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情 第19章

“你怎么了?”我有些发怵。

“这样可能会害了他——”她的声音缥缈得像是来自天外。

“可他同意了……”

“他做不到的,不信走着看吧!上次那件事之后,他连看我一眼都不敢了!”

“但不这么做,你们会被慢慢耗死。”

她的神色沉重起来,连身体也变得沉重了,一双脚像是拖不动。又沿着跑道走了大半圈,她也没再说什么。夜已深了,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我狠了狠心,停下脚步,她也停了下来。

“桑子,记住,你们已经别无选择!”

“是的,路都走成了死胡同。”

“障碍是你们自己设的,能越过去,就会豁然开朗的。”

“还能越过去吗?”

“你不是最爱巴赫吗?他第一个妻子就是他堂妹,还生了7个孩子呢!”

“哦,”她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声,“巴赫的事,我很少想了。”

“你们可以不要孩子,也可以放弃一纸婚约。”

“怕小安哥做不到……”

“他的压力比你大,你必须配合他减轻压力!”

从桑子家回来,我的心像是被人挖了去,整个人一下子空了,飘飘忽忽地无处着陆。如今,桑子的所属已非常明确——穆安,一个男人,而不是我。她对我的感情虽然超出一般,但终究离爱情还有距离。哪怕只差一个发丝那么远,也是距离。奇迹永远是脆弱的、乍现即逝的。上帝把她送到我面前,已经对我特别关照了。我不能贪得无厌,再奢望奇迹为我所用。

我决定不再主动打搅桑子和穆安,他们这种时候最需要同外界筑出高墙。迈出那关键性的一步,决不是轻而易举的,需要假以时日。

独守着一个个夏日长夜,我被邓丽君的老歌吸引了。我开始怀旧了,我的心似乎一下子苍老了。

“春一去却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不知道何时再有春天的消息;你一去也没有留下一字半句,不知道何时再有回来的消息。我曾在院里徘徊,树儿随风摇弋,片片落花飘零满地。春天你为什么来?春天你为什么去?我了解你,我了解你,不是无情无意……”

这首歌我翻来覆去地听了不下百遍,每每听到“你一去也没有留下一字半句”,心就会悸动,眼睛就会模糊。我竟有如此敏感多情的一面,认识桑子之前,从没觉察到。这极端的单相思,简直有点儿可耻。

春天,以及桑子带来的华丽的幸福,已经远去了。也许,也许永远失去了追回的可能。

29

这天上午,送走一个上门咨询的客人,也差不多十二点了。我和蓝玉坐在外间聊天。两个人虽常在一起,却少有好好聊几句的机会。

“我感觉你这段时间有点儿憔悴,对吗?”蓝玉关切地问。

“你的感觉挺准,这段时间情绪是比较低落。”我苦笑。

“遇到什么事了?能告诉我吗?”

“哦,没什么大不了的。”

“感情上的事?”

“不不,我是个粗线条,遇到‘感情’的机会比较少。”我搪塞着。

蓝玉垂下眼睑,轻皱着眉头,把玩着一只红色铅笔。她是个聪慧的人,但此刻,我不明白她具体在想些什么。等她再抬起头时,我看见,她的眉头已经舒展了。

“前段时间,我哥找了个好女朋友,改邪归正了,很卖力帮着她做小生意,也不在家里吃住了。”她说,“我父母都很善良,你总是一个人凑和着吃不好,要不,你在我家开晚饭吧。反正你有车,我们又顺路,也方便。”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能麻烦两位老人。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挺自在的。”我一直不喜欢和人多打世俗的交道。

蓝玉有些窘,但没再坚持。她是有诚意的,可能是下了好久的决心才说出来,遭到拒绝当然不好受。

“你年龄也不小了,该找个男朋友了。”我找话安慰她。

“不找了!”她突然显得很不理智。

“什么意思?”

“我找过两个男人,像是受了两辈子的苦。一个差一点儿把我害死,另一个被我的苦命克死了。男人对我来说,已经没意义了!”

“那你的意思是……这辈子一个人过了?”我相当惊讶。

她摇了摇头,茫然地望着窗外,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小满突然出现在门口。我被她的突然到来吓了一跳。我赶紧起身,迎了上去。她这是第一次来咨询所找我,我断定她是来者不善。她是个火爆脾气,万一发作,暴露了我的身份,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并没有这种迹象。她脸色灰白,目光呆滞,好像连发作的力气也没有了。我看了她好不会儿,才明白过来,她今天的衣服穿得太别扭。大热天的,却穿着铁皮似的牛仔裤和一件黑色长袖上衣,连袖口的钮扣都扣得紧紧的。

蓝玉以为是来了咨询的客人,赶忙倒了杯冰水,递上来,请小满坐下说话。

小满木然地看了蓝玉一眼,没有接杯子。

“我的一个朋友,”我赶紧向蓝玉解释道,“吃饭时间到了,要不,一起去‘课余时间’吃?”

蓝玉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说她要一个人去食堂吃。

中午的“课余时间”,客人寥寥无几。我和小满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点了两份套餐。

等套餐上来的时间里,两个人一直沉默着,谁也不知道该先说什么。我点上一支烟,她夺了过去,含住吸了一口,被呛得咳嗽起来。我赶紧把烟夺过来,按灭在烟灰缸里。她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转脸望向窗外,两只手机械地摆弄着书包上坠着的绒线鼠。

正在播放的歌曲是《加州旅馆》。

Welcom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Such a lovely place/Such a lovely face/Plenty of room at the Hotel California/Any time of year/you can find it here……

这首歌总能迅速软化我,无论在何时何地。我想起上次在小满家发生的事情,对她的歉疚和怜悯渐渐爬遍了全身。蓦地,我明白她为什么穿得这么严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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