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里,甘蓝的神色隐忍坚定,褪去了所有的嬉皮笑脸,只余下一身风华,深深地望着自己。
走。
红烛看到甘蓝张了张唇,无声地吐露出这个字来。眼底有粼粼波光轻晃。
红烛咬牙,转身朝外冲去。
目送着红烛的身影隐在黑暗里,甘蓝眼底的一腔池水,突然碎裂开来,有透明水滴无声自眼角滑落。
她唇角极淡地泛起一抹笑,似释然,又似眷恋。
不过眨眼间,她已脚尖一点,从窗口跳下,朝火光闪耀处奔走而去。
☆、214正面交锋(四)
被魅主这么一打岔,房间里的火势已经烧了进来。
苏尘儿的目光极快地扫过房间,突然朝华以沫道:“把方才的茶扔出去。”
华以沫点头,随手操起那壶有剧毒的茶水,衣袖一甩,瓷壶已在内力的劲道中破窗而出,发出清脆的声音。能看到壶盖飞出,里面的茶水尽自往窗外的人影泼洒而去。
魅主见状身影一退。而华以沫已趁着这空当,脚在窗户上一点,搂着苏尘儿朝外冲去。
对方偏了身子方避开有毒的茶水,见华以沫人已到了窗口,眼看就要逃离房间,突然出脚,看似轻飘飘地朝华以沫护在胸前的苏尘儿踢去。
华以沫自然不会看苏尘儿被伤,目光一沉左手一翻,两根银针已拈在指间,直直地对着魅主的脚心,一副她若敢下脚,她就敢刺她的模样。
魅主当然没有顺势踢去。她在即将触到银针时忽然偏了角度,往下移了位置,脚尖迅速点在华以沫搂着苏尘儿的手背之上。
华以沫的右手微微一颤,脸色有些泛白。她紧咬着牙,忍耐着并不放开。
魅主勾了勾唇角,趁着华以沫分神去护苏尘儿的当头,又是一脚踢在华以沫肩上,将她整个人从窗口踢了回去。
“给我进去呆着。”
华以沫落地时踉跄了一下,低头扫过自己一片青紫的手背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轻盈落在窗棂上的魅主,眉眼间有怒意涌起。
“小心!”苏尘儿的话方出口,两人头顶突然哗啦啦的一阵响动。只见一截房梁似支撑不住重量“哗”地往两人所站的地方砸来。与此同时一蓬火花爆裂,四下散开在空气里。
华以沫一个旋踢将房梁踢了偏,同时弯腰护住苏尘儿不让她被火花溅到。浓浓烟雾火光里,有汗水沿着华以沫的额头不断滚落。她揪着眉扫过烧起来的房间,最后目光落在魅主身上。
她突然又动了。
华以沫伸手,一把拉过身旁一根还在燃烧的手臂粗细的木头,右手依旧紧紧搂着苏尘儿,然后再次朝窗口冲去!
魅主见状,神色微微一凝。眼前的木棍已夹杂着火焰往她的方向扫来。她脚尖轻点,避了开去,正欲上前阻拦,又是一把银针撒过来。
魅主飞快往后掠去,右手同时一扬,有两颗火雷直直地朝华以沫与苏尘儿砸去。
华以沫见状脸色一变,此时前冲之势已老,身后又是灼热的熊熊火光。衡量之间,华以沫不避不闪,任由半边身子撞上了右边那颗火雷,身子已跃出窗外,往下而跳去。
火雷触体爆炸的冲浪极大。华以沫只觉身子一震,在苏尘儿的惊呼声里将她往怀里按了按,以免波及到对方。她唇中溢出一声极低的闷哼,忍耐住一瞬间左臂传来的火辣辣痛意与晕眩。两人的房间是在三楼,落地时华以沫身子不稳,脚一软几乎要单膝跪地,却硬生生撑了住。
喉咙里涌起一股甜腥,一点点顺着唇角流下来。
华以沫不介意地伸手将血渍擦了掉,这才稍微松开了搂着苏尘儿的手。
苏尘儿的视线落在华以沫的左臂上。只见那里衣衫早已破裂,一片焦黑之色,几乎辨不出血肉模样。她的神色有些忧色,低声问道:“怎么样?”
华以沫缓缓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眼前不远处,魅主的身影也缓缓落了地。只见她挑着眼梢望着两人,衬着背后冲天的火光,颇显得明艳逼人。
“竟然还是给你们出来了。”魅主轻轻摇了摇头,似有些惋惜,“这可有些麻烦了。”
说话间,她抬了抬手。
十道如鬼魅般的黑色人影便在魅主的挥手间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去,将附近看紧了,莫要让人赶来,尽量争取时间。”
话落,那些人影一晃,再次消失在原地。
“事不宜迟,出手罢。”魅主说着,缓缓朝华以沫绽出一抹笑意来。
这边,甘蓝方出了红烛的房间,才走了没几步,耳边忽然落得一声惊叫。她的身子在这个熟悉的声音猛地一顿。
不过瞬间,甘蓝的眼底忽有漫天慌乱覆盖了那片平静的湖泊,那眉角眼梢处,有不安感晕染开来。
几乎只是一个停顿里,甘蓝已迅速折返了脚步,提了全部真气往后狂奔而去。
凛冽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刮疼了她的脸。甘蓝的心跳如擂,好像下一秒就要从胸腔撞破身体而出。
夜色如墨。耳边隐约的喧闹声依旧。火光衬着甘蓝的背影消寂,她整个人好似一道蓝色的闪电,硬生生破开了暗沉夜幕。
直到,见到眼前一幕。
不过一眼,甘蓝尚未完全停下的脚倏地软了软,几乎快要摔倒在地。
火光微亮里,一个身影安静地躺在地上,黑暗之中辨不清容貌,只有红色衣袂若隐若现,刺痛了甘蓝的眼。
似是感觉到甘蓝的到来,站在红烛身旁的黑影从地上收回了目光,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甘蓝。
甘蓝的身子在风里发颤,如同经受不住这个寒夜般,一路从指尖凉到心底。她怔怔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
“暗王所料果然没错,你还是没忍心下手杀流霞。我只好帮你处理干净了。”黑影淡淡出了声,似乎对眼前场景不以为然,手腕微晃,抖落几滴剑上鲜血。
正是之前与红烛交过手的鬼使业。
甘蓝没有说话,脸色白得吓人,摇晃着身子走近了几步,直到红烛的面靥一点点浮现在视线里清晰起来。
熟悉的眉眼温婉依旧,只是洁白脸庞上溅上了几滴赤红鲜血,唇色鲜红如霞,那双眼睛尚残留着些许清醒神智,吃力地望向靠近的甘蓝。
红烛的胸口,有大量的黏稠血色喷涌而出,将那身微红薄衫染透了,贴在身上,微弱呼吸之间胸口起伏平缓。
红烛望着甘蓝的目光里,带了些许歉意。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最后还是浪费了对方的好意,没能好好活下去。除此之外,还有一抹显而易见的不舍。
本以为只是短暂的离别,却不想转身间竟成永久。
红烛散开的意识里,忽然浮现出甘蓝的那句话来。
“你若死了,伤的也不过是我。”
念及此,红烛望着甘蓝的眼底微弱神采轻轻摇曳了下。
甘蓝只觉胸口窒闷到无法呼吸。她死死咬着唇没有说话,一颗心早已沉得快要看不到底。只是望着红烛红唇微阖轻启,似是无声地说了句什么,在她还未来得及辨清时,眼前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褪去,像是剥落了色泽的斑驳烛火,无声里渐渐黯淡。
甘蓝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轰然炸开来,嗡嗡作响。
记忆里太过熟悉的一幕,以千钧之力狠狠撞疼了她的心。甘蓝突然想起之前莲儿濒死之前的眼神,以及当时自己心里浮现的幻觉,与此刻的现实交叠。
不曾想,一念成真,竟如噩梦蚀骨。
鬼使一直注意着甘蓝的神色,见状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冷冷道:“魑主可是心疼了?背叛刺影楼本是死路一条,可别忘记你的身份……”
话语方至一半,鬼使突然在甘蓝缓缓投过来的冰冷眼神里顿住了话头。
那样的眼神,竟无端让人心生寒意。
甘蓝没有说一句话。她早已说不出一句话。
她只是陡然暴起,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冲向鬼使,手里的剑祭出,因速度太快在风里发出轻吟声。
不过简单的一剑,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真气,牢牢锁定着鬼使。快得只能看到一道残影。
无法躲,只能接。
绝怒而发。血溅三尺。不过瞬间。
鬼使怔怔地望着刺穿心口的利剑,仍有些不敢置信对方会毫不犹豫地下杀手。
甘蓝极缓地从对方胸口将剑抽离出来,滴滴答答的鲜血沿着剑沿落在地上,染红了地面。
“你竟然……”鬼使没有将话说完,身子僵硬地往后倒去,发出沉闷的响声。
半晌。甘蓝拖着脚步,一寸寸挪到了红烛身旁,缓缓蹲□去,探手抚上了对方的脸颊,如同之前坊间里那般温柔。
只是手心原先的温热,在寒风里的此刻已变得冰凉。而那双眼睛,也再不会睁开。
“流霞……”
极轻的呢喃甫一出口就被风吹散。
甘蓝突然俯□去,对那一身血污恍若无闻般,将红烛一点点搂紧在怀里,徒劳地想要捂暖那抹透骨凉意。
她的喉咙有低哑的哽咽沉闷地在红烛的颈边落下,绝望得令人闻之动容。而眼眶里汇聚的饱满泪水似再也承载重量般极快地落下来,沾湿了彼此的血色衣衫。
黑暗里,甘蓝的背脊弓成孤寂的弧度,有浓的化不开的恨意在如泣血般的哽咽里迸发出火光。
另一边,华以沫和魅主已经斗在了一处。
一旁的苏尘儿望着因受了伤身手有些迟钝,导致在魅主快疾的攻击里险象环生的华以沫,眉眼间的焦色愈发重。
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里仍有陆陆续续的人赶来,却没有一人靠近这个战场。想来都是被方才出现的十个人拖了住。
“竟然坚持了这么久么。”
正凝神关注着战况时,一个嘲讽的声音忽然在苏尘儿耳旁响起,惊得她猛地回头望去。随即目光一紧,下意识地往旁边退出一步。
风茜的视线还落在战局上,却随意探手抓去,右手轻轻松松按在了苏尘儿的肩头。苏尘儿只觉身子一沉,便再也挪不开脚步。
“好久不见了,苏姐姐。”风茜这才偏过头望向苏尘儿,脸上笑着,眼底神色却很是不善。
华以沫在风茜说话之时也注意到了她的出现,转头间发现苏尘儿竟被对方所制,心底一急,便欲往苏尘儿那里跃去。魅主自然不能如她所愿,伸手就去拦。
华以沫甩手就是一把银针,却被魅主侧身躲了过。华以沫还想动手,风茜的声音已经不轻不重地落了下来:“华以沫,不想你的尘儿死的话,就给我住手。”
闻言,华以沫目光一沉,视线极快地瞥过去,正瞧见风茜的手指正钳在苏尘儿柔软脖颈间,似乎一用力就能轻易收割了手下的生命。见状,华以沫挥出去的掌硬生生顿了住。
魅主轻轻笑了笑,也停下了手。
“你要做什么?”华以沫声音里有隐而不发的怒意。
风茜不屑地轻哼了声,也不理会华以沫的问题,只是低头轻声朝苏尘儿道:“苏姐姐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我的出现嘛,可是在此之前就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顿了顿,见苏尘儿默认了,笑道,“苏姐姐还是这般通透聪慧,倒也不让人失望。”
“风茜,你果然还是忍不住现身了。”苏尘儿恢复了平静神色,淡淡道,“怎么,这一次终于下了决心,打算杀了我吗?”
“是又如何,”风茜笑着,钳着苏尘儿脖颈的手指却用了几分力,看着苏尘儿的脸有些红起来,似是十分满意般,继续道,“不过,不能让你这样就死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