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内子叫得凉锦心里又开心又气愤又羞恼,一时间,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复杂得很!
白面书生不以为意,看了一眼横趟于地的尸体,言道:
“在下逍遥门端木文书,兼任客栈掌柜,此人乃岩武镇上的地头蛇,作恶惯了,方才就算公子不杀他,在下也是要出手教训的,但其身后有炎龙宗的人撑腰,还望二位往后多加小心。”
情霜闻言点头:
“多谢端木道友相告。”
端木文书招手让旁侧听见动静赶来,却被一地鲜血吓得瑟瑟发抖的客栈管事和一众小二将此地打扫干净,这才又道:
“这两日往来修士众多,岩武镇上的客栈酒家的确已无空房,此人既已被公子斩杀,在下立即让人将那间上等客房收拾出来,公子意下如何?”
情霜却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收拾了,我二人住那间下等客房就行。”
端木文书早先料到情霜会如此选择,倒也不觉得意外,便唤人来引凉锦情霜二人上楼。
一直到进入客房,遣走客栈小二,确认四周无人之时,情霜方才随手落下一个阻隔声音的阵法,绷了许久的脸色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凉锦一屁股坐在床上,满目怨念地看着她的霜儿,忽而她心头一动,收起面上幽怨的神情,朝情霜挑了挑眉:
“仙子既都叫我内子了,今晚咱们是不是该一起就寝呢?”
第107章 怕黑
“仙子既都叫我内子了, 今晚咱们是不是该一起就寝呢?”
凉锦挤眉弄眼, 话一开口, 她心里的别扭便散了去, 反而隐隐还有两分兴奋。不管怎么说,经此一遭,她与霜儿的关系可是拉近了不少。
在此之前,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性子那般淡然清冷的霜儿竟然会如此戏耍她,真是让她又爱又气。但谁叫她心心念念着霜儿,霜儿却只待她如友人, 便是被动接受霜儿与她玩笑, 她心里也总是愉悦的。
情霜眨了眨眼,清咳一声,好不容易才止了笑, 然笑意却仍挂在脸上:
“事急从权, 小锦莫要介怀。”
哼,还事急从权,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来日方长,秋后算账!
凉锦两眼一瞪,翻身和衣躺在床上, 又朝里挪了挪, 然后一手撑着脑袋, 一手拍了拍床上空出来的半块, 嘻嘻笑道:
“你站着我躺着, 多委屈你啊,来来来,咱们夫妻有什么话床上说!”
下等客房里面除了一方矮桌,便只有一张床,其余什么物什都没有。西岩虽干旱燥热,但眼下时节已入深冬,太阳落山之后就变得寒凉起来,地面更是湿寒,若此时在地上打坐,接触到的天地灵气驳杂不纯,反而不利于修行。
便是情霜修为已达结丹之境,不会受这些外在因素影响,但她天生玲珑之体,对天地灵气的感应格外敏锐,对驳杂气息的感应也同样远超常人,即便对修行没有什么影响,却总是不舒心,若有更好的选择,她也不愿席地而修。
见那人将“夫妻”二字咬得格外重,情霜无奈一笑,想必今日之事确是惹恼了她,明知凉锦这厮似乎没安好心,但她并不往心里去,凉锦与她皆为女子,同睡一榻似乎也没什么奇怪。
情霜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缓步走到床边,抬手卸了面上伪装,露出其下冠绝当世、清丽绝美的容颜,而后在凉锦身边躺下,侧了侧身子,笑道:
“好,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她话音落下,凉锦却瞪着眼,发起了呆。早在情霜卸去伪装,又侧身躺下的时候,凉锦便魂飞天外。
她愣愣地盯着情霜白玉般的细腻脖颈,以及其下因褶皱衣襟遮挡而若隐若现的颈窝,目光发直,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泛红。
她感觉霜儿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甚至一个小小的侧首,都在撩拨她的心神,她前世沉沉浮浮千锤百炼的意志在面对霜儿的时候,就好像气泡一般,触之即破。
加之眼下夜色寂静,窗外似有寒蝉鸣音,霜儿侧躺于身旁,抬眼看她,黑亮的双瞳将她的影子淹没,哪怕那目光中未有半点情意,却仍叫她跌入其中无法自拔。
“你为何脸红,可是觉着闷热?”
许久没有听见回应,情霜凝眸看向凉锦,见后者脸泛薄红,紧抿着唇,一语不发,不由疑惑问道。
凉锦的心在情霜平静淡然的目光中不住颤抖,那眸子里纯粹干净的神采浇灭了她满心的躁动和浮想,甚至让她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愧疚。
她的霜儿对她的心思一点都不知情,即便她与霜儿的关系渐渐拉近,更因着这几日的同行让她产生两人彼此亲厚错觉,她却还是不该这般冒犯亵渎她的霜儿。
在霜儿明白她的心意,并坦然接受她之前,她实在不应有逾矩的肖想。任何伤害霜儿的行径都不该存在,也绝不允许,哪怕是她自己,也不行。
凉锦看似洒脱,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日前也一直进退有度,努力在霜儿面前保持应有的风度,但霜儿绝美的容颜就在眼前,在霜儿与她同床共枕的此时,她还是情不自禁,有所失态。
待情绪稳定下来,凉锦脸上的红晕自然而然地退了去,她抿紧唇角,微垂下头,哪怕她对那双眸子无比留恋和不舍,却不敢再继续与之对视,怕再多看一眼,就要将心里暗藏多年的秘密尽都暴露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只道:
“西岩虽热,但夜里多寒凉,怎会闷热?”
这一瞬,明明心爱的霜儿就在眼前,凉锦心里却无法抑制地涌起无尽的思念,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深,更撕心裂肺。思念之情来得汹涌澎湃,刹那间席卷了她的心扉,让她沉默下来,再无法成声。
咫尺天涯,大抵便是如此。
情霜清冷的眸子凝视着她,心中有些疑惑为何方才还笑嘻嘻与她玩笑的人不过一小会儿,就沉默下来,尽管凉锦的神情并无异常,但落在情霜眼中,却显得格外落寞和忧伤。
凉锦的情绪太多变,让她看不明白。她不懂凉锦的喜怒哀乐,不知她为何欢喜又为何忧愁。
她自认不是温柔的人,亦从不会对谁假以辞色,但唯独对凉锦格外不同。
此刻回想起来,从她见到凉锦的第一眼开始,她们之间,就好像被一条看不见却扯不断的线拉扯着,与凉锦在焚情山谷相遇至今,不过数日时间,她的笑容,比在紫霄宫修行二十余年时光加起来,还要多。
明明心头冥冥中对宫主之言有些预感,她想疏远凉锦的刻意接近,却又无法拒绝那双璨若星河的眸子。
见这人瘪着嘴怄气,原本没计划要给的玉钗就这么送了出去,见这人摔倒,她会主动去扶,见这人气焰嚣张,她竟会去刻意打压。一切看似自然的举动,都与她素来的行事风格背道而驰。
也许这些不时浮现的心绪和感觉并不能左右她的决定,但终归,是与以往有所不同。
此时,见凉锦低眉垂眸,尽管不知她为什么难过,情霜却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轻声道:
“早些睡吧。”
明明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安慰人的举动,但却如此自然,仿佛这样的动作早已做过千百遍般熟稔。
倘若人有前世,恐怕,与此人的缘分,便是那时候结下的吧。这一刻,她不由自主地想道。
沉浸在思念中不得自拔的凉锦浑身一颤,她抬头,目光便毫无保留地与情霜的双眸撞在一起。
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朦胧,还是泪水蒙了双眼。她总觉得,那双美眸此时看向她时,少了些清寒,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与前世的霜儿,再度重叠在了一起。
越深的夜色,便越容易揭穿一个人的脆弱和伪装,凉锦想念眼前之人,想了太久,无数个日日夜夜,唯有将心思尽数埋入修炼中,才能得到片刻解脱。
悲伤汹涌而至,一发不可收,瞬间冲破了她倾尽全力的克制和围墙高筑的心防,她突然伸手,猛地将情霜抱进怀里。
她不再去想自己的举止是否冒犯了伊人,也不去想倘若霜儿看穿了她的心思,会有怎样的后果。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情霜被凉锦突如起来的拥抱惊得愣了一瞬,下意识地就要将其推开,却在温热的泪水浸湿脸颊的瞬间强行压制住即将暴动的真气,最终,没能将此人推离。
凉锦沉默地垂着头,紧紧将情霜抱住,额头抵在她的肩上,泪水汩汩而流,数息之间,便浸湿了她的衣衫。她紧咬着唇,没发出半点声音,肩背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情霜不明白眼前之人为何难过,便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想来,就算问了,凉锦也不会说。
原来,那个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似乎没心没肺的人,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她无奈地叹息一声,抬起双手,环抱住凉锦,如若这样的拥抱能让眼前哭得像个孩子的人好过些,她也愿意这般将她抱着,直到天色渐明。
感受到来自情霜的回应,凉锦心头的委屈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的渠道,悲伤越发不可遏制。
不知过了多久,凉锦哭够了,方才吸了吸鼻子,渐渐止住抽泣,但却怎么也不肯松开环抱住情霜的双臂。情霜很是无奈,见那埋着头红着耳根,不知是害羞还是气恼的人,突然问道:
“为何会哭?”
凉锦抽噎两声,嗫嚅着小声开口:
“怕黑。”
情霜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这么个理由,猝不及防之下,她再一次笑出声,至于凉锦所说是真是假,她并不在意,亦不愿追究,但见自己肩头皱巴巴湿漉漉的衣服,情霜摇头笑道:
“天都亮了,还不松手?”
凉锦一声轻咳,恋恋不舍地将双手抽回,随后立即翻身将脸埋进墙角里,方才哭得畅快,倒没觉得,而今理智恢复,她顿觉羞臊难堪,日前老在霜儿面前出糗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来了这么一出,真是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你收拾收拾,我去楼下等你。”
情霜翻身而起,看了一眼把脸埋在角落做鸵鸟状的凉锦,悠悠然自须弥戒指中取出一套衣服换了,奈何凉某人正暗自羞恼,错过了一番绝美风光。
第108章 消息
情霜出门后又过了一会儿, 凉锦的心情才慢慢平复, 她从墙角转头, 见屋门紧闭, 情霜早已去了楼下大厅,她这才起身,换了一身衣服, 又再用易容术将红肿的眼眶遮掩了,她才长舒一口气,推门而出。
楼下大厅人声鼎沸,昨夜仍不断有修士赶赴岩武, 各大客栈酒肆都住满了人, 有些修士寻不到住处,便在厅中饮酒,闲谈, 坐了一夜。
此时天光微亮, 时辰尚早,于客房下榻的修士大都还未起身,但大厅之中已少有空座。凉锦缓步下楼,店内小二忙得焦头烂额,没有时间上前招呼, 凉锦在堂内扫了一眼, 便径直走向角落靠窗的一张方桌。
情霜已易容成昨日的俊朗公子, 此时静坐在桌旁, 桌上布了些小酒小菜, 还有两副未曾动用的碗筷。
凉锦大大咧咧地在她对面的空座上坐下,自拎了酒壶倒上一杯,一口饮尽。情霜看了她一眼,微笑着为她夹了一筷子下酒菜,对昨夜之事只字未提,只道:
“饮酒伤身,夫人还是先食些下酒菜,莫要喝坏了身子。”
凉锦差点将一口未下肚的酒水喷情霜一脸,好在她及时把持住,却不幸呛了自己,涨红了脸咳嗽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因着昨夜突如其来的大哭和发泄,她心情松缓,倒把这茬给忘了,情霜此时一声“夫人”叫得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但当下人多眼杂,她绝不可能反驳,只得乖乖应了,而后不着痕迹地偷偷瞪了情霜一眼。
得嘞,这戏还得继续演。尽管与她最初所想的剧本有些出入,但最终目的也算达到,她大人大量,不再计较,勉为其难就认了这个角色,待日后时机成熟,再秋后算账,一振夫纲!
情霜对凉锦的瞪眼警告不以为意,微笑着品了一口小菜,而后言道:
“这菜烧得不错,夫人可以尝尝。”
凉锦两眼一翻,无力望天。
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客栈大堂之中便座无虚席,皆是来自西岩各大势力的筑基炼体修士,其中也不乏实力出众的散修。某时,厅中忽起一声拍桌震鸣,将四周修士的视线尽都拢了过去。
靠近大厅中央的一桌人中,一位着了暗黄道袍的红脸修士一脚踩着条凳,一手高举酒杯,满脸醉意,大声言道:
“在下方才所言句句为真!”
立即便有旁人起哄,笑道:
“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那些匆匆赶赴于此的修士个个竖起了耳朵,想印证他们来此之前的猜想究竟是不是真的。
那醉酒的修士嘿嘿一笑,又将手中酒壶抱着饮了一口,才道:
“这可是那闯入红玉林的道友亲口所说,在下正好在场,便与诸位细细讲说!”
凉锦捡了两粒花生扔进嘴里,稍稍侧目,亦随厅中众人一般,表现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情霜不动声色,目光自堂中扫过,在柜台边那白面书生端木文书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便又看向此时正在厅中高声说话的黄袍修士。