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将将傍晚,天近擦黑,牛头村的庄稼汉们早就离了田间,奔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而去。
“笃、笃、笃。”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正围坐在桌边用餐的老刘一家倍感诧异,停箸相望,却不得其解:这个时候各家各户都吃着饭呢,谁会找上门来?
刘福庆——老刘家的当家人——老神在在地托着碗,筷子朝院门一指,对身边正在与弟弟抢着一块甘薯的长子刘大柱呶呶嘴:“大柱,开门去!”臭小子,怎么不知道谦让弟弟呢!
“哎!”十五岁的少年响亮地应了一声,转头警告地瞪了一眼弟弟,劈手夺过那块甘薯,叼在嘴里,跑进院子拉开门闩——
却听“吧嗒”一声,那块来之不易的甘薯就此功成身退,孝敬给了土地公。
刘大柱恍若未觉,没有半点心疼的样子,只是瞪圆了眼盯着门外的不之客,嘴巴张得老大,浑然忘了合上。
——俺的亲娘咧!
这个是天上下来的仙人吧?怎么比年画上的善财童子还好看呐!
以前他还以为村尾李大伯家的杏花妞已经是天下第一好看的人了,现在一对比,简直连人家一个小指头都及不上!
“大柱!大柱!臭小子杵在外边干啥呢?”久候不至,喊了也不应,刘福庆脾气上来,一把撩了筷子,也推了门出到院子里。
——近几日不太平,接二连三地丢牲口,昨日又丢了一只母鸡,家里损失惨重,都快揭不开锅了!这个档口,该不会是那该死的贼人又来了吧?
他大爷的!欺负咱庄稼人老实还是怎么地?蹬鼻子上脸了还!惹急了你爷爷少不得要给那贼人一点颜色瞧瞧了!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怕的谁来?
刘福庆恨恨地想着,却见大儿子跟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站在门边,而阴影处仿佛立着两个人——他心里一紧,边留意着自家扁担的位置,边大步朝院门处走——待得看清了门外的两人,自诩“有见识”的刘福庆也不由成了第二根木头桩子。
——来人身着同款的墨色长袍,未曾缀饰,只在襟口处纹了几朵寒梅,朴素中透着与生俱来的清雅。看着不过双十上下,相携而立,相映成辉,分明是一对容貌昳丽的伉俪。
刘福庆平日里不过跑跑几里外的县城,哪里见过这般出挑的人物?当下只是手足无措地傻站着。
不过,比起儿子来毕竟多吃了几年饭,只呆了半刻,刘福庆便回过神来,绞尽脑汁地回忆着那些城里人是怎么打交道的,结结巴巴地问道:“两、两位……有、有何贵干?”
——这小官人长得可真好看,比身边的女娃娃还要好看,真稀奇!
“天色已晚,无处歇脚,拙荆又有孕在身,不宜赶路,所以冒昧叨扰,可否借宿一个晚上?”那惊艳了两父子的“小官人”自然是苏岩,她一改往日的冰冷,神色温和,彬彬有礼地询问,兼之容颜胜雪,声如佩环,莫说是普通的农户,便是见惯了美色的达官贵人,在她面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好、没问题,请、请进。”刘福庆只恨自家太过破败,唯恐这仙人一般的贵客嫌弃,搓着手将两人让进院子,还不忘大声招呼屋子里的妻小:“孩儿他娘,有贵客到,快添两双筷子,把咱家后院的那只小公鸡宰了!”
“哎——”屋里传来一个爽利的应答声。
“寒舍简陋,两位见谅啊!”刘福庆的眼神在苏岩腰间缠着彩绦的华美玉佩上打了个转,陪着笑谦虚不已,“免贵姓刘,不知小官人怎么称呼?”
苏岩淡淡一垂眸,掩去眼中的厌恶:“在下姓……”她瞥了一眼身侧亦步亦趋的童彤,轻声道,“童。”
——啊咧?
童彤捂住了将要脱口的惊呼,使劲打量着苏岩的脸,欲言又止。
“原来是童兄弟,幸会,幸会!”见苏岩神情温和,却并没有多说的意思,刘福庆识相地住了口,殷勤地走在前头。
趁着主人家在前面带路,童彤小声问道:“哎、哎大师兄,拙荆是什么意思啊?”还有,怎么你就姓童了呢!
苏岩脚步一顿,漆黑的眸子似乎划过了一道不一样的光亮,却由于天色的缘故难以看清:“拙者,谦词,驽钝也;荆者,钗,妇女也。”合起来就是笨姑娘的意思。
童彤被她轻描淡写的语气激得没了脾气,心中愤愤,嘴上却只唯唯诺诺:“哦……”
——拙你妹啊!欺负我没文化嘛!
没想到吧?我们那儿有一种东西叫做古装电视连续剧啊!
拙荆就是老婆的意思当我不知道么魂淡!
虽然心里正不动声色地咆哮着,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嘀咕着提醒:这算是确定关系了咩?夫妻什么的,进度会不会太快了一点?矮油人家好羞涩……
这样想着,童彤的脸颊泛起了一丝红晕,却兀自咬着嘴唇羞涩着,不再轻易开口,做足了一个小媳妇儿的架势。。
不经意间扫过去,苏岩嘴角一抽,白玉似的脸庞竟也莫名其妙跟着烧了起来。
——不过是权宜之计,有、有什么好害羞的!无、无聊……
“唉呀妈呀,这是……”刘福庆的妻子钱氏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人,生的膀大腰圆,浓眉大眼,见到外客却也热情,未语先笑,一口整齐的牙齿让人讨厌不起来。
——哟喂!瞧瞧,这小娘子已是村里难见的俊俏,她边上的小郎君更是俊得不像话!比姑娘家还要俊呐!看得人家心肝扑通扑通直跳!这可怎生是好哟……
“孩儿他娘,这两位是来借宿的,你快去将小丫的房间收拾收拾,整一床新被褥,要最好的!”刘福庆摸了摸袖口里方才言谈间苏岩“强行”塞给他的银锭子,笑容更甚,忙不迭催促着钱氏去拾掇,“别忘了,把鸡宰了!人女娃子有身孕呢!得补补!”
——虽说这一段时日不太平,家里只剩了最后一只小公鸡,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横竖这一锭银子可以买十几只都绰绰有余了!这小官人不但生得好,出手也阔绰,果真是贵客,怠慢不得!
钱氏看着憨实忠厚,却也不是什么没有眼力劲儿的蛮鲁之辈,虽说心里不怎么愿意将最后一只小公鸡宰杀了拿来待客,面上却不敢违抗丈夫的意思:算了,横竖是杀给这么俊的小官人来吃,这小公鸡也是死得其所!
“哎,说的是!这有了身子,是得好好进补!”于是笑盈盈地连声答应,奔后院杀鸡去了。
——啊呸!你才怀孕你全家都怀孕了啊魂淡!
刚才光注意拙荆了没听清这两字……这性质更严重好嘛!
未婚先孕也就算了,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怎么孕啊!
苏岩你毁我清誉!你这是要负责任的!
唔……不过看在有鸡吃的份上,暂且先不追究好了!
童彤面红耳赤地瞪着面不改色的苏岩,却不知是生气多一点还是羞涩多一点。
苏岩冷眼看着这一对夫妻的对话动作,对他们的所思所想一清二楚,心头嗤笑,神色却愈显温和,拉着冷下脸闹别扭的童彤一起在席边坐下,冲着刘福庆微微颔:“如此,有劳了。”
——明显感觉到了童彤在听到宰鸡时陡然一亮的眸子,苏岩无奈地一笑,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然而唇边的弧度却是连她自己都未曾觉的宠溺和温柔。
“嗯嗯,有劳你了,大叔!”童彤满脑子都是香喷喷的鸡腿,不假思索地跟着苏岩客气了几句,却没注意到在她随口加上了敬称后,刘福庆的脸一僵,粗糙的手掌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中添了几分尴尬:他有那么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