咳咳……这不是,平白害了你。”灵岚的眼底带了一丝懊悔与自嘲,“你看,我这么处心积虑,却还是拼不过老天呢。我这么自私……你该怪我才是。”
言罢,灵岚望着白渊的视线移了开去。有叹息声落下。带着无奈。
白渊闻言,目光沉重,沉默了片刻,方缓缓开了口道:“既如此,你更该活下去,对我负责才是。”
灵岚不禁有些讶色,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忽然咳嗽起来。
白渊神色一急,连忙伸手去抚灵岚的背,直到她止住了咳嗽。白渊望着灵岚苍白的脸,心底像是被刀尖拉扯过一般,裂开一个伤口。
灵岚平稳了气息,有些好笑地扯了扯唇角:“我知道了,那我尽量负责就是……关于我的身体,天逸怎么说?”
“他用一些珍贵药草稳住了你的身子,过得几日,你便能恢复些。只是仍需要好好休息。现下还差一味药,等找到了这药,你就能痊愈了。他此刻正同华以沫在讨论如何更好地医治。”顿了顿,白渊安慰道,“所以你不要多虑。我会等你好起来。”
灵岚点点头,望着白渊,目光多了些困倦,勉强提着唇角,轻笑道:“那等我好了,你便从了我,可好?”
声音却一点点弱下去。
白渊闻言微怔,只片刻,目光软下来,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好。”
灵岚唇边的笑意愈浓。
她的眼睛,却因为虚弱一点点阖上去。
白渊怔怔地望着怀里的女子重新昏睡过去。
那唇角弧度淡下来,却还是能辨别出是欣喜模样。
白渊的指甲嵌入手心。留下几道红痕。
她深深地低下头去。久久地拥着已经阖上眼的灵岚,薄唇抿得微微发白。
记忆里。
那个赤衣翻飞的女子,立在一片繁花之中,眼前是如火如荼的夕阳。
她忽然回头望身后不远处的她。唇角是明媚笑容。
“喂,等这太阳落山,你便从了我,可好?”
那时的她,失去记忆,所有的印象,都只剩下眼前这个女子。
闻言,她只是嗔了女子一眼,没有说话。
心里,却有暖流渐渐漫过四肢百骸。
那时她尚不懂,那是如何珍贵的平淡幸福。藏在每一个安静的日升日落里,让此后的一切,都成为将来被永远怀念的心情。
☆、110还将复来(五)
当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时,苏尘儿并未表现出惊讶神色。她自窗外收回目光,只偏头望了一眼自门外迈步走进来的华以沫,又重新转回头,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
身后悄无声息地贴上一个微凉怀抱。如同深秋里的凉夜。一双手绕过她的腰际,围上来,重叠在自己身前。
“尘儿在看什么?”华以沫的声音轻声落在苏尘儿耳边。有呼吸拂过耳廓。
苏尘儿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漆黑夜幕中,天际一轮圆月悬挂,月色皎洁。有点点星光洒落。
“海边月色不错。”她淡淡道,任由华以沫将自己抱了满怀。
华以沫的目光随着苏尘儿的话跟着眺望向星空,欣赏了片刻,开口时语气带了几分揶揄:“景色的确不错。不过还是不敌尘儿好看。”
苏尘儿听得华以沫的话语,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交叠在自己身前的手背虎口,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目光清明:“方才冷堂主送了些普洱过来,可要尝尝?”
华以沫松开搂着苏尘儿的手,挑了挑眉,道:“冷堂主可真偏心,我这般劳心劳力救人的大夫怎得没这待遇。看来只能在尘儿这里蹭一蹭了。”
“怕是她以为你不喜这类东西。”
苏尘儿边说边缓步往桌边走去,翻开两只茶杯,一手执起桌上的紫砂茶壶,一手按着壶盖,垂眸缓缓倒了两杯。
茶水色泽褐红明亮,有独特陈香在房间里飘散开来。
华以沫也跟着走过去,撩了衣袂落座,微微歪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苏尘儿专心倒茶的模样,待对方放下茶壶,方开口道:“瞧尘儿的姿势,以前可是学过煮茶?”
苏尘儿在华以沫身旁坐下,闻言点了点头:“闲来无事,学过些皮毛罢了。”说着,苏尘儿抬眼望向华以沫,“我不知你爱不爱吃茶。否则这噬血楼的普洱倒是不错,应是已有几十年的陈色,清润得很。”
华以沫伸手接过茶杯,放在鼻下闻了闻,抬头时唇角已挂了笑:“既是尘儿倒的,自是爱极。”
言罢,华以沫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果然入喉清香四溢。
“好茶。”华以沫望着端在手里的茶杯在手指间转了转,缓声道,“酒有酒意,茶有茶韵。尘儿倒再适合吃茶不过。”
苏尘儿也举杯浅尝了一口茶水,听到华以沫的话,接了话头道:“不过一点微薄爱好罢了。”
华以沫无声地笑了笑,悠悠然地放下了茶杯,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平整洁净的床榻,转了话题道:“近来一直在赶路,这般晚了,尘儿怎还不歇下?”
苏尘儿将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口中淡淡道:“我在等你。”
华以沫微怔,随后忍不住轻笑出声:“尘儿这般笃定我会过来寻你?”
“嗯。”苏尘儿抿了抿唇,瞥了一眼华以沫,道,“傍晚的事,我知道你有疑惑。你好奇心这般重,怎可能不过来亲自询问。总不至于特意过来蹭一杯茶,赏一回月罢。”
“呵呵,知我者,尘儿也。”华以沫笑得眉眼都有些弯起来,“白日的事,我的确有些奇怪。相信其他人也一样。还望尘儿解惑。”
苏尘儿并没有马上应话,神色闪过一丝踟蹰,沉默了片刻,望着华以沫的目光也跟着移开去,似是陷入斟酌。
“怎么了?”华以沫望着苏尘儿有些为难模样,开口追问道。
苏尘儿这才沉吟着答了话:“此事复杂得很,非一言两语所能讲清。且事情隐秘,如今我们又身在别处,我一时也不知该说哪些。”顿了顿,苏尘儿望着华以沫的目光软下来,“我只能同你说你,我知道的那些关于刺影楼的事,也不过是十多年前一个人在机缘巧合下告诉我的。可惜我们缘分太浅,我并未能从她那里知道太多。”说着,苏尘儿的神色一时陷入一种怀想当中,有些微的恍惚。
“原来如此。”华以沫闻言,低声应了句,“想来此人应该与刺影楼有莫大瓜葛,才会知晓刺影楼这么多秘密。只是刺影楼一向严守机密,你说的那人……”
“嗯。”苏尘儿低眉应道,“那人本就是从刺影楼里逃出来的,之后就消失了。想来,许是被刺影楼抓回去了罢。”
说话的时候,苏尘儿的头一直垂着,声音清淡,并不能听出变化。华以沫却忽然觉得,苏尘儿的情绪似是有些低落下去。
“尘儿?”华以沫忍不住轻唤道。
苏尘儿抬起头来,朝华以沫抿出一个浅笑,缓缓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提起往事,有些怅然罢了。”
话音方落,苏尘儿放在桌上的手便被另一只手握入了手心。
“既是往事,便都是过去的事了。”华以沫朝苏尘儿笑道,“尘儿记得放下才是。别太介怀。”
苏尘儿闻言,目不转睛地望着华以沫,片刻后忽然道:“那你,可曾放下?”
华以沫脸上笑容一僵。唇边的弧度渐渐淡下来,直到消失。
她一时没有马上说话,直到顿了片刻,覆盖在苏尘儿手背的手往回缩,才脸色沉凝地开了口:“有些事,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说着,华以沫短暂地苦笑了下,有些自嘲道,“是了,我自己都不能做到的事,如何能劝慰别人。”
话音方落,缩了一半的手,忽然停了住。
华以沫有些微怔地抬头望向苏尘儿。
苏尘儿伸手反握了华以沫往回缩的手,目光诚挚而柔和:“我并非想让你放下。我知我们情况不一样。我只是不希望你……”苏尘儿的目光分外认真,“你莫要因了这些执着太过苛求自己。”
室内烛光飘摇。室外月光明亮。
微凉的手被温热一点点捂暖。
胸口某处,也一点点灼热起来。
华以沫华以沫久久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神情温柔的女子。
那清冷的外壳,一点点融化,在时间中渐渐露出柔韧的内里来。
动人得无与伦比。
苏尘儿唇边笑意多了些慰然,缩回了手,正待开口打破房间里的沉寂,外面已有一阵敲门声响起,将两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
华以沫的眉毛忍不住皱了皱。
“这么晚了,谁还来敲门。”她轻声嘀咕了一句。
苏尘儿含笑睨了华以沫一眼,不理会她的抱怨,直起身去开门。
房门外站着一位侍女,身着冷竹堂的青色衣袍,见苏尘儿打开了门,恭敬地颔了颔首道:“苏姑娘,请问华姑娘在你房间吗?”
“在。”苏尘儿说着自门边让出一个位置,示意华以沫过来。
华以沫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了座位,神色有些不满:“这么晚了,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